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白月光》须臾慢慢

5、迷失的归途

　　古典与现代完美结合的一座城市，三人首先来到慕尼黑的皇宫区，置身其中，眼前风格各异，或辉煌或宏阔、或简单或繁复的高贵建筑让心底的哀愁显得那么渺小。伫立在狮子雕像前，言澄阳走到孙卿月身旁说：“摸摸狮子的鼻子，据说就可以得到福佑。”

　　孙卿月难得一见的笑容：“真的吗？”
　　言澄阳道：“摸摸又不损失什么。”

　　孙东来有点老顽童的韵味：“我也摸摸。”看着已经被岁月留下不少痕迹的笑脸，孙卿月心里莫名的一股温暖，那是她最期盼的快乐，虽然他一直很难得，但此刻近在眼前，情不自禁地跟父亲抚摸同一尊狮子的鼻子，父女相视一笑。

　　言澄阳道：“这里的猪蹄别有一番风味，和国内的有很大不同，一会儿我们去尝尝。”
　　孙东来道：“我听说啤酒更不错。”

　　站在玛丽恩铁桥上俯看新天鹅堡全景，不禁为之倾倒，那是所有女生为之向往的童话城堡。路德维希二世曾希望在这里上演勇敢的骑士和美丽的公主的动人故事，当梦想不能实现时，他致力于创造自己的童话世界。新天鹅城堡是他没有实现的梦，美好的梦想破碎，童话幻灭，留下的只有宏伟的白色城堡，孤独、壮丽、傲世。童话看似美丽只因太遥不可及，太不切实际，华丽背后是一个人面对残酷现实的最后挣扎，是天不遂人愿的无尽凄凉。了解这段历史故事的孙卿月不自禁黯然神伤，唏嘘叹气。欣赏壮丽风景的言澄阳注意到她情绪沮丧，关心道：“怎么了？”

　　孙卿月捋捋被风出吹乱的头发，喟然长叹：“只是想起一个不该想起的人。城堡虽美，故事中的人太辛酸。”
　　言澄阳黯然随即又明媚起来，半开玩笑的说：“可不要像童话国王那样无法自拔。既然是不该想起的人就不要自寻烦恼，应该像丢垃圾一样丢掉。”

　　父亲孙东来从商业角度感慨万千：“这座城堡是路德维希二世倾尽国力的杰作，别看现在成为德国的名片，慕尼黑最赚钱的旅游产业，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人们认为它是一个劳民伤财的愚蠢行为。”

　　孙卿月难得展露感性一面：“还是德国人厉害，实现了童话国王的梦，用国王毕生心血发展一方经济，造福后人，也算是一种告慰。”

　　三个人两天的游玩令孙卿月的心情非常舒畅，临别，送父亲去机场时，父亲孙东来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问道：“你……很久没联系你妈了吧？”

　　“是很久了。半年多了吧。”看父亲一脸凝重，孙卿月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不安地问：“她怎么了？”

　　“血癌晚期，治了一段时间了，随时可能离开。有时间去看看她。”见孙卿月处于懵然状态，孙东来以为她不愿意，无奈一叹息：“唉，我知道你有心结，如果没时间，或者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孙卿月垂下眼眸，淡漠地说：“再说吧，如果时间允许，我会的。”
　　孙东来走后，孙卿月心事重重，言澄阳道：“现在正好是圣诞假期，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不用。我不想回去。”孙卿月一口拒绝，言澄阳诧异不解：“她不是你亲妈？”
　　“是。”
　　“那你为什么……”
　　“这和你没关系。”
　　回学校的路上二人都心事重重的一言不发，言澄阳好奇她为什么对母亲如此冷漠。孙卿月脑子里则满是儿时的痛苦回忆，心中郁结难解。

　　二人回到回学校看到了守在校门口的蒋海风，孙卿月眉心一紧，突然挽住言澄阳，小声说道：“配合我。”

　　看见孙卿月和言澄阳结伴走来，蒋海风健步奔跑过去，充满敌意的瞥一眼言澄阳：“他是谁？你们什么关系？”没等言澄阳说话，孙卿月抢先道：“我男朋友。”
　　“不可能。我不相信。”蒋海风压下胸膛的嫉妒之火，当务之急是道歉求和，即便是真的，他也相信他们的感情并不牢靠，就像他和季洁一样：“卿月，你听我解释好吗？”
　　孙卿月与言澄阳十指相扣，故意举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冷酷地说：“你解释过了。”然后躲开他径直前行，蒋海风追上去，苦苦哀求：“对不起，我错了，不过也不能全怪我，季洁追我好几年我都没动摇，说明我心里最爱的是你，这次是我一时糊涂，你原谅我，我们和好吧？”孙卿月瞟了他一眼：“你和季洁分手了？”

　　蒋海风下意识的坦诚又说谎：“没……分了，分了……”
　　孙卿月冷哼：“无耻。”

　　“卿月……”情急之下蒋海风用力拉开挽着言澄阳的孙卿月，令她重心不稳，差点摔倒，怒色：“你干什么？”反手一转，一翻，一踹令蒋海风吃痛跪地，擒住他的手臂：“我不想看见你。我警告你，不要再来找我。”说完，松开他的瞬间又补一脚。狼狈摔倒的蒋海风站起来，扫去身上的尘土，欲再上前却心有余悸，保证道：“卿月，只要你同意和好我就跟季洁分手，回去就分……”

　　孙卿月怒不可遏地骂道：“滚……”
　　蒋海风立刻表明决心：“我现在就打电话说分手……”
　　孙卿月让自己平静下来，冷漠地说：“就算你跟她分了，我也不可能跟你和好。”
　　“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蒋海风纠缠不休，孙卿月一横眉，冷色怒道：“你非逼我动手吗？”被孙卿月眼里的寒光吓到，蒋海风虽心有不甘，也放弃继续纠缠。

　　言澄阳惊讶孙卿月的身手矫捷与雷厉果决，这个女人带给他太多惊喜，也瞬间明白在飞机上的相遇正是她失恋的时候。她的冷漠冷酷令人不敢过分亲近，不禁让他想起了《神雕侠侣》中，关于小龙女的描写：【只觉这少女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间却冰冷淡漠，当真洁若冰雪，却也是冷若冰雪，实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再看眼前的孙卿月是冷若冰川，迷如冰川，但他知道她是哀愁的，她心里应是无尽哀愁，他不能断定，这无尽的哀愁仅仅是因为一场失败的爱情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经过两天的寝食难安，第三天一早，孙卿月买了回国的机票，当她出现在机场时，出乎她所料地看见言澄阳，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儿？”言澄阳脸上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笑意：“我猜你会回国，刚好我也想回国。”

　　下了飞机，直奔医院。病床上骨瘦如柴的母亲，再不是她印象里风情万种，婀娜妩媚的，她讨厌的那种女人。一瞬间，眼泪涌出眼眶：“妈……”柏媚脸色苍白如纸，说话气若游离，但依然能听出惊喜和激动：“卿月……是卿月吗？”

　　孙卿月扑到床前：“是我，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柏媚欣慰地说：“妈对不起你，能见你一面，妈死了也值了。听你爸说，你比赛得了冠军，你真棒，比妈强，才貌双全……”摸了摸自己被剪去长发的头和黯淡憔悴脸颊：“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孙卿月哽咽地安慰母亲：“不，在我眼里你是最美的。永远都是。小时候同学都羡慕我有你这么漂亮的妈妈。”

　　柏媚奄奄气息中尽是骄傲与欣喜：“妈想回家。妈想听你弹琴，就听你获奖的曲子，听说是你创作的。好想听啊。”

　　孙卿月含着泪，满口答应：“好，回家。我弹给你听……”

　　孙卿月在言澄阳的帮助下，把母亲带回家，当晚柏媚就病逝了。办完母亲的葬礼，孙卿月悲痛的不能自已，陷入更冰寒世界，冰如冰天，寒如雪地，她的苦痛在心里深深扎根，很深，很深，令她接近自闭状态，她排解苦闷的方法只有一遍又一边的弹那首《冰川》。

　　言澄阳想尽办法，都无济于事：“别弹了，你需要停下来。你没有必要所有事情自己扛，可以说出来，即便只是说出来，心里也会非常舒服。”

　　孙卿月仿佛没听见依旧自顾自地继续弹，琴音突然停下，盯看言澄阳。良久：“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钢琴吗？”言澄阳摇了摇头，等她说下去：“因为只有弹琴的时候我才能忘记烦恼。从小我跟我妈的关系就比较疏离，有记忆以来，她每天想着怎么花钱，怎么享乐，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母爱。她就像……就像茜茜公主一样，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穿着打扮上，抗拒着妻子和母亲的角色，自私、任性、不负责任。对我的关爱就是把我扔给保姆，偶尔的温柔关怀，也是为了参加家长会时在人前展示她的仙姿佚貌。六岁那年，我不小心弄脏她的新衣服，她就把我关在储藏室三天，我爸回来她才放我出来。七岁时，她赶走照顾我的云姨，因为云姨无意撞见她偷情，她后来请的保姆，欺负我，我跟她说了根本没用，又是直到我爸回来才把保姆辞退了。那以后我就不需要人照顾了，我爸会直接把钱给我。”无奈自嘲一笑：“他也只会给我钱，所以我跟我爸也不是很亲。”孙卿月的情绪轻微起伏，很快恢复如常：“十五岁时，一天晚上，我刚睡下，有人进了我的房间，是她带回来的男人，我当时害怕极了，拼命的喊，可她醉得像一滩烂泥，根本听不到，是司机到我家来取我爸的电脑，才救了我。那以后我开始学CQC，没过多久他们就离婚了。这就是我妈，我曾经特别特别恨她，可现在她离开我了，我还是特别难受，我特别希望她能像别的母亲那样爱我，我也特别希望我爸能在我需要他的时候在我身边，可他总是太忙……我不是天生冷淡的人，只是不得不这样做，装得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

　　言澄阳听着她极为平静地说这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听者伤心，闻者流泪，而她本人的情绪并没有太大起伏，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终于明白她冰冷的原因不单是一场失败的爱情。突然抱住她：“对不起。我一直对你有很大误解，不明白你为什么是我看到的样子，现在彻底懂了。”

　　父亲孙东来不经意听到女儿的心里话，抱住她：“爸对不起你。”向来理智冷静的孙卿月情绪骤然失控地扑在父亲怀里大哭：“爸，你为什么不理解我？为什么只有公司，你知不知道跟着妈我的生活多难受？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出差我多害怕，你是我唯一的希望，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

　　“对不起。对你的关心太少，爸以后会改的……”
　　“爸……爸……”

　　孙卿月崩溃大哭吓坏了孙东来：“别哭，别哭，是你妈不好，是爸忽略你了，以后不会了，不会了……”此情此景言澄阳却放心地松一口气，因为像她这类人能说出来，能哭出来，就差不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