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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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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城镇。
周身的景象不断变化,快得还来不及尽收眼底,便转目逝去。
雨很大,是带着惊雷的瓢泼大雨。
梁子鸢的车子渐渐驶得飞快,方才她在人流众多的市中心行驶——即使因为雨天人少,她还是有些束手束脚。现在,她的位置已经偏离了城区,人烟稀少,马路宽敞。这让她的胆子大了起来,能够恶狠狠地脚踩油门,就像踩碎渣男的头颅一样,却也几秒钟蹿出好些路程。
正值秋冬,雨打芭蕉。
路旁的松林却生机盎然,绿意满满。
“靠!被绿了……”
等红绿灯的过程中,绿灯乍亮,把梁子鸢双目刺得一痛。她恨恨地锤了一下方向盘,脚踩油门,车开得干脆利落。
她开过了宽阔的大路,前头渐渐窄了,两边有碎石、枯木。
是弯弯绕的山道。
她不记得人在极度爆发情绪的情况下,是怎么克服自身能力、突破自我的。枯树下,停着一辆被雨打湿的山地车。方才梁子鸢情绪有些激动,此刻稍稍平静下来,也不敢再往前开了,便停下来。
悲哀之际,她开了导航一搜索,果然已经到了城郊。
附近是九峰山,九峰山是黄区人的墓山。
她鼓了鼓腮帮子,咬牙切齿道:“梁子鸢,加油!你可以的!明天——不但要‘杀’了渣男,还要把送他的东西全部拿回来!咸鱼贱卖!一根毛也不要留给他!”
没错,梁子鸢被人戴绿帽子了。
梁子鸢抬头看了这荒山野岭一会儿,忍不住伏在方向盘上哭起来,和着渐小的雨声。
天色已近昏黑,梁子鸢的呜咽声由小到大,又从强转弱。她很累,她很虚弱,气得手抖,摸到方向盘就更抖。
“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是真的很痛心。
比八岁那年,养的狗子轻而易举跟别人跑了还要痛心。
梁子鸢辛辛苦苦付出了那么多,但是没有得到她应有的回报,应该得到的爱意与被珍视。这是沉没成本,果然是她对渣男太好了,理智抽身还是比较困难的。
路很窄,雨停了,但是天也黑了。
车反正是倒不回去了。
梁子鸢慢慢冷静下来,就没那个技术了,没那个胆量了,同时也很多年没开车了。
今天,也不过是为了把这辆借给渣男开的车拿回来罢了。她的驾驶技术并不好,能过科目二,除了教练的儿子给她开小灶以外,还有很大的运气加成在。
梁子鸢看了下手机,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六分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为了渣男惩罚自己呢?”
梁子鸢举着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和闪光灯,她冷笑一声,镜头里完美地呈现出职业杀手专有的残酷表情。
这个杀手,专治天下“陈世美”。
她放下手机,继而默念道:“倒车!倒车……”
秋冬的天黑得早,九峰山是墓山,更显得阴森吓人。梁子鸢深吸一口气,两手抓住方向盘。启动车子,或许是太紧张了,一下子没启动好,反而熄火了。
连车都欺负她,梁子鸢冷酷的表情崩了,委屈得又掉了几滴眼泪。
她打算重新启动车子,应该不是坏了,只是她技术不好造成的熄火。
凉凉的秋末,风卷不动沾湿的落叶。
“扣扣扣——”
是车窗被敲响的声音。
梁子鸢吓了一跳,她忍不住往副驾驶的位置缩了缩。她没动,车子贴了防窥膜,外面的人看不清。当然,天很黑,她有些夜盲,同样看不清外头。
“开窗。”
车窗外的人屈起手指扣了扣玻璃,又重复道:“开窗,我帮你把车开出去。”
梁子鸢降下三分之一的车窗,清凌凌的一双眼睛出现在车外人的视线中,脸上还带有泪痕。她眯了眯眼睛,看到一只握着伞柄的手,窗外很凉,秋末的微凉。
这个人,却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衬衣。
修长的手骨暴露在冷风中,映成着黑色的伞柄,有些微的泛红。
他微俯下身,回忆中的脸模糊地一晃而过,复又清晰。尘封多年的记忆又展开来,夜风中,他小小地弯了弯眉毛,说:“姐姐啊,您这可挡道很久了。”
梁子鸢眯着眼睛,没大看清。她强装镇定,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警惕地说:“我认识你?”
“良民。”
他反而绷着脸,道:“我,良民啊。”
梁子鸢没说话。
在这荒郊野岭的,虽然也不算很荒。但除了清明前后上山祭拜的人之外,就少有人至的九峰山,怎么会巧合地出现一个需要被帮助的美女呢?
不不不,怎么会恰好地出现一个主动要帮助美女的男人呢?
太巧了,这太巧合了。
她的思维发散了。
窗外的风打进来,掺杂雨后荒野的炎凉。
梁子鸢冻得一个哆嗦,她觉得她可能是病了,晕乎乎地说:“真的吗?你的良民证呢?拿出来康康。”
事实上,根本没有良民证这个东西。
梁子鸢脑子不太清醒了。
那人没被她的迷糊呆傻逗笑,紧抿的唇显得愈加难以接近。他掏出一本小册子,递进车内来,成年男人巴掌大的册子里掉出几张卡片来。
梁子鸢一呆,接过。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他说,“你需要清楚——现在谁才能帮你。你难不成想一晚上待在这儿?如果想,那我就走了。我还有事,没有办法守着你,你一个人自求多福吧。”
他的神情不太好,言语间充斥了些微冷淡而尖锐的意味。
小册子是驾校教练证书。
卡片是印着大头像的身份职位证明。
上面是一张锐气而明朗的面庞,头像下面写着两个字——
沈鸽。
梁子鸢飞快降下车窗,探出头去,沈鸽作势要离开,已转了半个身位。梁子鸢来不及核对货物是否对版,急忙喊道:“教练,教练!救命啊,是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啊!”
如果可以,谁想待在这里啊。
但梁子鸢只能怪自己。
下次可以,一定换个利己损人的发泄方式。例如暴打渣男。
沈鸽回头,一张过分年轻的脸,但是跟卡片上的头像一模一样。梁子鸢小小吸了一口气儿,还好还好,货物对版了。
“等我一下。”
他看她一眼,说。
梁子鸢略有心焦,她害怕是自己怀疑抵触的模样,把老司机给气走了。她不断地小声发问:“教练,你去哪啊?教练。”
难道她今晚,就要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吗?
“我自行车停那,放你后备箱?”
沈鸽继续说:“你要是嫌脏,回去之后,我给你车提去洗了。”
顺着他的目光,梁子鸢看到了那辆经风吹雨打的山地车。但她怎么会在此时此刻,拒绝老司机这么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请求呢!
有求于人,当然得语气好好呀。
于是,梁子鸢讨好地摆摆手,笑说:“不介意,不介意。我本来就打算去洗车来着。”
车必须洗啊,但绝对不是因为老司机。
因为渣男。
渣男用了她很久的车。
梁子鸢钥匙一按,开了后备箱。她下车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只有气音。却还屁颠屁颠地跟在沈鸽后头,一副要帮他搬车的架势。
“你去副驾坐着,我马上。”
沈鸽收了直柄的黑伞,伸出没有碰过伞骨的手指,点了一下她的肩胛。
他长得过分年轻了,一点也不像个二十多岁的教练,反而很有少年气。
梁子鸢开心地说:“嗯嗯,好的。”
真是峰回路转啊!
她把钥匙紧紧捏在手心,把握成拳的手伸出去,张开,展现在沈鸽眼前的,是挂着旅行青蛙钥匙扣的一小串钥匙。
他默不作声地接过,摆摆手,示意梁子鸢快坐回车上。
“好的,那我先回车上了。”梁子鸢说道。
她说话声很小,像是害怕大声说话会惊扰郊外游荡的幽灵。
“嗯。”
沈鸽侧了侧头,他其实没太听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应声。他在放雨伞和山地车的时候,梁子鸢接了个电话。
“嗯……是啊,我跟驾校教练在一起呢。”
梁子鸢对那头说。
“为什么……因为我把车开到九峰山啦,然后就转不出去了。我好惨呀,但是有一个教练帮我开呀!这个教练非常好,很年轻,年少有为,还很帅。”
后备箱重重地关上。
然后,电话挂断了。
沈鸽心神一滞。他知道为什么,梁子鸢还在提防他。
恰到好处的刻意,又显得不经意。捧了他的臭脚,又给了他警告。似乎不小心透露出的信息和范围――要是他真的是居心叵测之人,也不敢再轻易动手。不过,这样很好。
梁子鸢早就不记得沈鸽。
如果梁子鸢还记得他沈鸽,还记得叫这个名字的少年,今晚,就不可能会是这个态度。
他以为梁子鸢喊他教练,是认得他,但实际上不是。梁子鸢只是随便喊喊。
这些年,沈鸽的变化天差地别。
她却始终没怎么变。
是以,梁子鸢认不得他,他却能轻易认出梁子鸢。因为这三年——足够一个少年长成心智成熟的大人。而梁子鸢却半点儿长进也没有,她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仍旧是一个连车都转不过来的女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