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星川》钱小渔

12、第 12 章

　　家长会定在周一下午，半天时间。因为会前需要人手，朱老师干脆叫了住校的几个学生来教室。说是帮忙，其实主要是打扫卫生，还有就是提前将成绩单和每个学生装订好交上来的卷子发放到座位上，以便供家长们查看，对自己孩子的学习状况有一个了解。

　　孟枝和舍友都被拉壮丁来帮忙。宋婷婷手下忙活着，嘴里还不停的向孟枝吐苦水：“我期中考的名次比月考降了五名，我妈肯定要说的，她今天专门请了半天假来给我开家长会，要死了！唉孟枝，你家里谁来呀？”

　　孟枝擦桌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我妈。”

　　“诶，都得完蛋！”宋婷婷叹了口气，越发觉得生无可恋。

　　午饭过后，孟枝等人提前到教室门口。
　　宋婷婷负责签到，孟枝和其他三个人负责引导家长入座，顺带着给家长们倒水。

　　家长会两点准时开，一点刚过就已经有家长陆陆续续的来了。孟枝她们忙着引导家长入座，顺带端茶递水，没多久，水壶的水就不够用了。孟枝和同学去水房打水，等拎着两个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冯婉如已经站在了教室门口签到了。

　　孟枝脚下步伐快了点。
　　宋婷婷忙的顾不过来，看见孟枝就抬手招呼：“孟枝，带一下这位阿姨找座位，这是林嫣然的家长。”

　　孟枝脚步一顿，拎着水壶提梁的手倏地紧了下。
　　她当下没反应过来，怔愣了一瞬间。
　　不过随即就回过了神。

　　孟枝抿唇，将水壶递给另一个同学，沉默的做了一个引导手势，率先走在前面带路。冯婉如跟在她身后。

　　教室里乱糟糟的，先到的家长们或是拿着桌上打印好的成绩来回翻看，或是前后左右的互相攀谈，气氛一片融洽。其他几个同学也忙着各自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孟枝。”冯婉如叫了她一声，音量不大，孟枝刚好能听见。或许是有些愧疚，她难得带着几分歉意说：“你林叔公司突然有事，来不了，让我替嫣然参加家长会。你这边，我回头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说一声……”

　　“没事的。”孟枝打断她的道歉，停下来，转身看着冯婉如，抬手指着边上的空位：“这是林嫣然的座位，您坐这里就好。”
　　“……好。”

　　墙上的时钟划过两点，家长会准时开始。全班五十七个人，唯独孟枝的座位是空着的，异常显眼。班主任朱老师在讲台上核对人名单的时候，往教室外看了孟枝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家长会按部就班的举行，几个学生在外面候着。
　　宋婷婷透过窗户里面瞧了几圈，疑惑的问：“哎孟枝，你不是说你妈妈来么，怎么没见人？”

　　“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孟枝扯唇，平静的说出早就想好的借口。

　　宋婷婷也没起疑，哦了一声，又幸灾乐祸道：“那你完蛋了，朱老师肯定要念叨你。”

　　孟枝笑了一声，垂下眼，什么都没说。

　　家长会开了有一个多小时，结束以后有事的人就可以先行离开了。虽是如此，很多家长都主动留了下来，找个各科老师去询问自己孩子的课业问题。冯婉如却没有，一散会她就先走了。

　　孟枝站在教室后门口，看着她离开之后，才从角落里出来。人走完以后，留下来的学生需要清扫教室，晚上大家还要上晚自习。快扫完的时候，班长从朱老师办公室回来，给孟枝稍来话说，班主任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孟枝应了一声，将手里的扫帚放到清洁角。

　　其他学生的卷子都被家长带回去了，唯独她的没有，大喇喇的摊开在桌面上，显得孤独又讽刺。最后，还是孟枝自己收了起来，拿着卷子往朱老师办公室去。

　　年级组门敞开着，孟枝走到门口，犹豫了片刻，轻喊了声：“报告。”

　　“进。”

　　孟枝闻声进去，一抬眼，发现沈星川竟也在里面。
　　他就在朱老师隔壁那位老师的办公桌旁站着，姿态松懈，看见孟枝进来，似是有些意外，目光在她身上多驻足了几秒。

　　孟枝垂下头，避开了他的打量。
　　她手里拿着试卷，此刻边缘已经被攥的皱皱巴巴。本来就难堪的心情因为旁边多了个意想不到的人，而变得更甚几分。

　　“孟枝啊。”朱老师起了个话头，声音算不上严肃：“今天是什么情况？不是说每个学生至少得有一个家长来么，咱们班都到齐了，就差你一个。老师叫你来，就是想问问是什么情况？”

　　孟枝是班上典型的乖学生，性格内向不多话，认认真真学习。虽然成绩在班里虽然算不上名列前茅，但也一直在努力着。对待这样的学生，连向来脾气不怎么好的中年女人也多了不少耐心。

　　孟枝在来之前，已经想好了理由。
　　她告诉老师因为借住在亲戚家，亲戚工作忙来不了，她也不好麻烦人。谁知道朱老师听完，玻璃杯往桌上重重一摔：“怎么对孩子这么不上心？什么事情能学习重要，连半天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孟枝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无措的站在原地听着老师埋怨。

　　这还没完。朱老师把自己手机掏出来递给孟枝：“打电话，现在就打给你的监护人，我跟他好好聊一下这个事。”

　　孟枝僵在原地，没接。
　　头一次反驳老师，她有些害怕，尽管如此，却还是硬着头皮拒绝：“老师，我不想打。”

　　她不想给冯婉如打电话，打了也白打，她妈已经作为林嫣然的家人参加了家长会，根本不可能再过来了。其实，家长会有没有大人来也不重要，她自己的学习自己会把握好，她知道轻重。

　　可惜班主任不知道个中缘由。
　　在这位责任心强脾气倔犟的中年老师眼里，一向乖巧懂事的学生因为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小事，反驳忤逆她。

　　朱老师一下子就怒了：“你这同学你怎么回事？开会前我再三强调必须来必须来，班上那么多人家长都能来就你家不行？你家里人对你学习都不上心，我倒是操这闲心做什么？现在的孩子一个个的都是什么毛病！”

　　她在气头上，两条眉毛倒竖着骂人，声音不算小，办公室其他老师都被这动静惹得往过看了几眼。更遑论站在边上的沈星川。他从头到尾听得清清楚楚。

　　沈星川看孟枝。
　　她垂头站着，瞧不清表情，两手垂在身侧攥的紧紧地，甚至有些打颤，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这人连发抖都是小心翼翼的。

　　朱老师骂完，抬手往外挥了挥，冷声说：“既然这样，你走吧。”

　　孟枝站在原地，踌躇了几秒，微微弯下腰：“老师，对不起。”她声音很小，喉头像是哽住了一般，听的人心里发堵。

　　沈星川之前听林嫣然抱怨过，说后妈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接来。还说，那女生早早就死了爸，亲妈这么多年没管，怎么偏偏现在就要管了。林嫣然当时说这话的重点是，冯婉如自己登堂入室不算，还要带着一个拖油瓶过来。林嫣然气不过，还当他面讽刺了几句。

　　哪怕是亲戚，沈星川向来对别人家的事情都不过分评价，当时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却偏偏今天让他撞见了这一幕。看着孟枝瘦到近乎纤薄的背影，沈星川脸色变得不甚好看。

　　怎么说呢？
　　就还……挺同情的。

　　眼瞅着沈星川瞧着隔壁走了神，一班班主任敲了敲桌子。省里的数学竞赛还有一周时间就要到了，他今天特地来让沈星川过来，把自己整理的辅导资料给他，顺便提点几句。

　　沈星川偏过头，眼都没抬就接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说：“我爸妈一直没在这边您也知道，家长会的事我跟他们说了，但他们说工作忙实在抽不开身。不过我妈也说了，她会主动联系您的，您放心。”

　　一班班主任忧心忡忡：“那行吧，虽说你成绩好，但家长也不能完全不管啊……还有竞赛的事。”
　　沈星川没等他继续说，便道：“老师，我还有点急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班主任：“？”
　　他本还想再叮嘱几句，可沈星川完全没给他机会，话音还没落下人就不见了。

　　他去追孟枝了。本以为她已经离开了，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看见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发呆，手里捏着试卷，茫然的像是不知道该干什么。

　　沈星川上前叫她：“孟枝。”
　　孟枝回过神，带着些鼻音问：“怎么了？”
　　沈星川沉默着看了她半晌，啧了一声，略有几分不耐烦的说：“真麻烦。”

　　说完，却撕开一张纸递过去。
　　“别哭了。”

　　“？”孟枝矢口否认：“我没哭。”
　　她直勾勾的看着沈星川，眼底泛着倔强的红，但确实是没有水渍。

　　沈星川才不管那些，极其霸道的将卫生纸摊开，糊到孟枝脸上：“随你。”

　　说完，他沉默了下来，不看孟枝，也不说话，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孟枝拿开脸上的纸巾，轻呼一口气。
　　那股劲来的快，去的也快，她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又成了之前那副温和平静的样子。沈星川不说话，她也不开口，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着。

　　最后，还是孟枝率先打破寂静。
　　她看着底下空旷的操场，突然说：“其实我妈今天来了的，不过是以林嫣然的家长这个身份出席的。”

　　“我知道。”
　　他在教学楼底下瞥见冯婉如过来。

　　孟枝低笑，自嘲一般问：“那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可悲？”

　　话音落下，她呼吸都放轻了。
　　她其实不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没想到沈星川直接笑出了声。
　　他看着孟枝，一张俊脸上满满当当的写着无语两个字：“为什么可悲？”

　　“我……”孟枝动了动唇，却只能说出了一个字。

　　沈星川等了半晌，没等来下文，干脆自己开口。
　　“我从初中起爸妈就去京城工作，我不愿跟着去，就被留在了这边。我觉得我也挺可悲的，你要不可怜可怜我，孟枝？”

　　孟枝哑口无言。

　　沈星川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从兜里掏出烟盒取了一支烟出来，刚夹在手上，突然想起这是在学校。他低骂了一声，又不情不愿的将烟塞了回去。

　　少年垂下眼睑，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覆出一道浅浅的影子：“我爹妈管生不管养，他们眼里，工作比我重要；林嫣然亲妈早早走了，没两年我姨夫又给她娶了个后妈，就是冯婉如；你千里迢迢转学过来，寄人篱下……细说起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什么可悲不可悲的，真有那闲工夫，多想想怎么学习吧，你那拉垮的成绩……啧。”

　　和林嫣有头没尾的讽刺不一样，沈星川话里没多少恶意，反倒像是故意调侃她。刚才突如其来的那股委屈劲儿也瞬间消散，孟枝瞬间尴尬红了脸。

　　沈星川没看她，而是抬眼望着天边，西落的太阳将天边的云染的红彤彤的。

　　他突然问：“你饿吗？”
　　话题转的太快，孟枝愣了下，实话实说：“不饿。”

　　沈星川瞥她一眼，像是没听到似的，独断专行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行程：“我有些饿了。走吧，请你吃饭。”

　　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