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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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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里的风哗啦啦涌入,陈梦宵穿着墨绿色的连帽卫衣,深灰牛仔裤,单手抄兜站在她家门口。
大概是等得有点不耐烦,眉心微蹙,神情也显得冷淡,月光漏进来,他的侧脸像覆了层薄霜。
头还是很晕,难以分清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好半天,她才出声:“……陈梦宵?怎么是你。”
喉咙里像塞了棉花,又闷又沙。她忍不住咳了几声。
陈梦宵看着她,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反问:“你以为是谁?”
她以为是谁?
大脑缓慢地重新运转,林霜羽回想自己睡前发出的最后一条语音,那会儿她烧得太厉害,没仔细看,看到一个色调相似的微信头像就昏昏沉沉地点进去了,发完之后也没顾得上检查。
是发错人了吗?
一定是发错人了吧。
否则陈梦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尚在出神,昏暗的楼道里,陈梦宵朝她的方向稍稍俯身,紧接着,掌心毫无征兆地覆上她额头。
手掌干燥温暖,夜风里混着淡淡的酒味,若有似无钻进她鼻腔,是从他身上飘出来的。
她轻声问:“你喝酒了?”
数十秒后,陈梦宵嗯了声,同时收回手:“有点烫。”
因为发烧的关系,林霜羽的反应要比平时迟钝一些,只顾仰着头看他,许久才记起来回答:“我吃了退烧药,已经比睡觉之前好多了。”
说完,意识到他们还站在门口,于是侧身:“你先进来吧。”
陈梦宵却没动,仍然站在原地:“要去医院吗?”
“不用,反正也不严重,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林霜羽想也不想地拒绝。发烧而已,没必要大半夜去医院,太麻烦了。
他点点头:“那我走了。”
与此同时,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下去,像电影里明暗过渡的慢镜头,视野中只余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清具体轮廓。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抓了个空。像无数个梦里那样。
所以现在也是梦。不是真的。
然而,就在她收回手的前一刻,指尖被攥住,陈梦宵的手背贴上来,反握住她,往门里推。
林霜羽一时不察,踉跄后退几步,差点撞墙。
门被带上,他若无其事地问:“我上次穿的那双拖鞋还在吗?”
她回神,弯腰打开鞋柜,取出他上次穿过的那一双。
谁都没提刚才他说的那句要走。
Miki不知是什么时候跑出卧室的,或许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兴奋地摇着尾巴蹿到陈梦宵腿边,绕着他蹭来蹭去,间或夹杂着几声撒娇似的猫叫。
陈梦宵低低笑了,弯腰去抱它:“这么想我啊。”
Miki叫得更热情了,几乎将他的下巴舔湿。
厨房里的灯被打开,林霜羽看着他走进去,摁亮烧水壶的开关。
水温逐格跳升,他们面对面站着,Miki还在他怀里没心没肺地打呼噜,沉默凝固成某种令人心慌的实体,轻易穿透空气。
少顷,听见陈梦宵的声音:“姜汁可乐怎么煮?”
林霜羽愣住,怀疑自己幻听,好半天才意识到他似乎真的打算照顾自己,于是回答:“……不用。”
犹豫几秒,又说:“你陪我一会儿就好。”
水渐渐烧开了,发出轻微的噪音,陈梦宵站在厨房门口,语气几分模糊:“怎么陪?”
思绪愈发混乱,像两个小人在打架,她不知如何作答,最后急中生智:“如果不困的话,你陪我看部电影吧。”
一部电影至少要播两个小时。也就是说,至少在这两个小时里,他们只有彼此。
“好啊,”他答应得不假思索,“你想看什么?”
那个瞬间,林霜羽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电影流派,比如法国新浪潮、道格玛95、布莱顿学派……以及对应的冷门佳作,都是她曾经特意恶补过的电影知识,然而真到用得上的这一天,她的答案竟然是:“《永恒和一日》。”
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陈梦宵曾经放在YouTube的某个仿片作业,用的是《永恒和一日》里公车上的那段情节。
视频热度很高,底下有人评论:拍的很牛啊,问问po主,拍摄过程中觉得原片最难把握的是什么?
陈梦宵回复:应该是流速。
夜深了,万籁俱寂,客厅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灯也关掉,投影仪打开,幕布几乎占满整面墙。
投影仪是当时许翩送的搬家礼物,林霜羽问为什么送这个,她回答,不知道,感觉你最近很爱看电影,而且阅片量剧增,是不是在豆瓣偷偷加了什么文青小组。
布艺沙发算不上宽敞,不过坐两个人绰绰有余,灯关了,只能通过大荧幕照明,时明时暗。隔着一段距离,陈梦宵姿态松弛地坐在她身侧,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在眼睑打出一块阴影,浓得透不进光。
这种感觉就像回到了通往涩谷的JR山手线。
高楼大厦飞驰而过,在落日之前,他们隔着一个座位聊天。她讲日语,他讲中文,彼此都非要选择自己不擅长的语种,哪怕词不达意。
聊到刚才在新宿的偶遇,以及自己无意间目击的分手现场,她好奇地问:“所以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介意的话,可以不回答。”
陈梦宵没有避讳:“因为不喜欢了。”
“你对‘不喜欢’的定义是?”
“不想见面,不想打电话,不想做/爱。”他答得直白。
车厢在城市中穿梭,阳光慷慨,哗啦啦倾倒在车窗玻璃上,疾驰之中,晕出胶片质感。
陈梦宵单手支着下巴,两条长腿懒洋洋地交叠,视线从窗外的景色转到她脸上,眉眼年轻多情。
她或许是被那一刻的他迷住了。
无序,自由,难以捉摸。
和她过往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
影片拉开序幕,开始就是一个长达2分32秒的变焦推镜头,基本定下了全片沉闷晦涩的基调,很容易把人劝退。第一次看的时候,林霜羽全程昏昏欲睡。
Miki轻巧地跳上沙发末端,窝成一团,舒舒服服睡着了。
静悄悄的空间里,陈梦宵拿起茶几上的额温枪,稍微凑近,手掌撑在她身侧,给她量体温。
太近了。她几乎屏息。
滴的一声,38度。
退烧药见效很快,跟睡前相比,的确降温了。
“冷吗?要不要盖毯子?”陈梦宵心无旁骛地碰了碰她的手背,像在试温度。
“还好。”不仅不冷,甚至有点热。她缓慢后退,直到脊背完全贴上沙发靠枕,“我发烧了,你别靠得这么近,万一传染给你怎么办。”
陈梦宵满不在乎:“又不是流感。”
额温枪被放回原处,他却没有离开,仍然与她挨得很近,手臂偶尔摩擦,是跨越了男女界限的亲密。
沙发下陷,心跳声无限放大,林霜羽在雾蒙蒙的电影色调里凝望他的脸,许久出声:“你之前说的,这部电影里最难把握的‘流速’是什么意思?”
陈梦宵思考几秒,给出了一个抽象的答案:“大概就是,昨天与今天、真实与虚幻、时间与空间——如何自然而然地在电影中铺展开来。就像Angelopoulos说的那样,电影使时间的流逝变得甜美。”
林霜羽认真听完,笑了笑:“你的中文好像进步了。”
是Amy教的吗?
后半句问不出口。没有立场。
在绝大多数情况之下,喜欢都是一种单向的情感,毕竟生活不是偶像剧。她喜欢陈梦宵,却无法以任何理由要求对方必须回应这份喜欢。
她掌控不了自己的心,也掌控不了他的。这就是痛苦的根源。
——永恒会持续多久?
带着这个问题,癌症晚期的诗人亚历山大踏上了路途,孤独地面对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画面灰暗,节奏缓慢,无声的意识流长镜头比比皆是。林霜羽有点后悔选了这部电影,然而陈梦宵看得很认真,甚至偶尔会倒退暂停,习惯性地拉片。她连呼吸都放轻。
他像一个梦境坐在这里,随时都会消失。
林霜羽抱住膝盖,半晌,忽然想到,既然自己的微信发错人了,那么明天跟江照约的话剧还未作废。
要现在补发一条消息吗?还是照常赴约?
越想越乱,像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向左还是向右。
或许因为吃了退烧药,脑袋昏沉,身上也没力气,电影看了不到三分之一,林霜羽就睡着了。
陈梦宵在这里,她注定睡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做了很多个没头没尾的梦,记不清细节,只记得每一个梦里,她都是一个人。
期间,感觉到胸口沉甸甸的,像压着什么东西,柔软的尾巴扫过颈窝。她想睁眼看看,可身体实在乏力,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在说话,咬字轻而淡,勾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然后是Miki的喵喵叫,再然后,重量消失了,她被抱起来,身体转了个方向,脑袋枕上他的腿。
牛仔裤的材质偏硬,皮肤被扎出细微的刺痛,林霜羽在梦里不满地翻了个身,挨着他动来动去,本能地寻找更加舒服的姿势。
直到感受到某一处的热度,比别的地方要高,脸颊无意识地贴近热源,轻轻磨蹭,没过多久,那里便隔着牛仔裤隆起明显的轮廓。
没等她意识到那是什么,后脑勺被一只手强势地摁住,脸颊被迫贴得更近,甚至能够隔着卫衣感受到他肌理分明的小腹,正随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与此同时,柔软的唇缝也被指腹顶开,她毫无防备,牙齿差点磕到冰凉的金属搭扣。是腰带。
林霜羽皱眉,咬着他的手指含糊道:“……陈梦宵,你干嘛。”
他却反问:“你干嘛?”
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意识瞬间清醒过来,林霜羽费劲地睁开眼睛。
依然是午夜时分,依然是她家的客厅,依然是《永恒和一日》,依然是陈梦宵。
她的身体侧躺着,脸颊枕在他腿上,光线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暧昧、朦胧,像是刷了层雾面颜料。而陈梦宵正低头看她,手掌扣住她的下巴,指腹贴着她的唇,眼神似乎比平时浓郁。
大屏幕里,电影自顾自地播,亚历山大回想起妻子安娜给他写的那封信:“当你偶尔想起这一天,请记住,我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它,我热切地抚触着它……”
而林霜羽此刻只能看见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