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星川》钱小渔

14、第 14 章

　　晚自习上，孟枝做完当天作业之后，拿出沈星川给布置的几道题出来写。

　　沈星川出题时显然是用了心思的。每一道都是针对孟枝的薄弱点，对她来讲有些难度，要费点功夫才能做出来的那种。这算是附加作业，沈星川说下次见面的时候要交上去。

　　俩人约在本周天晚自习下课后，地点在教学楼顶楼的自习室里。

　　这件事孟枝没有对任何说起，沈星川也没有。就像是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有沈星川和她知道。蓦地起了这个念头的瞬间，孟枝被自己吓了一跳，慌忙按捺住某种怪异的心思，并告诫自己不能多想。

　　晚上孟枝到的时候，自习室里空空荡荡的。
　　沈星川还没到。

　　自习室常年开着门，谁需要随时就能用，但因为在顶楼，除了桌椅板凳别的什么都没有，还不如教室方便，所以平常几乎没什么人来这边。

　　孟枝稍微等了一会儿，见还没要来人的迹象，干脆拿出英语课本小声的记起了单词。她背得很认真，直到把明天要记的课后单词全部记住之后，她收起课本，才发现整个教学楼都安静了下来。

　　初冬的夜晚有些冷。楼梯间很空旷，有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缝隙里吹了过来，孟枝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她没有表，也没有手机，不知道时间，也联系不上任何人。

　　这会儿过道的灯还亮着，但教室里都没了人，前后门锁着，里面像是灌满了墨，黑沉沉的。往日再也熟悉不过的教学楼，在这会儿变得竟然有些可怖了起来。

　　孟枝不算胆小，可这会儿她坐在只有她一个人的自习室，双手将书包攥的死死的。背单词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停下来，她后以后觉的有些害怕。

　　孟枝不太想继续等下去了。
　　但是，是她麻烦沈星川替自己补课的，如果她一走，沈星川来了，却扑一个空，他肯定是会生气的。说不定一气之下，连课都不会帮她补了。

　　孟枝暗自纠结着，唇内侧的皮肉都快被她自己咬烂了。

　　思来想后，她决定再等一会儿。
　　最多十分钟，沈星川再不来的话，她就留个字条先走吧。

　　这个念头刚一起，楼下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来人急匆匆的，步伐频率很快，像是跑着过来的，在这寂静的教学楼里格外的清晰。

　　孟枝握着栏杆的手倏忽一紧。
　　她放轻了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也随之闯入了她的眼帘。

　　是沈星川。
　　他是一路跑过来的，向来白皙的如素瓷一般的脸上罕见的带上了别的颜色。他头发乱糟糟的，校服拉链也没拉，气息微喘，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无端挂上了几分焦躁，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凶狠。

　　见到孟枝，沈星川刹住了脚步。
　　他心情好像很糟糕，一开口就是一句低骂：“艹，你怎么还在这里？”

　　孟枝一愣。
　　她看得出来，沈星川现在是生气了。但孟枝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按照双方提前说好的在这里等着，不算是错吧？

　　虽然这么想的，但孟枝还是起身，下意识的开始道歉。
　　她垂下眼，喃喃道：“对不起。”

　　没成想，沈星川听了以后却更气了。他烦躁的揉了揉头发，质问：“你他妈跟我道什么歉呀？”

　　少年往日淡漠的外壳顷刻间被撕的粉碎，露出内里尖锐的戾气。

　　孟枝头一次听见沈星川说脏话。

　　她站在原地，无措到沉默。
　　片刻后，又说了一声：“那个，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

　　沈星川眉头紧蹙，凉凉的看过去。
　　女生身体紧绷着站在那儿，两手垂在身体两侧，手指却攥紧了裤缝，显得无辜又紧张。

　　沈星川郁结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瞬间就散了。
　　就像是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他连气都生不起来。

　　今天这事说一千道一万，理都没在他这边。

　　中午的时候张志成打电话叫他去上网玩游戏，作业早都写完了，沈星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几个人一玩就是半天，以至于晚自习困的他无精打采，光趴桌上补觉了。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他想也没想直接就回宿舍。

　　还是临睡前习惯性的冲了个澡，水一浇下来，意识清醒，才记起来还有这一茬事。本以为孟枝不见他就会自己离开，但还是想着最好来一趟，没成想，这姑娘真就这么愣，还坐在原地乖乖的等着他，还不住的跟他道歉。

　　沈星川是一次见孟枝这样的人。

　　不管是谁的错，先往自己身上揽；被错怪了也不生气，只会跟你道歉；约定好了地点对方没来自己也不会先走，就杵在那里等着……死心眼到没话说。

　　沈星川败下阵来。
　　他呼出一口气，抬手将散在眼前的发丝往脑后一捋，说：“走吧。”

　　“哦，好。”孟枝应声，然后听话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往下走。
　　到了二楼的时候，眼前猛地一黑，周遭瞬间浸泡在了墨色里。

　　十一点，教学楼熄灯了。

　　孟枝猝不及防，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前扑去。
　　那一刹那，她头脑一片空白，身体脱离了控制往楼梯下栽。
　　孟枝紧闭双眼，然而，预料之中的痛感并未袭来。

　　她被拉住了。
　　沈星川一手拽着她的书包将人勒住，另一只手横亘在她的腰间。

　　距离被无限拉近，须臾之间，空气都安静了。

　　冬季衣服偏厚，可沈星川还是能察觉到，手臂间的腰肢细的可怜。女孩子被他半圈在怀中，清浅的呼吸打在他下颌……这感觉有些新奇，沈星川身子一僵，莫名放轻了呼吸。

　　片刻之后，他松开手臂，语气生硬：“站稳了。”

　　孟枝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晚上事情太多，她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沈星川说让她站稳，她就老老实实的站稳在边上。

　　“走吧。”沈星川又说。
　　孟枝就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

　　没了灯光，楼道里格外的暗，俩人都放慢了步子，扶着栏杆一步一个台阶。最后两层楼愣是慢吞吞的走了好几分钟才算完。

　　出了教学楼，路灯矗立在两旁发着莹白的光。

　　沈星川找了个亮堂的地方停下。
　　沿着黑夜走了一遭，方才的异样早不见了踪影。他又恢复了惯常那种慵懒随性的样子，掀唇，声音有些低沉：“上次给的题做完了？”

　　孟枝连忙点头说：“写完了。”她侧过身取下书包，将错题本从里面掏出来翻到那一页递过去：“可能要麻烦你帮我看看。”

　　沈星川抬手接过，一眼没扫就阖上了本子。
　　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懒得看这些乱七八糟的数字和公式。

　　见状，孟枝微愣。
　　沈星川瞥见了，又补了一句：“回去再看。”

　　孟枝点头，轻声说：“好。”

　　一阵风吹来，裹着寒气拂过身侧。
　　沈星川出来的匆忙，头发还没擦干，冻的他打了个喷嚏。

　　“不早了，回宿舍吧。”沈星川说着，将孟枝的错题本夹在胳膊底下，抬手给自己拉上了外套拉链。

　　往回走的路上，孟枝始终安安静静的。她走在沈星川边上，也不说话，呼吸都轻轻浅浅的，存在感弱的几乎没有。

　　沈星川余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良久，他问：“从下了晚自习就一直在那儿等我？”

　　孟枝“嗯”了一声。

　　沈星川气笑了，追问：“我要是不来你就准备一直等着？”

　　孟枝诚实道：“也不是，我已经准备走了。”

　　“那你就没想过，我不去是因为我故意不想去？”

　　“没想过。”孟枝抬眼看他，目光温和平静：“我知道，你不是那样无聊的人。”

　　沈星川没吭声。
　　半晌，他垂着眼皮低笑一声，表情冷冷的：“少给我带高帽子。”

　　孟枝：“……”
　　她说的都是实话。

　　沈星川看似淡漠疏离，让人难以接近，但实际上他很好。这种好不是说完美——他也有自己的小缺点——但是秉性善良，看起来高冷，实则很好说话。

　　有的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沈星川却内外如一。

　　孟枝不善言辞，更不敢直白的当着沈星川的面说这些话。所以沈星川一怼她，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干脆沉默着。

　　好在路终于快到头了。

　　沈星川把人送到宿舍楼下，扬起了手里的本子：“我今天晚上拿回去看，明天老地方见，到时候还给你。”

　　“好的。”孟枝说，末了，又跟他再一次道谢：“麻烦你了。”

　　沈星川懒散的“嗯”了一声。

　　临近夜里十一点，整个校园都静悄悄的，连个虫鸣鸟叫都没有。蓦地有男生女生细微的交谈声传进一楼值班室里，宿管阿姨走到窗边，隔着一层玻璃外瞧。

　　沈星川往过瞥了一眼，冲着孟枝抬了抬下巴：“回去吧。”

　　宿管阿姨就在房间里盯着看，孟枝也没再说什么。道了声“再见”，然后背着书包乖乖的走进宿舍楼里。

　　沈星川站在外面，一直看着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才收回视线。

　　他拖着步子往男生宿舍走。
　　原本双手插在兜里，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闲闲的抬起右臂，视线在整条胳膊上打量了一圈后，又落回在路面上。

　　沈星川纳闷的声音散在冷风里。
　　“怎么就那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