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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求平安无意惹情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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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宝钗正家里与莺儿坐着做针线,忽然文杏慌张跑进来,莺儿斥道:“混跑什么?没见姑娘在么,又淘气什么!”
文杏嘴一瘪,那泪珠儿就掉下来了,“不好了姑娘,外面、传话说、说……”文杏年纪又小,心中又害怕,这话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宝钗放下针线,并不慌张,问道:“你别哭,慢慢说。”
文杏在宝钗那如水目光下也渐平静了些,终于说出完整的话来,“回姑娘话,说是大爷被衙门抓了。”
宝钗只略略惊讶,这薛蟠复惹官司是意料之中的,但没想这么快,还没能收拾夏金桂主仆二人呢!但此时也想不了那么多,宝钗吩咐文杏,“你去唤晨儿传话,打听了你二爷在哪里,快请家来。”文杏慌张地跑了去传话,宝钗又吩咐莺儿找小丫头去请薛姨妈,并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厮去告诉贾政王夫人并贾琏,特托付贾琏去打听出了何事。
一切安排妥当,宝钗还是不放心,去了薛蟠外书房,隔了帘子找来那个报信的小厮问话,只听那小厮回道:“小的并未入衙就被那群人放了,说是要小的回贾府送信,就告诉贵外甥打残了人,问问是何道理。倒是一句没提咱们家,那群人倒似与姨老爷家认识。”
宝钗暗笑,这都中不知道贾府的可没几家吧?又问道:“一点没看出那群人的身份吗?大爷到底打残了他们的人没有?”要知道这京都不比南京,街上随便撞个人说不定都能跟皇亲国戚攀上亲戚,听这小厮形容,那人一定是都中显贵,宝钗越发觉得头疼,这薛蟠什么人不好惹,去惹这样一个随便就把人送进县衙,县府连一声都不敢吭就收了人的家伙?
那小厮抽了抽火辣辣疼的嘴角,“可是天大冤枉,大爷并小的们何曾打人了?可都是被打的份,大爷的头都破了,流了好多血呢。他们那群人身强力壮,且身手厉害,我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说那来头,看那身手气势倒像、像……”那小厮猛地磕了个头说道:“怕是皇家的人!”
“什么?”任是宝钗沉稳也不由惊了一声,难怪那人有如此胆量,即使薛蟠抖出贾家他都一副不屑模样。
那小厮依旧不敢抬头,从袖子掏出半截衣袖,“这是小的在一个汉子身上扯下来的半截袖子,这种布小的们跟爷去北静王府赴宴,是见过那些护卫穿着的。不过当时那些人外面都罩了粗布衣服,若不是小的扯下这截袖子,也不敢胡乱猜测的。”
宝钗哪里还有不信的?让小丫头接了用托盘接了那半截衣袖,拿进来细瞧,花样倒没什么特别,不过宝相花样的织锦,这花样一度是上人专用,现在已经放开,主子逐渐赏给身边之人穿戴,虽说普通人家也可使用了,但除了皇家及身边亲近之人还是很少有人使用。(杜撰,宝相花图案在明朝曾一度成为帝王后妃专用。)宝钗看了也不多说,只让小厮下去好生等着二爷回来回话。那小厮低头躬身出去,宝钗才带了莺儿拿了那衣袖回去。
这一番下来薛姨妈也回来了,见了宝钗赶紧的就拉住,问发生什么事。宝钗知道太太只有薛蟠一个儿子,虽说不成器,终究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疼的道理?即使她这个两世人,继承了原本薛宝钗的性情和记忆,听那薛蟠出事,也身不由己的急得手心冒汗,心怦怦直跳,那种亲情是穿越也穿不掉的。宝钗扶住薛姨妈,捧了茶亲自喂了她一口,才缓缓地告诉她薛蟠入狱之事,并不敢告诉小厮的猜测之语。又告诉姨妈请了薛蝌回来,又派人去告诉了贾政并请了贾琏去打听对头是什么来头,一并叫了小厮问了细节等等。
薛姨妈虽是急火攻心,但听着宝钗一曲曲一步步把事情安排的如此妥帖,便垂泪道:“我的儿,难为你想的周全,妈可真一点主意都没了,若没有你,我可怎么是好?”宝钗软语安慰着薛姨妈。老远并听见尖细的哭诉声,可不是夏金桂闹了过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才嫁个汉子,不中用的,只会养小老婆偷屋里人,好不容易熬了几日,又遇到这么个事!”金桂说着正遇见听说薛蟠出事赶来的香菱,便一把抓住,劈头就打,骂道:“平日你只管夸他们家打死了人,一点事没有就进京来了。如今撺掇的真惹了官司,我跟谁计较去?”说着拖了病恹恹的香菱进来,也不给薛姨妈请安,哭道:“大爷明儿有个好歹儿不能回来,你们各自干你们的去了,撂下我一个人受罪!”薛姨妈听见,越发气得发昏,宝钗连忙帮她顺气。
宝钗看向撒泼的金桂,说道:“大嫂子,你也消停消停吧,哪家的规矩婆婆在此做媳妇的大呼小叫的?回头舅爷再来,倒要着人好好问问,夏家的规矩可是如此!”
那金桂也知道自己理亏,婆婆面前没有行礼又大呼小叫,但她泼皮之人,哪里听宝钗的话,那手揪着香菱头发,道:“好姑娘,好姑娘,你是个大贤大德的,日后必定有个好人家,好女婿,比不得我这样嫁个糊涂行子守活寡!”
宝钗可不是当初那个被夏金桂怄几句就昏过去的薛宝钗,听了冷笑道:“别说那些撒泼撒赖的话,我也听不得也听不懂。大奶奶若嘴巴闲得慌,回家爱跟谁说跟谁说去。”说着便吩咐人拉开香菱,送大奶奶回房。那婆子丫头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对赤眼咬牙的金桂不敢动手,那薛姨妈见宝钗如此仗义,便直了身板,指着婆子道:“扶大奶奶回房歇着去!”那些婆子丫头见薛姨妈开口,便扯着那金桂就走,任由金桂怎样大骂挣扎哪里有那些做惯伙计的婆子有力气,到底被拉扯走了。那香菱却一直哭,拉了宝钗哭道:“大爷可是不好了?”
宝钗安慰她,“哪里听来的闲话?不过一些小事,大哥哥很快会回来的,你身子弱,好好歇着将养身子才要紧。”说着叫臻儿扶着香菱回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薛姨妈已是面如死灰,那泪珠子般往下掉,一声儿地哭起来,宝钗只觉得烦恼无比,哄了这个,劝了那个,又得宽慰这个,真正又顾得了哪个?还好,很快有人回来传话,说是二爷派回来的小厮。
薛姨妈忙止了哭,扶着宝钗带着众丫头婆子去了外书房,隔着帘子听那小厮回话,那小厮跪着道:“那府琏二爷和二爷赶去了,见了知县老爷,知县老爷只说不相干,又不说放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二爷思量着是要使银子,特意叫找太太取五百去。”
薛姨妈听了,连忙叫同喜取了五百银子出来,吩咐了,“告诉你二爷,要使银子尽管回来拿。要想办法见到你大爷,好生看看坏了什么没有。”又吩咐了有消息回来的话,小厮携了银子去了。
这厢又有老太太王夫人等的人来,薛姨妈没精神应付,都是宝钗一一回了话,叫老太太和王夫人放心。
且说这薛家忙乱了两天,隔一两个时辰便有人来报消息,却总没确实消息。宝钗揣了那副衣袖,掩着心口,直觉不妙。如果说这薛蟠确实打死了人知县还有个明说法,倒这银子收了,又支支唔唔不肯说实话,也不让见人的做法,实在怪异。现今连贾府都打听不出一丝风声,这官司恐怕难了。
几日下来,那薛姨妈又犯了病,终于躺在床上哭泣叹气念佛,那金桂是日日的哭闹,香菱也一味的哭,这个家真是鬼哭狼嚎。宝钗也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说实话她并不讨厌薛蟠,那样一个混账人,却是个真性情的汉子,爱了就爱了恨了就恨了,坦荡真挚,抛却那良心道德的话,再混账之人对家人好,于家人来说就是个好人。加上身上残留的宝钗情思,她担心薛蟠也在情理之中。
是日,薛姨妈哭着醒来,嚷着玉皇大帝托了梦,要去烧香还愿薛蟠才可脱险,于是不顾身体虚弱,硬是要到清虚观敬香。宝钗无法,只得唤了薛蝌回来,陪着母女一起去。那薛蝌又托了贾琏继续打探消息,吩咐家人准备了马轿,带了丫头婆子,一群人径直去了清虚观。话说那金桂哭闹了几日,见总没人理会,也觉得没趣,想着这薛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没意思,便嚷着一起去。
宝钗自然是和姨妈一车,金桂带着宝蟾坐了一车,薛蝌骑马护送。那金桂觑着车帘见那薛蝌形容,风流俊逸,比那薛蟠下流无赖之样竟强了百倍,不由起了爱慕之心。宝蟾是最知金桂心思的,道:“姑爷要是有二爷这番风流就好了。”金桂这次倒没骂宝蟾,却红了脸,宝蟾越发笃定金桂看上了薛蝌,心中也想着薛蝌素日风流身影,心想着若这大爷不回来,姑娘勾搭上俊俏的二爷,或许自己也能沾上点儿,于是便与金桂又起了一样心思,倒把这几日两人的生分打闹忘记了一干二净。这金桂同宝蟾一个心思,若要动这玉人一般的二叔,没有宝蟾帮忙那可是不行的。主仆二人,明着是为薛蟠求佛敬香,暗里却起了别样风流心思。风流之人总有风流情韵,可真真如此。
薛姨妈去清虚观,可比不得当日贵妃娘娘打醮,老太太亲携贾府众人前往的热闹场面,那是贾珍早几日就带了人哄干净了观里众道士闲杂人等,如今薛姨妈前来,不过是普通香客罢了。那清虚观的张道士是当日荣国公的替身,先皇亲口御封的“大幻仙人”,又是当今封为“终了仙人”的,现在的王公贵藩都称他为“神仙”,说不得这清虚观的香火更是远近闻名,鼎盛异常。终年都有王公贵藩豪富之家做法事敬香许愿的。
说不得这日正巧有这么一家王侯家来敬香,这人但说是私祭,兼之又喜欢微服私访,并未出动大批人马,只带了几个贴身护卫并小厮裹在平常人里,敬香拜神而已。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贾家不对付的忠顺王府世子。那忠顺王是当今圣上四子,姓云名帧,表字文修,这世子今年不过十九岁,名泓,尚未大婚。最是个孝顺温和之人,生得又一表人才,与北静郡王是京中有名的富贵风流王公子。今日来清虚观,不过王妃说了一句做了个噩梦,他便想着来观中以微服身份给母亲请个平安,也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的意思。
那云泓最是坦荡不羁之人,敬了香也不吃张道士的茶,便带着小厮在观中闲走散心,刚到观门,便见一群婆子挡着一个女子下车。他初并不在意,不过骤闻得一阵雅致清香,倒多看了几眼,恰好一个婆子侧身,他便看见了那下车之人姿容,却见那牡丹般雍容华贵之姿容,如明珠初现暗夜,又如仙姑下凡,顿时身子都有些酥了。这女子正是宝钗。
且说云泓也是个自幼在脂粉丛中长大的,也最喜好拥红卧翠,平日所见女子皆是上上之色,却从未见过一个如此姿容殊众又淡雅如脱风尘之女子,更有那别样香气,远远一闻就让人心神荡漾了。云泓更有一种怪癖,鼻子最灵,万千女子他闭着眼就能通过她们身上的香味分成彼此,若不然他离着宝钗如此之远,哪里闻得到她身上冷香丸的香味?
因那云泓正站在一根大柱之后,宝钗等人被婆子围着密不透风,并未知晓那春光已被人所窥,薛姨妈携了宝钗和金桂,径直去敬香许愿不等。
云泓本不打算理会张神仙的,此时便改了主意,转身去寻张神仙,似无意提起大殿有个敬香的绝色女子。张神仙哪里有不奉承的?便笑道:“说是别家,老道还真是不知道,这个姑娘老道倒知根知底。那是宫廷买办薛家之女,与宁荣二府有亲的便是。”
云泓扇子拍了拍手,含笑点头,心中却道,原来是他家!那可是难了,自家与贾府向来不对付,要求了来并不是易事。
张神仙见云泓迟疑,知道原因,说道:“世子爷有所不知,薛家这两天正烦恼着呢,那薛太太唯一的儿子说是被县府抓了,却不知对头,连那贾府众人都出动了也不知道缘由。”他言下之意不过是云泓要肯帮了这薛家,还有什么事不能顺心的?
云泓却微微一笑,“这个事我倒是知道一二。”
张神仙奇道:“爷怎的就成了神仙,这些事也知道了?”
“好你个老道!好张嘴,我可是想当神仙,只是我做了神仙,你又去做什么?”云泓与张道士也是极熟的,玩笑无忌,那张道士连忙道不敢,云泓起身,跟张道士打了招呼,径直带了人去了。张神仙赶紧跟着,亲送出了山门才回来,心中一直琢磨着这云泓的意思,说是想讨薛家那姑娘又不像,说是不想要又似舍不得,这个事自己到底插手不能?张神仙掐算了半日,心中也不置可否。
宝钗陪着母亲敬了香,回家不提。那金桂回来便不再装神弄鬼狼哭嚎,倒越发关心起薛蟠死活来,每次薛蝌回来送信都要亲自出来,缠着薛蝌问个不休,那嘴里问着大爷的事,心里眼里装的却全是二爷。宝钗哪里看不出来的?除了厌恶也无他法,总不能叫她未出门子的姑娘挑破这层纸,只心中恼恨,迟早叫这个dang妇自作自受!薛蝌倒是个坦荡之人,并不为金桂的百般风骚而有丝毫礼乱或心动,每每见金桂都必定有宝钗或婶母在,必不留她单独相处的机会。那金桂勾搭薛蝌不成,便更恨宝钗,总觉得这个冷眼看着自己一声不吭的小姑,那透彻清明的眼神能把自己全身都脱光了般看透。
敬香后第二日,刚用了午饭,便有小丫头跑进来拍着手儿喊,“大爷回来了!”唬得薛姨妈和宝钗惊疑不定,说话间那薛蟠已大迈步的进来,见薛姨妈满脸泪痕,俯身便拜,大哭:“都是做儿子的不孝,让太太担心了。说不得真是该打!”
薛姨妈见了薛蟠,哪里还顾得上气他,抱了便哭,“我的蟠儿,你爹死的早就留了你一个独苗,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母亲怎么过呢!”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两下薛蟠。
薛姨妈的手正好碰了薛蟠身上伤口,那薛蟠也顾不得哭,哇哇地叫唤起来,薛姨妈又喜又怕又急,忙唤人请医生。宝钗忙应道:“早就着人去请了。”
宝钗并丫头扶着薛蟠起来,宝钗红了眼圈,“大哥哥能回来就好了,可不说太太着急几日都吃不下去饭,就是我当妹子的也是夜不能寐啊!”
薛蟠还在垂泪,对宝钗作揖,“多谢妹妹挂念,劳妹妹照顾太太了。”宝钗连忙避开,连说该当的。
那金桂和宝蟾听着薛蟠回来的消息,亦惊也喜,忙梳洗了出来迎接,薛姨妈见薛蟠脸上还有伤淤,忙命金桂和宝蟾扶回屋去,等医生看病上药。又吩咐了香菱,“你大爷回来了,一身的病,那屋子里也少不了人,说不得你还是搬回去,服侍你大爷吧。”香菱见薛蟠那一身伤,早心痛的不行,也顾不得自己是金桂的眼中钉肉中刺,忙吩咐臻儿收拾了妆奁、被褥搬回了前屋。宝钗见她如此真情流露,也无法挽留,只吩咐了她自己身子也未大好,要照顾自己,香菱胡乱地答应了,匆匆去了。
这边薛蝌请了医生,给薛蟠开了许多外伤的药,医生只说那伤都是皮外伤,并不相干,只调养一两个月便罢了,薛姨妈和宝钗等这才安心,谢了医生,就亲自吩咐了香菱上药,听着都完了,才扶了宝钗回正屋。宝钗服侍母亲睡会子休息,薛姨妈也是年老体乏之人,折腾了这几日,松懈下来,很快沉沉入睡。
宝钗回房,却无法真正休息,这心中火油煎熬一般,想起香菱刚才那焦急模样,想到自己入的是雪芹先生的红楼梦,注定是个悲剧,而不是某导的青楼梦,最终的复兴喜剧!如此看来,这香菱就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人,自己都无法改变她的命运吧?而自己终将也会如同大观园所有女儿一般凋零吧?
“姑娘,这是王嫂子来送晚上的菜单,可是要见?”
莺儿的问话打断了宝钗的胡思乱想,她起身到薛家处事的耳房,接了王嫂子的菜单细看,薛蟠的吃食加上来,其他人的与前几日并无多大变化,她指了食单说:“都清淡了好几日,太太不过是气恼,今日大爷回来,心气也散开了,这粥就换了吧,上粳米饭,菜倒不要太荤,上几样新鲜蔬菜就好。大爷的菜单加一份首乌红枣粥,大爷失血多也补补才是,但空了几日的肚子也不可大补,再配几样小菜就可以了。”王嫂子接了菜单,奉承道:“姑娘吩咐的很是,都是我糊涂了。还有件事请教姑娘,那菱姑娘的□□糖粳米粥可要换了干的?”
宝钗不悦,“嫂子可是糊涂了,那□□糖最是补人的,可是说减就减了的?”
王嫂子为难,“论理不该说这个话,是大奶奶吩咐,说讨厌糖那股甜味,不准那房里送甜食的。”
宝钗记起来,夏金桂最喜啃骨头,是个不喜欢甜食的,她觉得又气又无奈,送了香菱吧,惹恼金桂,香菱吃亏,不送吧,她那个身子骨又得调养,衡量下,“菱姑娘的饭就送到太太屋里,就说太太习惯了她服侍,依旧到上房来吃饭。大爷那边的饭食自有大奶奶照顾也罢了。”王嫂子忙答应着去了。
且说薛蟠将养了两日,精神恢复了许多,才说起自己为何突然被放的缘由,“说起来也是个奇事。我在牢里关了几日,初几天他们还对我拳脚一番,但后来有二兄弟的银子,那县官也不大管我,牢头对我也极好,不过连着几日,也无人传讯也不放我出去,我总寻思着那天吃亏的是何人?那等姿色那等风流,真是叫人神往。”
薛姨妈恨起,“还说这个,都不为这个才吃的亏?再不改就真该发配了!”
薛蟠忙对母亲赔不是,继续说自己的奇遇,“那日突然就说放我出来了,我还以为是姨父或二兄弟找到了门路呢,可是出了牢门,就被拥着上了轿子,不让走也不让叫喊,我倒仔细看了那路,也不是往那府里也不是回家,倒是曲折了几条街,进了一个小院子。有一个老先生见了我,拿出几首诗词叫我看可认得。”
宝钗很是怀疑,这个哥哥识得几个字?也不揭破,问道:“那你可识得?”
薛蟠嘿嘿一笑,“妹妹你别老小瞧我,别的字倒也罢了,那几首诗词我可都是知道的。你且听来。”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薛蟠笑得无理,问道:“妹妹,你可说这个我能不知道么?”
宝钗听了脸上变色,“这定是宝玉传出去的!前些都说过他,闺阁字样不该传出去,到底他是不听,干这个事!”
薛蟠见宝钗生气,正色道:“妹妹也别生气,虽说是闺阁之语,但听那外面先生还有那些老头子都说是极好的,想来抄录了流传去也没什么。那老先生先是赞叹一番,又说什么君什么红的都是女子,却写得好诗词的。”
宝钗冷笑道:“卓文君飞凤求凰,红拂夜奔,哥哥你知道什么,这是好话么?”
薛蟠讪笑,“好像是这两个女子,这又有何干系?”
宝钗对他也要求不高,知道他也不懂,那两个女子都是追求爱情的勇敢者,是这个大家族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女子,她倒不是气自己被人拿来和那样的女子并提,而是气薛蟠做事不思量,人家好端端的赞叹别人家府里女子诗词做什么?便说道:“罢了,你还是说说那老先生让你干了什么吧!”
薛蟠知道宝钗是生气了的,便道:“我若说了妹妹别生气就是。”
宝钗心里听着薛蟠这番奇妙被抓又莫名被放就觉得事情不妙,又听薛蟠这样说,愈发笃定事情不简单,可是该来的总要来,于是便说:“你说吧,我不气就是。”
薛蟠道:“我就知道妹妹是最大度的。那老先生倒没别的事,说是仰慕那府和我府中才子才女之名,特意要我抄录几首诗词给他。”
宝钗气急反笑,“于是你便把素日我和姐妹们的诗词抄录出去了?”
薛蟠摸头,不解问道:“你怎生知道?人家好意说了,就是为了仰慕我们,要跟我们结交,才求了人救了我,若我如此不讲义气,连几首诗词都不肯抄录,可成什么人了?”
薛姨妈听到这里,骂道:“你个粗祸!闺阁字样不能外传都忘记了?又没灌黄汤就如此糊涂了?不过是伤了几层皮,怎么连脑子都坏了呢?”
薛蟠生气,“太太,你就知道骂我!我哪里不知道护着妹妹的道理?只是盛情难却,人家好生救了我,我怎能背信?不过是随意抄了几首,我不说谁人知道是闺阁字样了?”
宝钗听至此,知道也无法改变事实,便安慰母亲,“太太也别气了,哥哥就这样坦荡的人,受了人家的恩总要还人家什么,如此说来以后跟那人不相干也就罢了。这闺阁诗词,家里人不说出去,也没人知道是姑娘家做的,也碍不了什么闺阁声誉。”只是这个时代文字控制极严,若有心人拿那些东西做些什么,又如何是好?宝钗心中焦急,却也无法,事情已经发生,若真是有心人寻事,也不是她一个女子能阻止的了的。于是细细问了薛蟠抄录了何诗,心中留意罢了。
薛姨妈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嘱咐了香菱好生服侍大爷,带着宝钗去了。
且说,那救薛蟠之人到底是何人?自然是那仰慕宝钗的云泓罢了。当日云泓替父亲去寻蒋玉菡,见了薛蟠起了冲突,将薛大傻子打了个鼻青脸肿,后丢给知县要给判个打死人,那知县自然不敢得罪忠顺王府,又不敢得罪贾府,只得两头哄着。不料机缘凑巧,这云泓窥了宝钗真颜,起了仰慕之心,知晓那薛蟠乃宝钗之兄,便嘱咐了知县放了薛蟠。又打听得贾府并薛家小姐都极有才,又寻来几首流传在外的诗作,更是惊为天人。于是派了位学究门生,也不表明身份,只唬了薛大傻子把贾府未流传出的闺阁之作又抄录了许多出去。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流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云泓拿着手中诗作,念着这首《咏絮词》,赞道:“好一句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门客赶紧奉承,“这几位小姐都是有才的。”
说话间,有人传,王爷来了,云泓赶紧出去迎接,忠顺王云帧不过四十几岁,面白身长,七分贵气三分飘逸,云泓长得与王妃更像,但气质却与忠顺王爷神似。父子两人向来关系融洽,王爷最喜自己这个才干悠长又精明睿智的世子。云泓给云帧请了安,又请了上座,侧立一旁,听父王训导,那云帧道:“听说你得了几首好诗词,说不得也拿来我瞧瞧。”
云泓不敢违逆,忙献上刚抄录来的诗词,云帧一一看过,指了螃蟹咏,“这个讥讽世人太过毒辣了些,还是别太过用心,想也知诗词文字最能移人性情的,如今圣上体仁沐德,天下盛世,这些激愤之词就该烧了去!”
云泓见云帧不喜,赶紧道:“不过是家里偶尔瞧瞧罢了,并不敢用心太过。”
云帧又问道:“哪里抄来的?”
云泓知道父王起了疑心,也不敢不道出实情,“据说是贾府几位小姐和其寄住家里的几位小姐写的。”
云帧沉吟,“小姐做得也罢了,我们跟贾府向来不相干,你怎么想到抄录贾府传出来的诗词了?”
云泓答道:“不过是外面走的时候听说女子做的比男子都好,便抄来瞧瞧,并不是刻意的。”
云帧却道:“留意是好的,以后贾府的事还是上些心。”又指了一首诗道:“别个还可,这个倒是极好的,冰清玉洁倒似个闺中好女儿做的。”
云泓一看,却是那首《问菊》,“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云泓忙道:“自然是咏菊问菊第一了。”
云帧找云泓也不是讨论诗词的,便又略说了几句,吩咐云泓抄录一份此诗词给他,便说起正事,“南海外的宋真国王子来避祸,要陛下派人员船只帮他平复内乱,你有何看法?”
云泓也收起赏诗话词的心思,认真与云帧商讨政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