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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美梦 ...

  •   “陪我听一段儿吧,就当……念旧。”林家耀扯出兜里的手绢儿,捂着口又咳嗽了两声,然后拿了一盘泛黄的磁带,放进了长命百岁的收录机里——那台收录机年龄要大过姜辛许多。

      “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很是干涩,总让人听出上气不接下气地“时不待我”。

      姜辛抬眼看了看林家耀的办公室——一屋子都是些老掉牙的封建迷信、物什东西。
      关公格外显眼,油亮的红木柜子将其供得老高,一盘盘瓜果点心,三根冒着青烟的香,足以见得林家耀的诚心。屏门后贴合天神,长桌下放着阿婆神,桌上是翠玉白菜和金蟾蜍……

      姜辛心想:“这老家伙的精神文明建设还真是万年不离其宗,好一个‘财源滚滚’,这求得的,最终怕不过是一个人不为财死。”
      再看一眼所有的家具,只让人觉得那边角磨损的比人心还要圆润斑驳。

      ——“固知难结合,愿惜片时缘。三年来,一日思君百遍,长做梦,香茶待候君前……命苦人未敢轻将姑怨,怨苍天,生分并蒂红莲……”

      姜辛竟不知自己也能跟着唱两句这粤剧名段,也难怪,不到十三就跟着林家耀。
      那年是他守着那个小屋的第三年,他称之为“家”的地方,虽然他只在那屋里住了不过五年——两年甘,三年苦。
      从那以后,他断断续续跟着林家耀生活,这段《梦断香销四十年》,一听便是“怨苍天”了快十二年!

      他一梦十二年,梦很荒诞,他要在海上环游地球一圈,可结果呢?
      姜辛无奈失笑。

      结果就是,都他妈十二年了,他才走到了安达曼海,才堪堪看到了印度洋的边!
      因为他要不停折回洲沙岛,去“修修补补”那个家!

      他问自己这又是何苦呢?他难道要流浪一辈子吗?安生下来不好吗?
      可他不会、不能,也不愿意。
      只因那人说,她的梦想是环游世界。可那人不见了……那么他不愿意从梦里醒来又如何?林家耀给了他一个机会跑船,他就用这个机会去做梦,又有何不可?!

      反正都是流浪,做着梦流浪是不是就不用想自己从哪来,又该去何方?他这辈子绕着那地球走上一圈也算是个圆满了不是?!反正人生来荒唐,他荒唐着用一辈子去圆一个梦又怎样?!

      可是,十二年了……他才在地图上走出一指长的距离。

      林家耀见姜辛走神,神色是滂沱大雨将至的阴沉抑郁,他知道那是姜辛心软了的意思,于是便掐着时机开了口。
      他说:“姜辛啊,明天晚上的活动,你让孟天和扮Grateai上吧,好好给他捯饬捯饬,看不出来的。然后月末……月末是One Shot周年,该是要好生办一场的。那个时候,你去帮我做那件事吧。”
      林家耀不动声色地把手绢里的血迹团了起来。

      “孟天和顶替G……人……妖?行,行,这个可以,周年庆你要做什么?做皮肉生意还是那‘买卖’?”姜辛眯起了眼睛,雷达似的在林家耀全身上下过了一遍,即便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再告诫自己要记得林家耀的恩情,可是……

      “林老板,你终于还是眼红了别家,自己也要这么干吗!”姜辛忍无可忍。

      这儿开放的很,三合一的表演可以堂而皇之摆上台面,可那是表演,是借位是假的!但就是有人趋之若鹜,就是有人愿意一掷千金!然后……那些“演员”或自愿或被迫纷纷走上一条再也回不了头的路。
      但这还不是最可拍的,可怕的是“暗中拍卖”!那些有钱的人看中了谁,只需要价高者得——人,就像货物一样,打包被送上门去,还全球包邮!

      这生意让他姜辛如何受得住?他坑蒙拐骗,他黑心黑肺,但他不曾去动过这条界限,如今,林家耀是让他……先让孟天和上台露脸,待价而沽,然后到月底拍拍屁股就把人给卖了?卖去哪里?有心要买一个人/妖的又能是什么样的人?

      但当林家耀把那块带血的帕子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肚子的怒火彻底熄灭了——林家耀肺癌晚期,发现的太晚了。
      他这是要做完这单生意,回他林家宗祠磕头等死了!

      姜辛还未从这波震动中回神,林家耀就开始“临终感怀”。
      他说自己离家数十载,风光狼狈都历经了,只想落叶归根,魂归故土。
      鬓斑白,乡音改,但求能买上一块故乡热土不惹祖宗嫌!

      “这人怎就活的这样艰难?”姜辛的心绷成了快要拉断的弓,一错再错的信念,背上了千重山、万里路,沉的就要压弯他的脊背了。
      姜辛以为自己这24年的流浪已然是尝遍人间百味,可如今呢?他得一次次做选择,一次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航线偏离……他觉得自己真的要不像个人了。
      ***

      “姜哥!”孟天和终于等到姜辛出了门,欣喜中带着羞赧,像是片刻间就过了经年似的。

      他站的腿都麻了,可此刻眼睛却亮了,他心想:“姜哥进去那么久,刚才屋内隐约还有他怒吼的声音……是生气了吗?”
      孟天和从洲沙岛跟着姜辛到了这里,虽然一路上他难免被姜辛吼上几嗓子,但生气动怒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他看来,姜辛这人总是抬头看天,也总是笑着,就像颠沛流离的过去只是船尾一片翻不起浪花的痕迹,而那个人总是风平浪静地在等待什么——和外表的颓丧不同,那人的心里是敞亮又宽广的,像青天朗日下的海,真正的海。

      孟天和的脸又红了,迎着姜辛疑惑的眼神,他仰着头,眼里是小心翼翼的情深不悔:“姜哥,谢谢你,谢谢你带我离开洲沙岛,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生活,不会给你丢脸!”
      姜辛那张本就笑的言不由衷的脸上,嘴角渐渐变得平直。
      他走到孟天和身边,突然弯了弯腰,距离孟天和的脸很近,把人看的也仔细。他想要看看这个人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如此信任自己,想要通过那双潮湿却透亮的眼睛看一眼自己……还认不认识那双瞳仁里倒映着的人影。

      孟天和被姜辛突然亲近的举动一惊,脸上猝然滚烫绯红,他赶紧低下头避开这直白的视线。
      可姜辛去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孟天和的脸颊,动作不重却也算不得轻,他把孟天和的脸“提”起来,让他看向自己。
      然后他一字一句问到:“看着我,告诉我……你过什么样的生活和给不给我丢脸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是夜里的海浪都卷进了最漂亮的螺里,有最深的回应和最秘密的故事。”孟天和心脏砰砰乱跳,心猿意马起来。
      他的脸在那人手里,不敢也舍不得动弹,可眼珠子却局促地看向窗外灯火华丽的夜晚。
      孟天和抿着唇,声音小小的却是最澎湃的“乱”:“姜哥,我知道你带我走是同情我的遭遇,我……”

      孟天和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的过往着实不堪——他八岁时,在外务工的父亲死了,九岁时母亲带着他改嫁,同年他与母亲遭受家暴,且一次严重过一次,十岁开始被继父……今年年初他十八,母亲受不了家暴,在他生日那天自寻短见,他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就在操持完母亲后事的当晚,便被继父压在了……压在了母亲曾经躺过的床上!

      孟天和一直恨自己软弱无能,他保护不了自己,更保护不了母亲,但那个晚上他第一次反抗了,他操起床头的热水壶砸向了那个老畜生!
      可他却没胆量将那满头是血的畜生彻底清除——他不怕坐牢,但他不信那样的禽兽会轻易死去,如若不然,母亲怎会一直熬到被“打”死呢?明明母亲告诉他,她反抗了很多很多次!
      于是他跑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鬼使神差又或许是心里早就下定决心……他走进了海里。

      海浪卷着他的腿,好像在推他离开又好像在呼唤他往更深处走去。可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海水里腾起……腾空而起!
      那影子盖过了天上那轮圆月,明明是黑黢黢的影子却像是这个世界最亮堂的光,刺的他霎时闭上了眼睛。

      “是水鬼还是海妖?”当时孟天和在心里问自己,可那黑影只说了一句:“哟,小朋友,小脸儿又俊又嫩的,苦着做什么?”
      不是水鬼也不是海妖,那个人叫姜辛。

      后来的一个月,姜辛带他潜水抓鱼虾,带他修修补补自己口中的“家”,在那里,他好像也找到了一点“家”的滋味。
      他……他的心早就都交代出去了,何况是脸皮?

      孟天和深深吸了口气,想用那团气压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猛然看向姜辛,眸子里是他十八年来所有的勇气和决然。
      他说:“姜哥,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你是好人!我这辈子跟着你,你别嫌弃我好吗?我什么都肯做,我不怕吃苦!”

      他心里还有一句话却说不出口——“我不求你也喜欢我,但是让我喜欢你好吗?好吗!”

      姜辛惯是盛满深情的眼睛和有弧度的唇角突然变得冰冷,他直起身子看向窗外——霓虹耀眼,可月亮却躲进了灰黑的团云里。

      “小孩儿,饿了没?”许久,他冲着孟天和头顶揉了一把,把人顺带到跟前,就那么用一条胳膊把人夹着往前走去,“这可是你说的啊,哥让你做什么都肯是不是?”
      孟天和红着脸,像个小偷似的用自己的右肩贴着那滚烫硬实又特别宽的胸膛,拼命地点着头,浑然不怕自己的小细脖子兜不住那颗脑袋。

      姜辛听着渐渐变得清晰的音乐,垂下眼角看了一眼那乱颤的头顶,他抬手在孟天和的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带着人下了楼——他选择了往下,选择了无视眼前的……信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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