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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〇五七 ...

  •   帐篷里所有的齐兵,闻言皆是一惊。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楚人,冲手下喝道,“你们傻愣着干什么,将沈破拖出去。”
      本来安静的帐篷里,突然炸雷一般,齐兵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说,“不许碰殿下,要杀先杀我!”
      叶恭听在耳中,眉宇间舒展不少。
      想不到,沈破居然这么得人心,以前倒是小看了他。他做的那些事,叶恭曾经觉得是任性妄为,现在想想,桩桩都是大义。就冲齐兵们一个个抢着替沈破死,叶恭也算没有白纵容他。
      楚兵们见到这阵仗,心里有些犹豫,回头看了一眼领头人。
      他说,“连汗王的命令都不听,你们想反了不成!”
      这顶帽子扣在头上,可是大罪,谁都担不起。
      几个楚兵当即喏了一声,走到沈破面前,想要押走他。
      沈破目光在他们面前一扫,周身散发出一阵凌冽之气,生生将楚兵吓退了一步。
      他站起身,不怒自威,“我可以死,但你总该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汗王改了主意吧?”
      程烈最初的命令是,第二天处斩俘虏。白日里路过的两个楚兵,闲聊的几句话里,也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沈破的计划,就是按照这个时间来谋策的。程烈不是个朝令夕改的人,一定有人在旁谏言,影响了程烈的决断。
      或许是,他们早就猜到了沈破的打算,故意在帐篷外面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安抚沈破等人,好用他们为鱼饵,来钓更大的鱼。
      现在安信怀派出人营救,已经咬钩,鱼饵便没有用了。
      与其留着沈破这个心腹大患,倒不如立即处斩,以绝后患。
      道理显而易见,可是,程烈如何知道沈破的计划。
      沈破身边的将士,都是忠心耿耿,绝不可能做这等叛国叛君之事。
      那么,这个从中作梗的人,会是谁呢。
      正思忖着,帐篷的门帘掀开,一个中原打扮的老者走了进来。
      到了沈破面前,他躬身行了个礼,“草民见过殿下。”
      声音好熟悉,以前时常听见,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是谁。
      老者慢慢抬起头,将自己的容貌,完全暴露在沈破的视线中。
      待到看清对方的长相,叶恭倒吸了一口气。
      李太医不是告老还乡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楚国境内。
      除非……
      李太医是楚国人!
      叶恭只听说过,李太医曾经受过杜平的恩惠,具体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不过,杜平带李太医回建安的那一年,刚好是楚国频繁骚扰齐国边境的时候。由此看来,纤云能够和程野勾结在一起,李太医一定是出过不少力的。
      沈破望着李太医,质问道,“你既然喊我一声殿下,说明我们之间情谊尚存,我想不通,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李太医踌躇片刻,躬身回答,“回殿下,这一仗,一旦打起来,不知道会牺牲多少人。我的身上,流着中原人的血,也流着草原人的血,我不希望我的同胞,像我的家人一样,死于乱军之中。只有你消失,才能平息这场战火。”
      “李太医,楚国人是什么样的,你比我清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楚国成为三国中的霸主,人间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的齐国同胞,会成为奴隶,永远失去自由。他们的妻子女儿,被人像牛羊牲畜一般买卖,从此生不如死。你曾经读过的四书五经、医书史册,将被付之一炬,再不能传承。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李太医骤然瞪大了眼睛,快速地摇了摇头,“不!不会的!你不过是想要活命,才会编出这样的话来哄骗我!”
      “我想活命,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沈破攥紧的拳头松开,捆住手腕的绳子掉落在地上。
      他低身扶起叶恭,替她扯下绳索。
      突然间的变故,让李太医和楚人们目瞪口呆,一时半刻,竟没有阻拦他的动作。
      沈破趁机转身,为其他齐兵们一一松绑。
      叶恭拿出七情剑,向身后一挥,一排绳索齐齐掉落。
      沈破飞身而起,一脚踹飞领头的楚人,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兵器,扔给身后的将士,“兄弟们,照计划行事。今晚,我们拿下程烈的大营,等凯旋回朝以后,我亲自为你们斟酒封赏。”
      齐兵们异口同声,音如洪钟,“泱泱大齐,所向披靡!非胜不归!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瞬间,声震百里,气势如虹。
      沈破一改先前病恹恹的样子,冲在最前面开路,身手矫健,剑法灵活。齐兵们紧随其后,步步紧跟。
      楚兵心生惧意,纷纷丢了手里的火把,逃命似的狂奔起来。
      火把滚到帐篷边上,片刻间点燃了毛毡。草原天干物燥,经常几个月不见一场雨。火势迅速涨了起来,没过多久,就蔓延了整座大营。
      漆黑的夜色里,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浓烟滚滚而升,发出草原上最耀眼的信号。
      安信怀闻讯,立即带人从侧面包抄。
      先前派出的一支队伍,以营救沈破的名义,自正面而来。
      加上沈破等人,兵分三路,直逼程烈的营帐。
      叶恭已经好久没有看过这样热血的画面了。她曾以为,是自己活得太久,见惯了世间的百态,以至于再难以触动心灵。
      而现在,看着指挥调度游刃有余的沈破,叶恭想起了当年那个,曾经深埋在记忆中,唯一配得上做她对手的人,还有一份刻进骨子里,融进血液中的侠骨柔情。
      他谋略过人,早就洞悉人心,做好了万全的计划。不管中途发生何种意外,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像他这样一个人,不管会不会功夫,凡间都没有人能够伤得到他半分。
      叶恭突然间明白了,即使这次她不来,沈破一样稳操胜券。
      沈破在陈国十年为质的囹圄生活,不过是龙搁浅滩,终有一日,得遇风云,自会乘风破浪,化龙归来。
      叶恭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远远地看着,亲眼见证,他于万丈光芒中,得到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大火烧了一夜,即将天亮的时候,逐渐熄灭。这一仗,也接近了尾声。
      沈破提着剑,慢慢走向楚营中的大旗。
      旗杆下面有几层台阶,沈破走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趔趄了一下,好在手里有剑,及时支住了身子。
      叶恭的心揪住了,差一点冲上去扶他,好在忍住了。
      沈破冲叶恭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踏上台阶,站在大旗面前,仰头看了一眼,挥起利剑,拦腰砍了上去。
      锋利的剑刃斩断了旗杆,带着楚字的旗帜跌落在尘土中。
      脚下的土地,从此改名易姓,成为齐国的一部分。
      沈破上一世没有得到的天下,这一世终于有了满意的结果。
      齐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震耳欲聋,此起彼伏。
      程烈听闻大势已去,一杯鸩酒,薨于王帐之中。
      安信怀将俘获的俘虏,带到沈破面前,听候发落。
      叶恭扫过那群人,意外发现,李太医竟在里面。乱军之中,他能侥幸活到现在,倒是命大得很。
      沈破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程烈自戕,楚国已亡,江北再无齐楚之分。愿意降我的,三日后,随大军回建安,我定不会亏待你们。”
      他用剑指着倒在地上的大旗,“宁死不降的,这就是下场。”
      四下突然鸦雀无声。楚兵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跪下,山呼殿下千岁。
      沈破下了台阶,一步步向前走着,剑尖拖在地上,发出嘶嘶的轻响。
      他来到李太医面前,对安信怀说,“他留下。其他人,带下去安置。”
      安信怀得了命令,依言照做,临走时,目光在叶恭身上逗留了片刻。
      在场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叶恭、沈破和李太医三人。
      李太医似乎明白为何自己会被区别对待。
      他站起身,缓缓闭上眼,“是我差点坏了殿下的大事,殿下动手吧。”
      等了一会儿,他的腕间忽然一松,捆着他的绳索断成数节,纷纷掉落。
      他蓦地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沈破,“殿下这是何意?”
      沈破淡淡一笑,“念在你此举,是为了草原人的安危,并非图谋私利,我姑且饶你一命。以后,你就好好活着,亲眼看一看,他们将来的生活,是不是比在程烈的统治下过得更好。”
      这是不想杀李太医了?
      李太医在确认清楚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接连叩了几个响头,“世人都说医者仁心,依我看,殿下才是真正的仁心。日后,我会安心治病救人,再不做那等糊涂事。”
      说完这话,李太医退了下去。
      沈破目送李太医离开,握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当啷一声,剑脱手,掉在地上。
      他的脸色极差,身子晃了晃。
      叶恭收起七情剑,快步上前,在他倒地之前,抱住了他。
      沈破伏在叶恭肩上,休息了片刻。
      他贴近她耳边轻声说,“阿恭,感谢你,在每次知道我的意图后,都没有阻拦我,让我可以安心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我会信守承诺,在回建安以后,将朝中所有事务交托出去,再不管凡间的纷杂。以后,我的余生,都是你一个人的。”
      叶恭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应该是兴奋、喜悦,或是激动。
      可是,真正听到沈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叶恭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数万年的时光,几乎耗尽了她的耐心。对她来说,沈破像是丢失了的宝物,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失而复得的感觉,用欣喜若狂、喜极而泣,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感受。
      最后,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将双臂收紧一些,再收紧一些。
      沈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喜帖写完了吗?”
      嗯?!喜帖啊……
      叶恭早就忘了这回事了,尴尬地干笑一声。
      沈破笑笑,“等回府以后,我来写吧。”
      叶恭莫名松了一口气,伸手替沈破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领。
      沈破问,“婚服在哪里,我们去试衣。”
      在大营的主帐中。
      叶恭握住他的手,“我带你过去。”
      刚要走,叶恭忽然看到,在附近的阴影中,站着一个水界的手下。
      他早就来了,有要事禀告,见叶恭和沈破卿卿我我,不便打扰,就躲在一旁候着,直到叶恭发现了他。
      沈破见叶恭出神,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却看不到阴影处有什么。
      直到那个水界的手下自己现了身形。
      他禀道,“尊上,属下发现了白若的踪迹。她缚了玉萤,正在往云阙宫方向的路上。”
      白若终于肯现身了。
      叶恭恨不得现在就去找白若问个清楚,沈破因为七情剑而灰飞烟灭的半个元神,究竟还有没有办法补救。
      她对沈破说,“我有急事,必须要暂时离开一下。”
      沈破不想叶恭离开,片刻都舍不得。但他想做的事,叶恭没有阻拦,叶恭要做的事,他也没有理由不许。
      他没有回答,默默地垂下眼眸,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即便他没有说一个字,脸上的神情,已经透露了一切。
      叶恭想了想,“我先送你回去,你试试婚服合不合身。等你换好衣服,我就回来了。”
      沈破不大情愿地点了下头。
      回到大营,叶恭将沈破交给安信怀,嘱咐了几句,就要走。
      安信怀喊了她一声,叶恭回头,见他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么不便启齿的话。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有说,反而改口道,“殿下在等你,记得早些回来。”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着实让叶恭摸不着头脑。
      不过,既然他不想说,就是时机未到。真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他自然会开口。
      叶恭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大营。
      安信怀来到主帐门口,听见里面传出几声沉闷的咳嗽,站在外面,冲里面道,“殿下,你在吗?”
      里面的咳嗽声停了,沈破走过来,掀开门帘,望了他一眼,“是我,义兄进来吧。”
      安信怀进了帐内,犹豫再三,考虑要不要将那件事说出来。
      他满怀心事的样子,尽数落入沈破眼中。
      沈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义兄可是有事瞒着我?”
      此时再不说,等沈破知道了,会更麻烦。
      安信怀定了定神,禀道,“殿下,楚国的俘虏,我已经安置完毕。但是,有一撮劣徒,突然反水,打劫了大营里的部分财物,逃走了。”
      沈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端着茶水的手,微微一顿。
      他本就不指望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归顺,有人会做出这种事,倒也不奇怪。
      安信怀继续说,“我已经派人追捕,一定会把他们抓回来,当众斩首,以儆效尤。是我失职,有负殿下信任,请殿下治罪。”
      杀一儆百,正好可以立威,这件事办的没什么问题。
      沈破没有怪罪安信怀的打算。
      但是,安信怀仍然目光躲闪,好像还有事情隐瞒。
      “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沈破将手里的茶杯,往一旁的桌上放去。
      “殿下,被他们打劫的财物里,有阿恭姑娘带来的包袱。”
      包袱里装的是,沈破和叶恭成亲的婚服。
      沈破的动作一滞,本应该放回桌上的茶杯,悬在了半空中。
      片刻后,茶杯从手中滑下,在地上摔得粉碎。
      沈破站起身,径直向帐外走去。
      安信怀心下一惊,他最担心的事,怕是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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