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寐》鹿尾

124、一二四

　　怀有同样疑问的人，还有萧破。
　　印象中的叶恭，即便自己身受重伤，但凡与第三人无关的事，她都绝不会让其他人牵连进来。
　　如今，她由着沈破替自己出战，会不会……
　　沈破先前攥住叶恭的手腕时，眼睛里转瞬而逝的奇怪眼神，难道就是从她的脉象里发现了什么。
　　萧破心里莫名地难过。
　　叶恭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选择萧破、没有选择苏横，甚至没有选择战尊，她选了沈破。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沈破，已经亲密到不分彼此。
　　萧破的心仿佛被重拳狠狠击中，难过到连呼吸都在隐隐作痛。
　　如果单纯只是难过，倒也罢了，无非忍一忍，时间久了，淡忘了，便好了。
　　偏偏他的情形与旁人不同，他说不出自己对叶恭的感情，究竟是要坚持，还是就此放弃。
　　或许，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一种情绪可以表达的，想要彻底分清楚，对他来说，太难了。
　　萧破望着叶恭，眼神越来越纠结。
　　起初，叶恭对这件事，没有特别的看重，但是，当她无意间瞥见萧破的神情以后，突然有种对不住他的感觉。
　　过去与未来相逢，错综复杂的时间，交织在一起，互为因果，谁都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他们能做的，只有珍惜当下，做好眼前的事，尽量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叶恭收回目光，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而望向场中。
　　沈破与南辰已经战了数个回合，冰刃与雾刀不时相撞，发出铮铮的撞击声。有蓝色和黑色的荧光飞溅出来，随风飘向银河，渐渐湮灭在夜色之中。
　　与尚未完全将修为融会贯通的沈破相比，南辰占久战历丰之利，相对轻松一些。
　　功力相当的情况下，拖的时间一久，性别上的差距开始显现。
　　沈破一个男子，终归比女子的体力好些。
　　到了后来，沈破略胜一筹，反倒是南辰力有不逮，急出一额头的冷汗。
　　想要让南辰立即认输，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便南辰没有多少胜算，依然试图躲闪。她和在场的人都清楚，沈破的冰刃伤不了她，只要再拖延一阵，力竭的人，就该是沈破了。
　　叶恭神色淡定，看上去，一点都不为沈破着急。
　　站在一旁的萧破，明显局促起来。
　　他几番欲言又止，犹豫许久，躬身朝叶恭道，“尊上，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帮他，用什么帮他。
　　难不成，要三个人一起上，以多欺少？
　　非君子所为。这样的事，叶恭可是干不出来。
　　“不必。”叶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道，“南辰愿意陪他比划比划，是他的荣幸，胜了固然好，败了亦无妨。”
　　萧破拧着眉毛，再次劝言，“南辰是在耍无赖，我们不帮沈破，就是在纵容南辰。”
　　叶恭垂目，小思片刻，抬头凑近萧破，低声说了一句，“如果我说，我真的修为尽失，你信吗？”
　　萧破一下子哽住了，咬着唇闷头不说话了。
　　如果叶恭说的是真的，她能凭借一己之力，将局面硬扛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那么后面呢，是在叶恭的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萧破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再劝说叶恭了。
　　而眼前，沈破与南辰一战，越发激烈，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
　　沈破一剑刺出，南辰纵身向后一跃，停在三丈之外。
　　南辰伸手收了雾刀，负手而立，“我看，你一时半会儿，是胜不了我的。索性，你先前让我的三招，我现在还给你。三招之内，你若能迫我双脚移动半寸，我就答应你，除了放弃叶恭的许诺以外，我还会立即解散怨灵一族。从此，无法聚众的怨灵，不再是三界任何一族的威胁。这个条件，你觉得如何？”
　　沈破沉吟片刻，仔细思考了一番。
　　不得不说，南辰的话，对他来说，十分有吸引力。可是，如果南辰没有足够的把握，定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倘若事情到了最后，在南辰让步之后，沈破依然没有胜过她，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南辰与叶恭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再破不了南辰的法力，拿什么来救下叶恭。
　　拖延时间不是良策，得在有限的时间里，速战速决，才是正途。
　　不如，赌一赌。
　　沈破不再犹豫，点头应道，“好，就依你所言。”
　　“稍等！”南辰突然阻拦，待到沈破出言询问，她才说道，“若是你输了，当如何？”
　　南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双眸里透出笃定自己会胜利的眼神。
　　沈破猜得没错，南辰是算准了结果，以必胜之心，来诈取沈破的承诺。
　　只是，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沈破已经没得选了。
　　沈破道，“你想要什么？”
　　南辰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旋即回答，“我要你答应我，在将来某天，叶恭死后，你好好活下去。”
　　叶恭的心里，像是突然堵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南辰没有要求沈破留在她身边，更没有要求沈破去爱她，这结果，令叶恭着实有些意外。南辰虽是天地间的怨气所化，却非无情之人。她懂得沈破的心思，她知道，如果叶恭死了，沈破定会以身相殉，绝不独活。她提出的要求，不只是她所希望的，也正是叶恭所希望的。
　　一番感慨之后，叶恭静下心来，凝神聚气，望向场中，等着沈破的回应。
　　沈破疾声厉色，情绪十分激动，“阿恭不会死！有我在，她不会死！”
　　南辰不由皱了皱眉头，面露不悦，“我不管她死活，你答应我，你会活下去就好！”
　　沈破眸色黯淡几分，眼睛里划过一丝奇怪的光，仿佛是自嘲似的说，“你不是曾经想要亲手杀了我吗，为何又要我活下去。”
　　南辰一时语塞，许久之后，蛮不讲理道，“我要你知道，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取你性命，连你自己都不可以伤害自己！”
　　“我不是你的，我是阿恭的。我的一切，包括生死，你都无权干涉。”沈破说得坚决，丝毫没有给南辰质疑的余地。
　　叶恭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沈破抱着必死之心，誓与叶恭共进退。
　　本该是感动的时候，叶恭偏偏觉得难过。
　　如果他们都死了，谁会记得他们的过往，千百万年后，又有谁知道，三界之中，曾经有过战尊叶恭，和一条名叫沈破的倔强小龙。
　　而这些，不是最可怕的，叶恭最怕的事情是，当他们轮回转世，再次相逢，该如何认出彼此，如何再续前缘。
　　扪心自问，叶恭想要沈破活下去，是存了私心的。她不能忍受没有沈破的将来，她也没有勇气，再去寻找一个像沈破这样爱自己、也被自己深爱的男人。
　　天地人三界，众生浮沉，往来无痕。
　　明知如此，她依然抱着一丝幻想，盼望着，自己能够在沈破的心底，留下一丝丝痕迹。
　　她知道是奢望，但她仍旧心怀奢望。
　　萧破往叶恭身边凑了凑，小声说，“尊上。”
　　叶恭知道，他紧张。
　　只是，这个时候，叶恭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想来想去，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冲他淡淡一笑。
　　萧破仿佛吃了定心丸，一下子安稳多了。
　　沈破转头望向叶恭，脸色看上去好看了不少，“我会好好活下去，不过，不是因为你的要求，而是为了我的阿恭。”
　　叶恭眉间的纹路，不自觉跟着舒展了，她的沈破，真的很好。
　　南辰翘起唇角，张开手臂，冲沈破勾了勾手指，“来啊，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沈破握紧了冰刃，仔细端详了南辰好一会儿，选中了南辰心口的位置，举剑刺了过去。
　　南辰没有实体，自然是没有心的。
　　但是，她此刻化作了人形，人最脆弱的位置，理应也是她的弱点。
　　沈破的剑极快，眨眼间便刺到了南辰身前。
　　剑锋与她的心口只有一丝的距离，任她是神仙妖魔，断断躲不开这一剑。
　　沈破明白，冰刃伤害不了南辰，出此狠手，也是迫不得已，但是，倘若因此与南辰彻底闹翻，免不了会有更多麻烦。
　　故此，沈破在约摸着剑尖刺破南辰胸口肌肤的位置，稳稳停了下来。
　　几乎同时，南辰竟然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姿势，避开了沈破的攻击。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
　　南辰乃怨气所化，虽然此刻是人形，但依旧没有实体。非血肉之躯，没有骨骼肌肉掣肘，自然躲避轻松。
　　萧破倒吸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照此说来，再给一百次机会，我们也伤不到她。”
　　叶恭不由攥紧了手，呼吸声明显重了些。
　　他们虽在远处观看，却比在场的沈破更加着急。
　　反倒是稳稳站着的南辰，心情愉悦，“如果我没看错，萧破手里拿的是七情剑。你不妨用七情剑试试，说不定，我看见那剑，就怕到主动认输呢。”
　　话里带着戏谑，丝毫不将沈破和萧破放在眼里。
　　倘若沈破有能力胜过她，绝不会拖到现在，急到焦头烂额，依然束手无策。
　　南辰吃准了沈破没办法。
　　沈破凝下心神，重新考虑对策。
　　思忖间，萧破快步赶过来，停在沈破身侧，“不如，让我试试。”
　　沈破勉强挤出一丝笑来，“在我还是你的时候，亲眼目睹了这一场比试的经过，你想做的事，我都知道。你那一招，没有成功，不必试了。你回去照顾阿恭，告诉她，别担心，没有事情能够难得倒我。”
　　萧破听不出沈破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在安慰他，可以确定的是，萧破修为尚浅，若是连沈破都对南辰无可奈何，那萧破，也无甚方法可解。
　　思来想去，萧破退回叶恭身边，聚精会神盯着沈破和南辰的动作。
　　南辰嗤笑一声，“我给你指了明路，你非要做君子，不肯用七情剑，那你输定了。”
　　沈破举起冰刃，神情郑重，“第二招，你准备好了。”
　　南辰见他十分认真，怕是要来狠的，立马打起精神，不敢有半分懈怠。
　　沈破手中的冰刃缓缓升到空中，由一生二，由二生八，八生数百，渐渐化成剑林，紧紧围在南辰四周，仿佛下一刻，就会向下刺去，将南辰分作碎片。
　　“这一次，或许你没那么容易避开了。”沈破的声音飘了过来，在剑林中回响，振聋发聩。
　　萧破惊呼一声，“他的修为，竟然修炼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强大的力量，世间已是罕见。
　　怕是先前，都在藏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