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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〇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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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里,沈破和叶恭在卧房门口守着,等李太医诊断的结果。
在驿馆的时候,沈破已经为沈乘把过脉,对沈乘身体的状况,早已心里有数。但他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盼着自己医术不精,那样,至少可以有所期待。
过去了半个多时辰,李太医终于打开房门,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他见到沈破,立即双膝着地,叩头一拜,“臣自请死罪。”
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击碎了沈破所有的希望。
现在不是崩溃颓废的时候,整个大齐,需要沈破主持大局。
沈破勉强稳住心神,“李太医确无良策?”
李太医说,“殿下熟读医书,应当知道陛下的脉象意味着什么,何苦再为难……”
他对沈破的怪疾无能为力,对沈乘的急症也是束手无策,他行医大半生,救死扶伤无数,唯有面对这一对兄弟,他穷尽毕生所学,依然无力回天。
沈破沉默许久,方才对李太医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命人将纤云和程野软禁在各自的住处,现在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你过去一趟,想法子为他们解了药,以免再做出什么丑事。”
李太医留了个方子,虽不能治疗沈乘的急症,却可以让他的病情恶化慢一些。
沈破没再说话,靠在椅背上,仰头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恭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这话说出来,叶恭自己都不相信。
她连沈破的问题,都没找到办法解决,现在又出了沈乘的事,纵使她是神仙,也终究有些地方力所不逮。
沈破平静的眼神里,起了一丝波澜。他突然记起,那人初遇安信怀时,对方还是个凡人,若不是遇到些奇遇,一世断不能活到现在。
或许,救沈乘性命的办法,需要从安信怀那里找。
想到这里,沈破唤了宫人到面前,正要吩咐传安信怀进宫时,突然改了主意。
沈破一刻都不想与叶恭分开,但是,他不确定安信怀对叶恭是否有过旧情,万不可主动将叶恭带到安信怀面前,凭白添些是非出来。
将宫人遣走,沈破起身对叶恭道,“阿恭,我必须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可好?”
为什么他要单独出去,是因为有些事不能让她知道,想要避开她吗。
叶恭心里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沈破松了口气,抱了抱叶恭,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转身大步离开。
叶恭在寝宫里没几个人认识,宫人们进进出出,总要往她的方向瞥几眼。被看的次数多了,叶恭浑身不自在,想出去找个僻远的地方待一会儿,静静地等沈破回来。这里有白芷照顾沈乘,她大可以放心走开。
和白芷打过招呼,叶恭出了寝宫的门,专挑人少的地方去。
转了几个弯,倒是真让她找到一个人迹罕至之处。
叶恭见地上生满了茂密的小草,就地坐下来,闭目调息。
这几日,她一直在耗费自己的灵力,强行为沈破压制病症,修为亏损严重,早就应该静修了。
趁现在沈破不在身边,又没有他人打扰,是个难得的机会,不能错失。
正在打坐入定,叶恭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她身后,慢慢向她走来。
叶恭蓦地睁开眼睛,敛起气息,回头望去。
此时,来人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叶恭看清对方的相貌之后,心下一愣,这人看着好生面熟,可她一时半刻记不起对方是谁。
倒是对方先开口了,“我只是揭开了面纱,尊上竟然不认识我了。”
是玉萤!前段时间一直在躲着叶恭,现在又突然出现,她究竟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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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府素来低调,罕少与王公贵族交往,能够上门的客人,更是少之又少。
在短短几天时间,沈破连续两次主动来见安信怀,可以说是史无前例。毕竟是齐王的长兄,能够与他结识,是多少凡夫俗子的夙愿。
偏偏安信怀是个例外,一来,他不喜招摇,二来,他不老不死,与凡人交往过密,难保不会传出去,惹出祸端。
可是,安信怀可以不见任何人,唯独沈破,一起打过天下的兄弟,刎颈之交,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关系。
面对沈破的问题,安信怀本应据实以告,但是,要是解释清楚,就必须要提起沈破的前世,牵扯的人与事太多。到时候,莫说是他,恐怕天帝天后、甚至叶恭,都会受到影响。
他不过是个散漫的凡人,那么重要的事,不该由他来说破。
即便他愿意说出真相,若要办到,也需要沈破付出这一世的生命为代价。虽然对沈破来说,这一世结束,不过是元神归位,无甚大碍,谁敢保证,叶恭不会因此记恨于他。他还有心愿没有完成,不能开罪叶恭。
如果咬紧牙关,闭口不言,又对不起面前这位结义兄弟。
怎么做,都是两难。
考虑再三,安信怀决定只说一半。剩下那一半,沈破若能猜到,便是天意要沈乘不死,若是沈破猜不到,也不能怪安信怀见死不救。
安信怀想到这里,缓缓启齿,“殿下所问,臣本应知无不答,但事关重大,臣斗胆,请殿下允一句承诺,绝不将此事告知第三人。”
沈破自无不允之理,“我保证再无六耳,义兄尽管直言。”
安信怀说,“殿下可还记得,转世为人之前,你的真身是什么?”
沈破毫无印象,只记得在梦中的自己,长期幽居于北海深水之中,大概是水族中人。具体是什么,他实在是猜不出了。
倘若他直言不讳,说自己不记得,安信怀会不会不肯继续说下去。
沈破心下一想,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龙血内服,可以使人长生。当年,殿下与臣结拜之时,臣有幸饮下了殿下的一滴血。”
所以,沈破的真身,是一条龙?
沈破曾经想过,自己有可能是鱼、虾、蚌,甚至猜过鲛人,他唯一没有想、也不敢往上想的,就是龙。
龙御九天,统辖三界生灵。
他一介凡人,并未察觉自己有甚过人之处,怎么可能会是龙。
沈破问,“义兄所言,可是实情?”
安信怀道,“各人体质不同,效用尚未可知。”
他在话里留了余地,即使沈破没有猜到另外一半答案,也不至于落下埋怨。
沈破曾在古籍上看到过,龙血或有此功效,但是,书上没有留下医案可考。当时,他只当是志怪传说,一笑翻过,今日想来,难道就是因为,效果因人而异,故此含糊其辞,以免病人恪信而延误病情。
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了才知道。
沈破不敢过多耽搁,立即动身回王宫,赶去救沈乘。
为了节省时间,沈破抄了近路,快到寝宫的时候,人迹罕至的院子里,突然传出了熟悉的说话声。
猛然刺痛的心口告诉他,说话的人里,其中一个是叶恭。
她避开众人,躲在这里与人交谈,莫不是,也有些事情,不能与他人道也。
好奇心促使着沈破一步步走近,躲在一片灌木丛后,侧耳倾听着。
叶恭站起身,拂去衣衫上的草屑,对玉萤说,“告诉我,白若在哪里?”
玉萤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恭,咧嘴笑道,“我师父在躲着你,就算我说了她在哪儿,你也找不到她。”
沈破闻言,眉头皱了皱。白若不是陈国女君吗,为什么玉萤一个侍女,会称呼白若为师父。叶恭曾说,玉萤可能是天族之人,看来,此言非虚。
叶恭沉下心,耐着性子说,“我感觉到,你一直对我充满敌意。我不知是何缘故,我也来不及听你说。眼下,事关沈破的性命,我索性直言不讳。白若既然自认是沈破的知己,就该坦诚相见,将如何医治他怪疾的方法告诉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避而不出,任由他的病情发展。”
玉萤望向叶恭的目光,由漠然转为嘲讽,语气不善,“沈破会变成现在这样,全是拜你所赐。早知现在你费尽心机想要为他医治,当初何必出手伤他?”
是叶恭伤他的吗?
在叶恭的记忆中,她的上一世,深陷大火之中。那人冲进火海,想要抱她离开。她恨他背叛,亲手将七情剑,刺入他的胸膛。
几万年来,叶恭一直对记忆笃信不移,直到这次来人间,逐渐察觉到自己的记忆与事实多有不符。
再加上,她亲眼见过沈破胸口的疤痕。从剑身刺入的角度来看,绝非来自叶恭所在的方向。
本来,她可以查出真相,为沈破报那一剑之仇,偏偏遇上沈破突发怪疾,令她走不开身。
究竟真相如何,她也不清楚。
玉萤步步逼近,咄咄逼人,“待到我和师父赶去的时候,那人早已灰飞烟灭,而那把七情剑,就握在你的手里。除了你,杀死他的人,还会有谁?”
“他不是我杀的!”叶恭为自己争辩,却说不出理由,更讲不出当时发生了什么,说出的话分外苍白无力。
“如果不是你杀的,你怎会知道,他死于七情剑下?如果不是你杀的,你告诉我,七情剑现在谁的手里?如果不是你杀的,你为何心怀愧疚,几万年来夜夜不寐?今天的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若要他活得长久,你离开他便是!”
玉萤的几句话,问得叶恭步步后退,头像是要裂开一般痛。
她的确痛恨那人的背叛,可是,按照她的性格,如果她想要那人死,必先带人杀去他的营帐前,揪住他的衣领问个明白,确定没有冤枉了他再动手。她怎么会不声不吭,一把火点燃整座摘星楼,宁肯焚身而亡,也不愿与他起干戈。
她没有杀他,没有!
叶恭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光影之间陆离斑驳,撕扯着她仅剩的安然。
脑海中的记忆,与她理智的判断,宛如战场上的两支队伍,相互厮杀在一起,令她痛不欲生。
视线中的光线越来越弱,叶恭终于支撑不住,以手支额,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摔倒在地上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托住了她。
好熟悉的气息,令她莫名安心。
她凭着感觉,抱紧对方,不愿放开。
沈破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温柔道,“阿恭,我在,别怕。”
他的声音宛如清澈的溪流,细雨润物一般,传入叶恭的耳中。
叶恭眯着眼睛,慢慢睁开,逐渐看清了四周的一切。
玉萤不知何时离开了,只有身前的沈破,紧张地看着她。
沈破的气色看上去,比初遇时差了许多,或许玉萤说的没错,真的是因为她,沈破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垂目,声音平静,“刚刚玉萤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沈破稍顿了一下,点点头。
叶恭说,“在我的记忆中,你的前世背叛了我,后来死在我的手上。我不知道实情是不是这样,但是,你的怪疾,确实是在我出现以后,开始发作。我想,我们是不是……”
“不许!”沈破不容她说完,急切地打断了她,“我的怪疾是否与你有关,尚且没有确切定论。况且,即便与你有关,我坚持到现在,为的是什么?阿恭,我不是为了等你说那些话的。”
沈破语速缓了一些,望向叶恭的眸子热切而坚定,“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已将以后的生生世世许诺给你,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啊,他一直在身边,有什么好担心。
可是,叶恭被篡改删除的记忆,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