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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〇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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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阙宫外,夜色浮沉,星光点点。
曾经澄清的银河水,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墨色,看不到水底。
两个人的影子落在水面上,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沈破望一眼站在对面的苏横,负手而立,白色衣袂随风飘起,“我和阿恭的对话,你在门外全都听到了吧。”
苏横搔了搔头,眼睛飞快地转了一圈,脸上浮出一抹笑来,“房门关得那么紧,我怎么可能听得到。”
沈破和叶恭在谈话时,并未设置结界。纵使房门隔音再好,在仙魔面前,不过是个摆设。
既然苏横不愿承认,沈破也不想咄咄逼人地追问,索性绕过这件事,直奔主题。
“你来云阙宫找我,是为了战尊吧?”
苏横没有说话,沈破从他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沈破虽心思扑在叶恭身上,却不曾沉沦迷失,依然密切关注着其他人的一举一动。
纵使苏横一贯放荡不羁,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在看叶恭和战尊的时候,眼神是完全不同的。
只有在看着战尊的时候,他的眼睛才会发光,好像看见了心仪已久、却求而不得的宝物。
想要走近,又怕走太近,引起对方的反感。
那是源自男人本性的渴望,满满的,全是冲动而克制的模样。
“在凡间的时候,我就察觉出,你对阿恭的感情,像是喜欢,却又不像我对她的那种喜欢。起初我想不通原因,现在我懂了。”沈破轻轻叹一口气,目光变得柔软,“我听阿恭说过。你来过这个世界,甚至到了十万年后,方才离开。那么,你是知道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对吗?”
刚刚在沉默的苏横,终于开了口,“你是想让我告诉你,两个尊上后来的结局是什么?不,我不会告诉你。你不是圣人,一旦知道了结局,就会试图影响甚至改变未来的走向。我也不是圣人,我不希望战尊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苏横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沈破身上,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尤其是,这个伤害,极有可能是你给她的。”
他或许不知道沈破能干出什么样的事,但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为了战尊,什么都干得出来。
推己及人,他不会让战尊冒这样的风险。
即使他不肯说,又怎能瞒得住沈破。
整个三界都知道了,叶恭和战尊的存在。可以预见,她们中间只能有一个人能留下来,另外一个会被当成妖怪处决。苏横不想战尊受到伤害,等于说,受到伤害的人会是叶恭。
沈破的神色凝重起来,墨色的瞳子骤然收缩,对上了苏横的目光,“如果你为了战尊,做出任何伤害阿恭的事,我就不会再顾忌我们之间的兄弟情分。你伤她一丝,我便毁你一世。我沈破,说到做到。”
沈破眼睛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温柔而坚定。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表情如常,而苏横却从这话里,感觉出了彻骨的寒意。
凡间的沈乘,为了纤云,曾经对沈破有过不义之举,沈破可以既往不咎,救他性命。
如今,只是怀疑苏横对叶恭有威胁,沈破就已经掩盖不住心底的杀意。如果苏横真的做了什么,未来如何,他不敢去想。
“殿下,你吓到我了,快赔钱。”苏横摸了摸鼻子,依然是没正行的样子。
这句话好冷,一点都不好笑。
沈破不想就这样被他扯开话题,加重了语气,提醒道,“你最好不要打七情剑的主意,没有人可以在我毫无察觉的前提下拿走它。”
苏横摊了摊手,无奈地说,“你想多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偷剑。”
沈破的眉毛不自觉地动了动。
原来苏横当真有过这样的想法。
倘若如此,有同样想法的人,想必不在少数。
依照叶恭的身份地位,能够威胁到她的人,除了另外那个战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伤到她的,只有七情剑。
沈破认真考虑过了,想要叶恭无恙,最先解决掉的东西,就是七情剑。他可以防苏横防战尊,甚至防南辰,却防不了叶恭。
对沈破来说,叶恭是他生命中唯一一个无法隐瞒,也不愿有所隐瞒的人。
七情剑乃白若所铸,三界中顶级的铸剑师。
她铸造的剑,精妙绝伦,纵使他人再强大,也无法对她铸的剑造成一丁点儿的伤痕。
想要解决七情剑这个威胁,只能去找白若帮忙。
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破正想着,就听到苏横说,“这场劫数避无可避,如果我是你,我就按照尊上的安排去做。”
沈破突然想起,方才在云阙宫里,叶恭说的话。
“我不管你隐瞒了什么,也没有心情知道那些。你现在就回我们原来的世界,马上。”
叶恭要沈破离开这里,是不要他了吗。
沈破不敢往这方面想,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指环。
他还是不愿相信,叶恭会那么绝情。如果真的遇到麻烦,他来替她分忧,他来替她解决一切。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带她一起离开。
沈破与苏横分开以后,直奔白玉峰去了。
炙焰阁前,玉萤站在白玉兰树下,望着山下某个地方发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玉萤轻声说,“师父,你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是了,我替你做,何必亲自来。”
玉萤回过身,一眼看到来人,并非师父白若,而是在云阙宫偶遇的沈破。
她一时失神,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傻愣着径直盯着对方看。
直到沈破拱手施礼,谦谦道,“在下沈破,求见白若姑娘,不知尊师在吗?”
玉萤脸颊一红,迅速低下头,掩藏住自己的心事,“师父身子不便,可能无法面见。沈公子有事,可以告诉我,我帮公子传达。”
“在下刚巧略通医术,白若姑娘不嫌弃的话,愿为姑娘分忧。”
沈破说得诚恳,话到了这个份儿上,再拒绝,未免不合适。
玉萤想了想,进阁问了白若的意思,一刻钟后,站在门口,对沈破道,“师父有请,沈公子请随我来。”
沈破跟在玉萤身后,穿过干净的长廊,进了正厅。
白若看到来人,立时起身相迎。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唇色泛白,身体确实有恙。
沈破为她诊了脉象,知她是情伤郁结所致。可是,安信怀现在鬼迷心窍了一般,一心扑在权势地位上面,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轻易放弃努力了几世的梦想。
想了想,沈破为白若施针,又开了几服药,交代给玉萤,按时煎服。虽不能立即治愈,假以时日,还是可以逐渐恢复的。
沈破交代完事情,便要起身告辞。
玉萤眼睛里透出几分焦急,想要留他多待一会儿,又觉得相识不久,似乎有些不妥。
就在这时,白若发话,“沈公子来我白玉峰,说是有事求见。如今,针扎了,药开了,却不见公子开口?”
沈破微微一笑,“白若姑娘身体不适,沈破怎好在这个时候开口。我暂且告辞,待到姑娘好些了,再登门拜访。”
他在原来的世界,与白若相处过几年,了解她的脾性。越是跪下来求她,她越是不肯出手帮忙。反其道而行之,当是上策。
果不其然,沈破迟迟不说,倒是勾起了白若的好奇心。
白若回忆了玉萤曾经回禀过的事,猜测道,“为了尊上,求我铸剑?”
沈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他说,“恰好相反,我来求姑娘毁剑。”
“毁剑?”白若重复了一遍,瞬间来了兴致,“毁剑,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人求我铸剑,多半是为了天下苍生,你来求我毁剑,却是为何?”
那些人,明明是为了个人私欲,想要一把号令天下的宝剑,偏偏说成是为了苍生,何其可笑。
沈破不屑地皱了皱眉,肃了神色,认真道,“为我所爱,一己私心。”
如此坦诚耿直的回答,令白若不由侧目,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眉眼端正,眼神坚定,看起来,像是个能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倔脾气。
白若忍不住想,若是安信怀有沈破一半坚定,她也不至于在他的每一世,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动情容易,钟情难。
白若叹了口气,“把剑拿出来,我看一看。”
沈破一愣,白若这是答应了?
她为什么不追问下去,弄清楚他究竟所为何事,仔细考虑之后,再做决定?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反倒让沈破不敢相信了。
一旁的玉萤见沈破站在那里不动,忙上前催了一句。
沈破回过神来,立即取出七情剑,放在白若面前。
三界之中,没有人比白若更懂剑。
在她看到七情剑的一瞬间,眼泪哗的一下流了下来。
玉萤看着白若突然泪流满面,不知发生了什么,顿时变得手足无措。
白若过了好久,轻轻拭去脸上的眼泪,歉意地笑了笑,“方才看到这把剑,我感觉到了铸剑之人当时的心境,与我颇为相似,一时失态,让公子见笑了。”
心境何止相似,本就一模一样。
白若这心结,恐怕只有安信怀能解开了。
“睹物思人乃是常情,姑娘不必介怀。”沈破怕白若难过,不敢多提旧事,将话题转回面前的剑上来,“姑娘心中可有了毁剑之法?”
“置入剑炉,以玄冰为引,导出剑内七情,这把剑就会变成凡铁。”
玄冰,需于至冷至暗处,凝聚十万年精纯寒气,方能生出梅子大小的一块。
这样的地方,三界中,只有北冥。
而那里,为鲲王所辖。
在沈破和叶恭所在的世界里,鲲王背叛三界、投靠南辰,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像他这样一个人,恐怕不会轻易将玄冰交给任何人。
沈破得好好想想,怎么得到玄冰,不能贸然行事。
快到云阙宫的时候,沈破犹豫了一下。叶恭是让他离开这里的,他不但没按照她说的做,还堂而皇之的回去,她一定会生气。
沈破不由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考虑,一会儿见了,如何应对叶恭的质问。
就在这时,他听到,银河边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沈破迅速将目光转向声音所在的地方。
只见,萧破收了招式,扔下手里攥着的树枝,大步走到叶恭面前,固执地说,“不,我是说真的,我有点喜欢你。”
叶恭轻叹一声,“我活了几千万年,尚且不知喜欢为何物,你如何知道?”
萧破垂头沉默了许久,倔强地回答,“我就是知道!”
叶恭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是一条小龙,你的喜欢不是真的喜欢。等你过了十八岁,成年了,从小龙长成一条大龙,那时候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
他们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进沈破的耳朵里。
沈破的脸色骤然大变,眼神复杂起来。
果然,有些事是阻止不了的。
叶恭很快就会知道,他隐瞒了她什么。
说不准,她已经知道了。
一想到这里,沈破开始感觉到了害怕,牙关控制不住地打颤。
很快,最让他害怕的一刻,终于来了。
送走萧破以后,叶恭来到了他的面前,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问道,“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我既然可以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人,也可以去我的世界。所以,站在我面前的你,究竟是谁,沈破?还是,萧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