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别跑》七月在予

4、山中朝夕

　　“谢谢师尊。”阿寻很机灵地叫他师尊。顾清扬罕见地露出了笑容，他想，这个孩子还真是机灵，跟以前的自己完全不一样，十七岁的自己哪怕是现在的自己也是比较安静沉默的。
　　“师尊，怎么了？是不是阿寻哪里做得不对？”阿寻抬头观察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在神游天外。
　　“你喜欢琵琶？”顾清扬问。
　　“这个叫琵琶？我只是觉得师尊弹得好听，师尊要是能教我就更好了，我学会之后，便可天天弹给师尊听。”阿寻真诚地说道。
　　“以后吧。”阿寻的这番话又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师尊，他家是音乐世家，他在家里从小就学琵琶，只不过家族覆灭之后，他就不再弹琵琶了，后来不知道师尊从哪里找来了这把琴，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顾清扬才再次弹起了琵琶。对于琵琶，他说不上喜欢，只是弹习惯了。后来到了落月殿，自己也没有朋友，也不爱说话，就只剩下弹琵琶来打发时间。
　　阿寻发现了顾清扬脸上不同寻常的悲伤，于是就不再问下去。“师尊，我去换上衣裳。”阿寻进了左偏殿，里面装饰简单，一张白玉床，床上放着一套被子枕头。一张紫檀木桌，还有三张黄花梨木椅子。这地方还真简单啊！他光着脚踩在白色的昆仑玉地面上，脚心感到了一股温润的凉，“这要是在大夏天，定然是舒服极了。”他光着脚丫子在地面蹦跶了几下，心中甚是新奇。
　　阿寻挑了一套简单的褐色麻布衣裳换上，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发现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于是便出去：“师尊，我饿了，这里有吃的吗？或是能猎到兔子也行。”
　　“不着急，一会儿会有人送上来的。你这十七年是怎么过来的？”顾清扬抱起琵琶坐在石凳上。
　　顾清扬闲暇间便问起了阿寻的身世。
　　阿寻想了想，他睁开眼就在一个山洞里，而且十七岁之前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也不记得他父母的事，但为了把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就编了一个谎话：“我自小跟着狼群生活，后来被一个猎人爹爹捡到，再后来，爹爹死了，我只能自己一个人生活，饿了就去森林猎点小兔子之类的东西烤了吃。”
　　“谁教你用火的？”顾清扬问。
　　阿寻右手掌心向上，升起一束火苗：“师尊，你问的是这个吗？”
　　顾清扬看着阿寻掌心橙红色的火苗点点头。
　　“我自己会的，我爹爹被坏人杀死后，我为了保命就会用了。”阿寻还特意配合动作揉揉眼睛，装出可怜兮兮泫然欲泣的样子。
　　“以后不会再有人杀你了，放心吧。”顾清扬想试着说一些安慰阿寻的话，可是搜肠刮肚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他从来没带过徒弟，也不会安慰别人。他愈发觉着，自己跟师尊林洵比起来实在差远了。林洵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跟谁都聊得来。自己除了就事论事，汇报工作其他的都不会。
　　“师尊，我在山下真的不是故意要纵火烧他们的房子的，那时候我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控制不住了……我是真的控制不住。”阿寻有些自责，“我看到村民在火海里哭喊，之前给我包子的奶奶坐在门口看着自己的茅草屋被烧的时候，我也很难过，我也试过想要把火焰收回来，但是我当时……”
　　“没事，以后我会教你的。”
　　石阶上传来修者的声音：“二掌门，饭送到了。”
　　“放下面吧。”
　　“是。”修者没有上来，只是把食物放在了落月殿的石阶上。
　　“坐。”顾清扬放下手中的琵琶，双手结印，用法术把饭菜变上来。梨花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三菜一汤，白斩鸡、红烧狮子头、一清二白的大葱炒豆腐和白菜清汤。他看着阿寻，“吃吧。”
　　阿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他坐到石凳上，立即端起面前的一碗白米饭，咽了一下口水：“师尊，你先吃。”
　　顾清扬发现这小子还挺懂礼貌的：“你吃吧，我不饿。”他说的倒是真的，修仙的人到了一定程度就不会再吃东西了，三百年前，他已经过了辟谷期，现在吃不吃都是平常。
　　“哦，谢谢师尊，那弟子就不客气了。”阿寻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用手抓起肉就往嘴里塞，将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顾清扬拿起旁边的一瓶桃花酿，他脚尖一点，就轻身跃上了梨花树，他在梨花树的树枝上躺着，右手枕在脑后，左手拎着桃花酿，往嘴里轻轻灌了一口，目光仰望夜空。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师尊让他吃饭，他不吃，那时候他来到落月殿一心想寻死，师尊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劝回来，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师尊把他双手绑起来，吊到了落月殿的屋檐下，给他灌了很多的酒。
　　那时候，他十七岁，喝得醉醺醺的，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他酒醒之后就躺在林洵的榻上，但是林洵不见了很久。那段时间林洵去哪了，他不知道，也没问。
　　他扭头看着这个十七岁成为孤儿的少年，跟自己很像，可是又有很大的不同，少年吃完饭后，三菜一汤就只剩下半碗汤底了，他心满意足地舔着手指：“师尊，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了，以后要是能天天吃，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顾清扬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这么容易就满足的人，确实少见。“去洗洗吧，落月殿后院有个温泉。”
　　“多谢师尊。我这就去！”阿寻迅速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绕到了落月殿后的池子，这里一个温泉冒着腾腾热气，从石头缝里涌出的泉水汇聚在潭里，而潭中的水又从另一个方向流出去，形成了一潭活水。潭边石头上刻着三个字：月笼纱。
　　他解了衣裳跳下温泉，舒舒服服地泡在里面。温热的泉水将他的皮肤烫得微微泛红，他抬手让水珠沿着手掌滑下，热腾腾的气带着氤氲在周围。疲惫了好几天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他靠在月笼纱的池边，仰面枕在一块白玉石上，冰凉的石头和温热的泉水带给他不一样的感受。
　　真好！原来当他徒弟这么好，幸亏当时跟来了。他闭着眼睛遐想，任思绪随意蔓延。休息好后，他在掌心亮起一束火焰，他开心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火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明亮，温度也越来越高！
　　自从睁眼发现自己会用火之后，他就一直摸索自己的火焰可以有的高的温度，这是他唯一的修炼方法。然而，这种方法有时候很容易失控，在齐家村的时候，他就是因为尝试练习控火术结果把别人的屋子烧着了！
　　他想，这里是仙门，又有那么多的水，应该不会失控的。他潜入水中，加大了手中的火焰，谁知，一不小心，他手中的火焰腾的一下冒起来，将整个温泉的水都点着了！
　　“啊——师尊！师尊！”
　　“师尊——救命啊！”
　　他被困在火中，虽然烧不到他，但他还是感觉到皮肤被烧灼的感觉。温泉的水变成了火，整个池子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火在蔓延，随后连泉水的上游也着火了。
　　顾清扬看见大殿后面起火，他便知道了一定是阿寻，立即飞去。
　　“草，围！”水底及四周的草立即疯长，长成几十米高的树一样的东西将火团团围住，很快，在巨草的包围下，没有空气的火就没了燃烧的动力，慢慢熄灭下去。
　　阿寻把头埋在水下，不敢看他，心里却一直在道歉：师尊，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你罚我吧。
　　“穿好衣服去殿外跪着，以后在落月殿不许随便用法术。”顾清扬瞥了一眼，拂袖离开。
　　“是。”他回答的时候嘴里冒出了一串气泡，温泉咕噜噜地响了一下。
　　顾清扬想，他大概给自己找了个麻烦！为了防止这个跌跌撞撞的小年轻闯进师尊的卧房，他转身之后又叮嘱了一句：“不可进入正殿。”
　　“是，徒儿明白，不进就是了。”阿寻穿了衣裳，在落月殿外跪着，他看着落月殿的夜晚，虽然知道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可是心里却总觉得这里很熟悉，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充满了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顾清扬这个人。
　　落月殿一共有三间屋子组成，中间是正殿，门上悬着一块匾额：落月流风。但是不能进，右偏殿是顾清扬住，左偏殿是他住，说实话，他有点好奇正殿里面有什么，为什么不能进去？
　　他抬头看着正殿，飞檐斗拱的深黑色天幕上挂着一轮圆盘似的月亮，正好正挂在正殿顶上，难道就因为这样称为落月殿吗？虽然好奇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但今天才是第一天，只有等顾清扬收他为徒之后，他才可以考虑慢慢了解这里，操之过急极有可能适得其反。
　　他安安静静地在门口跪了一个晚上。
　　*
　　“师尊……师尊……不要！”
　　“师尊——我不是故意要推你下去的！”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
　　“乖徒儿，过来！”
　　“你想知道原因吗？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呵——顾清扬睁眼，此时此刻，他正躺在自己的竹榻上，窗外的下弦月低低地挂在窗前，清冷的光照在他脸上，他却没有任何的平静，胸膛上下起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难受。
　　五百了，顾清扬每次一闭眼就会梦到五百年前的一幕。
　　五百年了，他依旧没有从那种愧疚中走出来。
　　从噩梦中带出来的情绪让他崩溃，而在白天，在众人跟前，他又不得不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心里，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师尊……他的眼睛却不经意间流下一滴泪水。
　　是愧疚？是悔恨？还是思念？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抬起覆盖着单衣的手臂在额头上抹了一下，将额上细密的汗珠擦去。他站起身来，朝殿外看去，那个新收的徒弟已经靠着殿前的柱子睡着了！他想起与师尊相处的三百年来，自己从来没有被师尊处罚过，到底是自己太听话太守规矩，还是师尊太宽容甚至……宠溺？
　　他已经不会知道当时的师尊是怎么想的。
　　不过，他现在可没有宽容阿寻的意思，也没有再继续睡下去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站在月光遍地的窗前，看着这个寂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