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尔》吴漾

5、牺牲

　　103工作室。

　　陶尔转了一圈，终于找到那个人。

　　那人穿着墨绿色的中裤、露着修长小腿，鲸鱼灰的衬衫未系纽扣、宽松垂顺，内里的白T恤上则留着手洗晾干后残留的浅浅褶痕——这身打扮，说好听点儿是日系氧气帅哥，说难听点儿就是公园遛鸟大爷。

　　不过有一说一，模样仍是放在人群里很扎眼的好看。

　　只是比六年前还要瘦一些，苍白一些。下眼睑浸着困乏激起的茜红，瞧着多少有点病态。

　　也终于找到了她的位子——这个位子不止跟他挨着，还在他里侧。进去不得不经过他，经过他就得提醒他收收椅子腿儿，不然就进不去。

　　于是，就他妈的不得不打个招呼。

　　面前的人好像也对她有点儿印象，闲散地靠着椅子背，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她：“你改过名吗？”

　　嗓音是轻巧的、不走心的，表情也不怎么正经。

　　就好像过去几年里，有人问她“美女约吗”“姐姐网恋吗”“我可大了要看看吗”“头像是我不满意吗”，随意、轻飘还无礼，基本可以断定不过脑子。

　　既然只是带着戏谑的一问，那她还有什么必要认真。

　　陶尔反手捞下电脑包，推了下他的转椅椅背，挤过他和李琛师兄间的空隙，迈进格子间里侧，语气像他一样随意：“从出生就是这名儿呢，没改过。”

　　男生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虽然温煦，但却意外地执着，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良久之后，他重新开口：“我以前认识个女孩儿，家在裴也，她也姓陶……”

　　“裴也市姓陶的多了去了，”她打断他的话，提起腮肉，牵动唇角勾起生硬的幅度，露出标准的假笑，“萧师兄，我有十来个初中同学姓陶。”

　　他闻言，眼睑自散漫困倦中缓缓打开，细长眼眸里露出鲜明而灵动的悦色：“你刚才提到初中？真巧，我认识那姑娘的时候，她刚刚初中毕业。算起来，开学也读大四。”

　　“她叫陶尔？”

　　“她叫陶白。”

　　她叫陶白。

　　可真难得。他竟然还能记着“陶白”这个名字。

　　但这个名字一出来，那些不甚体面的回忆就再也管不住，挤破禁锢，浩荡来袭。

　　仿佛给自己找罪受一般，她在座位上克制了几秒，就转头盯住他，不受控地抛出几个问题。

　　“那女孩儿跟你很好？”

　　“没有。”

　　“你想见她？”

　　“没有。”

　　“你在找她？”

　　“没有。”

　　“你喜欢她？”

　　“不是。”

　　心脏像是被切开的柠檬撞了一下，又被切柠檬的刀捅了一下，疼得急剧又酸爽。

　　真是自找的。

　　她约莫笑了笑，佯装淡定地再次提醒他：“萧师兄，我叫陶尔。”

　　身旁的人长“哦”了一声，却终于配合，把目光和探寻都收回去，半瘫着懒散回道：“好，我知道了。”

　　这不太和善的交谈引来李琛师兄的注意。

　　他以为陶尔生气了，所以尴尬地咳了两声后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陶尔小师妹，刚才老萧问起你，我就没管住自己的嘴，跟他多说了几句。不好意思哈。”

　　“没关系啊，”女生转过头来，瞬间变脸，笑得超甜，“昨天的握手会怎么样啊琛哥，你有没有握到薛速速的手？”

　　琛哥。

　　原来也是会跟其他人热络的。萧时光在心底轻哂。

　　“握到了握到了！感谢小师妹送我的握手券，三个小时的队没白排！薛速速真是好看啊卧槽！”

　　李琛激动不已，说这些的时候，转椅一个劲儿地想往陶尔这边挪。

　　萧时光假装不经意地带动转椅靠后，用伸出去的一条椅子腿，挡住李琛向格子间里侧的靠近。

　　谁料转椅挪不动后，李琛直接站起来，走到陶尔跟前，左手撑在她的桌沿，右手扶着她椅背，将她整个圈在身前：“薛速速也是裴也的，你们裴也的姑娘是不是都这么好看啊？”

　　这大概是令她开心的话题，所以立刻掏出手机调出相册给李琛看，话也变得多了起来：“裴也真的可多好看的小姐姐了，我之前成功约拍到一些。这个是我学姐，国家二级游泳运动员，明艳动人，身材超绝；这个是我高中母校的小学妹，软软萌萌，特别好抱……”

　　“我去，你们裴也小美女这么多的吗？”李琛看着美女眼都直了，但依旧没有冷落旁边的小美女，于是继续套近乎，“你技术不错啊陶尔，等啥时候有空给你琛哥拍几张？我长这么大还没正儿八经拍过照呢。”

　　摄影是陶尔为数不多的爱好，聊到这个她不由心情大好，并且行动力超强。

　　可刚想抬头跟李琛确定一下拍照时间，就见手机屏幕上落下一只细长的圆珠笔。

　　笔尾沿着高中小学妹白得发光的额头走了一圈：“这张照片开大光圈的同时，估计是忘了把快门调快或者把曝光补偿调小，以至于进光量太高，整体过曝了。”

　　陶尔一卡一顿地抬头，满脸膈应地看他。

　　就见男生整个上背都贴在椅子上，因为腿长，二郎腿翘得又开又逍遥。

　　男生并不理会她的膈应，收回圆珠笔，越过她看向李琛，笑得比梦中骚零更妖娆：“不如找我，我技术比裴也小美女好，”还越来越不正经，“要是琛哥有意向，我还能给琛哥拍私房照，甚至能给你P成裴也小美女的模样。”

　　陶尔：“……”

　　“我靠，”李琛反应过来他的揶揄，立刻跨过去，箍住萧时光的脑袋猛揉，还故意露出猥琐的笑，“看不出来啊老萧，你原来这么不正经的！你可比我更像美女，不如买条裙子打扮打扮让小师妹给你拍一套！”

　　他依旧没正形：“小师妹要是缺女模特的话，我这边也不是不能牺牲。”

　　李琛闻言，骂骂咧咧地把他脖子箍得更紧了。他却不甚在意，反而在被动的纠缠里，略艰难地转头，看了陶尔一眼。

　　毫无准备地四目相对。

　　陶尔发现自己再次没有忍住，又想到了那个被流氓拖着拽着疯狂殴打着的时候，仍旧不死心地扭头，朝她大喊“跑”的少年。

　　眼里有什么东西不安分地作祟，但面上还是风轻云淡。

　　她收回目光，打开新电脑简单查看了一下系统，找出移动硬盘，麻烦李琛师兄把64位的VS，Dev和Oracle拷她一份。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工作室。

　　关上门后，又看了下手环——六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只坚持了28分钟，就落荒而逃。

　　太他娘的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