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欢》桃花绘扇

1、第 1 章

　　在那个午后，尹笑微匆匆忙忙挤进二号线地铁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卡顿了一下。所以，她才会看见夏欢。

　　那样干净的夏欢。

　　如一副本该高高展示在艺术馆中画作般的人跌落进她的生活里。

　　从山塘街乘坐二号线，在到广济南路站台转乘一号线，从最终站的钟南街口出来，才能回到她所住的地方。

　　周末的地铁一直都是拥挤的，人们如沙丁鱼罐头般满满的挤在一个狭小的车厢里不能动弹。即便特意挑选了午后三点这样的时间段，依旧是尹笑微讨厌的拥挤，踩在黄色区域的等待线，周围的人都带着耳机，或者跟身边的人交谈说话。有两个小姑娘在她身后挽着手臂，姿态亲密的说着什么，其中的一个小姑娘有些讶异的叫了一声。她回头，瞥见卫衣兜帽遮挡的地方，另一个小女孩一脸狡黠的亲了那个小姑娘脸颊一口。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人来人往的，胆子真大。

　　虽然尹笑微从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但内心深处的一个地方，那个叛逆嚣张的自己，却也在偷偷羡慕这样的大胆。

　　地铁来了，车厢大开，不等乘客全部走出，就迫不及待的挤进车厢，在车厢内扫视了一遍，真倒霉，没有空的座位。这意味着可能要有十几分钟都要这样站着了。她的个子不高，一米五的小小个子，虽然手长脚长的，可因着先天因素，也只得费力的勾着吊环让自己站稳一点。

　　忘记了从哪本书上看到的，说是人体内耳中的半规管和半规管前的两个囊状结构是起到平衡作用的，当人在坐车时因为内耳神经需要频繁的发出平衡指令，从而使人非常容易疲劳，十分想要睡觉。这般漫无边际的思考着，人也开始昏昏欲睡。又一个站点到了，是博览中心的站台。有人从车厢里离开，空出了一排位置，她吐了一口气，上前占了一个位置坐下。背包被抱在胸前，空置的耳机挂上了耳廓，掏出外套中的手机打开了音乐软件。平缓动听的音乐沿着一条线流进耳中。她陶醉在这样的旋律中一时打起了瞌睡。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十分钟，只是觉得一切都很漫长。车厢里没什么人说话，只剩下临到站点时，女声一遍遍的中英交杂播报站点到站的声音。又一个站点到了，车厢里更空了，也更安静。有人进来，在她身边坐下，她迷迷糊糊的看见黑色大衣的下摆，鼻尖处嗅到淡淡的花朵般的芬香气息。

　　身边的人在说话，声音很好听。

　　清清冷冷的嗓音。

　　尹笑微听着，觉得那声音，就像是在炎夏里热得难受到不得了时端上来的那碗冰。

　　一首歌播完了，然后她听见那声音的主人在轻笑。

　　钟南街站点到了，她忙睁开眼站起身走到车厢门等待地铁到站。

　　那个坐在她身边的人也站起来了，右手握着扶杆，左手仍拿着手机在说些什么。尹笑微侧头偷偷看了一眼那人，只见到一片白瓷似的肌肤，或是心虚，没敢看到脸，就忙转回头。

　　车门打开了，那人仍在说话，尹笑微在她前面走着，倒也无心打探那个人说什么。只是犯难的在寻找地铁的出口。

　　钟南街、现代大道。

　　她总是记不清要从哪儿出去才是她回家的路线。

　　有时候对，有时候错。

　　有时候这般徘徊疑惑，最后走的仍是错的那条路。

　　好友高洋嘲笑她，回家路走错不要紧，不要人生路也迷茫了啊。

　　她咬着唇，难得没回应高洋的玩笑话。

　　或许，人生路就没对过。

　　科技改变了生活，也改善了生活。

　　找不到路的时候，打开导航就可以了。

　　可是人生路，如何导航呢。

　　她不愿费力去想，按着心意向钟南街的那个路口走，对或者错，要走了才有结果。哪怕错了，多花一点时间，回到正确的路就行了。

　　乘着扶梯上去，永旺的西南门就在边上不太远的地方，她轻笑一声，这次赌对了。

　　较之家乡，属于偏南一隅的苏州，难得下了一场雪。

　　纠缠难解，薄薄一层，比不得小时候那种酣畅淋漓的下法，雪及膝盖，吭哧吭哧的踩在厚实的雪上，看着那一排排脚印，也就咯咯开心的笑起来。

　　不喜欢撑伞，也就让它无用的留在背包当中。

　　尹笑微穿得外套算不得厚，优衣库购买的冬季外套总是不太厚实，衬衫套上毛衣加上这不太厚实的黑色外套，站在这雪中，总归是有些冷意侵入骨子里。她也顾不上了，起步就要冒着飞雪回家。

　　手腕被人拉住了，好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不介意的话，一起用吧。”她诧异的回头，那人撑着伞，浅笑的姿态是那么温柔。

　　“你去哪儿？”尹笑微问，她想这个人还挺有趣的，都不知道同不同路，就贸然拉住人说一起走。

　　那女子笑道，“我去三星显示，见一个朋友。”

　　自己任职的公司，世上还有这般巧的事情，尹笑微失笑，“就这样走着去？路有点远啊。”

　　“苏州难得下雪，就想着多看看。你呢，去哪儿？”

　　“我回宿舍，住在菁星那边。”

　　那女子点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惊讶的问：“你是不是？”

　　尹笑微笑着从外套里面抽出脖子上挂着的三星职员卡。“是，我是在三星显示工作的人。就是不知道你朋友哪个部门的，我不知道认不认识。”

　　“尹笑微。”那女子半眯着眼盯着她胸前的卡，然后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夏欢。”

　　“你好，尹笑微。”

　　她本可以推脱，但事情太凑巧，都这般自爆家门，相互自我引荐了，再提分道扬镳，未免显得她这个人太不识好歹了。

　　两个人一起走着，瘦高的人撑着伞。她不太好意思靠的太近，却被夏欢一把拉近。“离的近点，也没关系。”

　　“啊~好。”她有些尴尬的笑，想着这个人也不知是温柔过头，还是热情过头。

　　“我朋友叫高洋。在开发部工作的...”见她沉默，夏欢又提起方才的话题。

　　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夏欢扶着，她铁定摔倒在地上。“高...高...”她向来很少失态，但这次却不得不失态了，世界上巧合的事情有，但这么多巧合，真就让人措手不及。开发部就一个高洋，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跟她那个认识快七年的损友同一个名字。

　　去了公司，把高洋召唤出来。

　　那个人笑着摆手打着招呼，“夏欢好久不见...”见到夏欢身边的尹笑微，又愣了一下，“你不是说回宿舍拿东西，怎么会来公司了？”

　　尹笑微抚额。“今天真是集出生以来凑巧之事最多的一天了。”

　　高洋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等夏欢将事情说了，她不由笑起来。“本来还想介绍你们认识呢，结果你们先认识了。”又问尹笑微：“晚上去你家，招待一下可好？”

　　尹笑微被她不要脸的姿态折服。“这是你的朋友吧，带去我家招待，你可真好意思。”

　　可惜，对方毫无自愧之心，甚至还有几分大义凛然。“我的厨艺，你还不了解吗？”

　　尹笑微认败，“我们在家里等你，你下班从你家带两瓶红酒过来，上次拿的那些，喝完了。”

　　“这么快喝完了？”高洋一愣，随即略过了话题。“好，你们先回去，我下班就过去。”

　　目送高洋过安检门回去工作。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带着不熟悉的，刚认识第一天的朋友，尹笑微有些不自然，强迫自己先开话题，“先陪我回宿舍拿下东西，然后去我家可以吗？当然，如果你有地方想逛逛，也是可以的。”

　　夏欢笑道，“这个点，还去逛，等下时间就都来不及了。”

　　又是一路无言，放着她一人在门外等，外面下着雪，这位小姐身上的衣服也单薄的很，尹笑微到底做不出那种事情出来，便带着夏欢在门卫那边登记，邀她一起进到宿舍里面。

　　凉亭上飘了一层厚雪，干枯紫藤被雪裹满，配着清幽的环境，倒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穿过凉亭，又走了几步，她们安静的等待电梯。

　　数着电梯上的数字，夏欢突然问她：“你喜欢爱尔兰音乐？”

　　“啊？为什么这么问呢？”

　　“只是恰巧在地铁里有听到你耳机里的声音。”

　　“不管什么音乐，只要好听，都会去听听看。”尹笑微笑道“我是个杂食动物。”

　　夏欢了然的一笑。“电梯到了。”

　　进入房间，她的东西其实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唯独一些书本，因着前些日子，家中的书架还没送到，便没有拿回新家。

　　去隔壁的寝室借了纸箱，她拢起长发，开始归置书籍。

　　夏欢在她边上看着。“张爱玲、太宰治、东野圭吾、古汉语解析、大英百科。看样子，对于看书，你也是杂食动物。”

　　尹笑微不以为然。“喜欢的事物，就自然会去了解，这几位都是大家，我想同时喜欢他们的人，应该有很多。”

　　“那人呢？”夏欢意有所指的问她。“是男人，还是女人？”

　　尹笑微一愣，下意识的模糊过去。“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夏欢笃定的道：“因为我们是同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说跟她是同类。

　　“什么同类？我不明白。”尹笑微慌乱的起身，心中隐约带着后悔。

　　寝居确是不该随意邀请他人进入，因为它太过私密，若被人有心窥探，便会贻误终身。

　　“《玛利亚的凝望》，你是百合控，还是LES？”夏欢拿着那套台湾出版社出版的小说集中的其中一本，淡淡的问。

　　尹笑微心里一紧，这套书她从来都是堂而皇之放在那儿，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问这书里的内容。如今被夏欢这般问着，那感觉，就像是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被人曝在阳光底下，教人无地自容。

　　尹笑微羞恼的去夺那本书。“不管是哪样？跟你好像关系不大。”

　　天旋地转，她转眼就跌坐在床上，然后那人带着湿热的吻压在了唇上，来回□□。

　　夏欢居高临下的压着她，使她不得动弹。

　　被人侵犯的耻辱，自心底升起。

　　她倔傲的不愿开口，坚持不放那人的舌进来。

　　却在腰间被掐的生疼的时候，张口痛呼，被她乘虚而入。

　　一吻结束，夏欢终于抽离起身。

　　“你有病吧！”尹笑微恶狠狠的看着她，手用力擦拭着唇。

　　夏欢看着她，轻轻的说。

　　“我喜欢你。”

　　那般漫不经心的样子，哪有几分认真。

　　被戏弄的感觉，侵蚀全身。

　　尹笑微想哭，生生将泪憋下。

　　“你是我朋友的朋友，所以请你尊重一点。”

　　她将书本摔进纸箱里，似是这样才能将火气全部迸发出去。

　　“你觉得那是病吗？”夏欢问她。“你觉得喜欢是病？”

　　窒息般的痛苦自身体间窜起，她眼前一黑。

　　好像又看见年少时被辜负的自己。

　　只是个玩笑，怎么就当真了。

　　“不是喜欢是病，是我病了。”手中陡然脱力，书本掉落在地上。

　　《百年孤寂》，多好的名字，有些人注定永世不得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