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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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依旧下着雨，不过已是强弩之末，雨点稀疏，天边隐约可见一线光亮。
长乐宫离大明宫有些远，天后怜惜雨湿路滑，特赐步辇，因而大约一炷香后，京明华三人便到了蓬莱殿。
蓬莱殿与她的修竹院一样，虽在大明宫内却是独立的一番天地，来往进出都与其他宫殿不相干。
琪儿留在了殿外等候，碧衣宫女则领着京明华进了屋。
殿内香烟袅袅，煞是好闻，那碧衣宫女走上前，向玉阶之上、层层帷幔后的一个模糊人影揖手行礼道：“回禀天后，人已带到。”
与此同时，京明华亦是掀袍跪了下去，叩首道：“民女京明华，参见天后，天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声音落下，那素白的帷幔被立于玉阶两侧的殿侍拉开，身着繁复的曳地长裙的武后妆容精致华丽，自那九鸾宝座一步步走至京明华跟前，亲自将其扶了起来，温柔却又不失庄严地道：“京大小姐不必多礼。”
京明华站起身，垂眸不敢直视武后尊容，“多谢天后。” 语气波澜不惊。
面前不过及笄之年的女孩长身玉立，一袭月白袍子云淡风轻，精雕细琢的鹅蛋脸明艳逼人，武后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京大小姐这‘长安第一美人’的称号果真名副其实。本宫虽为女子，今日一见也难免动心。” 就如当年见到你母亲时一般......
“天后谬赞。” 京明华退后一步，敛衽一礼，面上并无被夸奖了样貌的喜悦之色。
不卑不亢、知书达理，武后审视的目光中除了欣赏不禁还多了一分慈爱。
殿外雨已停，烟青色的阴翳云层中透出几丝亮白日光，雨后清凉的风穿堂而过，卷起衣袍的一角。
京明华比武后高了小半个头，但面对这位浅笑盈盈却又不恶而严的奇女子，身上仍像被压了一座大山似的喘不过气。
这种被压制的感觉还是头一次，她心下紧张，有些不适。
武后似是也不习惯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转身回到了雕龙画凤的宝座上，对阶前那碧衣宫女吩咐道：“婉儿，给京小姐赐座。”
原来那便是那位才华横溢的上官婉儿......
京明华有些惊讶，谢过为她搬来座椅的上官婉儿，整襟危坐。
“这宫里鲜少有年轻人，今日本宫请你来不过是想和你说说话，明华不必多想。” 天后玉手纤长，随意地搭在罗汉床中间的小方几上，就如一个和蔼的普通长辈一般直呼其名。
“民女并未多想。” 京明华一本正经地否认道。
“那便好。”
武后嫣然一笑，仿佛真的就只是找她过来聊聊天而已，待两人一问一答地聊了几句家常话后，便称累让上官婉儿送她回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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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滴水，殿外雨过天晴，一地落红。
京明华和琪儿走出宫门，谢绝了上官婉儿想要继续送她们回长乐宫的好意，拾近路回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的两个小姑娘说不担心定是假的，时不时往殿门口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阿姐回来了！”
京芸淑一望见了殿外高挑劲瘦的月白身影，起身便迫不及待地要迎上去，但后知后觉地想起凤仪还坐在原处，这样未免也太失礼数，便又理了理衣裳重新坐了回去。
京明华再次踏进紫宸殿，先向凤仪行了一礼，而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琪儿也重新站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在众人不会察觉的地方对凤仪摇了摇头，示意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见状，凤仪内心松了口气，对京明华问道：“不知母后找京大小姐所谓何事？”
“回殿下，天后找民女只是为了想与民女聊聊天。” 京明华如实答道。
京芸淑闻言稍稍放了心，而凤仪则有些错愕。
只是聊天吗？
不过京明华名气这么大，武后想见见倒也情有可原.....
凤仪和京芸淑两人心里都装着事，谈话间的气氛也不似方才那样愉快，没过多久京芸淑便提出了告辞：“时候不早，我今日还有课业未完成，若公主不嫌弃，我和阿姐改日再登门拜访。”
凤仪没有留人，只是有些惋惜：“偏偏今日下了雨，没能看见京大小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剑姿，实在可惜。”
还未等京明华开口，京芸淑便抢先答道：“公主确实可惜，阿姐的剑术乃是京中一绝，无人敢出其左右！” 语气里满是骄傲和自豪的崇拜之意。
“那我下回可要好好欣赏一番。”
凤仪早就听宫人们和那群官家小姐孜孜不倦地同她讲京明华行云流水般的厉害剑术，但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请京家二位小姐来本来也是想见识一番，却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忽得下起了大雨。而殿内瓶瓶罐罐多，不方便人展开身手，她便也没提，如今得了下回还来的许诺，心里充满了期待，亲自将人送出了明德门。
“那过几日，等我们都有了空再聚。”
凤仪依依不舍地挥别了京家二位小姐的马车，步子轻快地回了宫，和往日里仿佛多走几步路就要倒下的样子大相径庭。
而与长乐宫隔了几十个宫殿之远的蓬莱殿内，坐于上首的武后亦是心情很好：“京江彦这人窝囊得很，生出来的大女儿却是人中龙凤，不可多得之才。想来本宫年轻时可都没有她那样的心性...长安城人人皆知京大小姐武功高强，可从未有人想过能有这样一身功夫须得下多少苦功。”
方才她问起京明华如何习得这样一身武艺，京明华的回答简略，但只言片语间都透露着艰辛。
世事并非一蹴而就，成功绝非一日可获，身为少年人能有这样踏实的性子委实不易......
侍立一侧认真倾听的碧衣宫女正是她前几日从内庭救下、前宰相上官仪的亲孙女上官婉儿。闻言，她同意地颔首道：“从前听闻京将军的发妻晋清河也是女中豪杰、身手不凡，想来京姑娘应是像其母亲更多一些。”
另一侧的许嬷嬷闻言回忆起了那位曾名动一时的晋家家寨主，声音里不禁带上了一丝唏嘘：“只可惜先京夫人去得早，要不然天后当年也能多一条臂膀助力，而那位京大小姐也不至于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说罢，帷幔中的三人俱是一静。
良久，天后才叹了口气，感慨地道：“从前本宫以为京江彦再糊涂也应该会照顾好这个女儿才是，却没想到他竟如此无用，居然让曹氏那个贱人欺侮发妻的孩子！若不是前几日本宫让阿荣去查，本宫都不知道那孩子这么多年来竟然受了这么多苦，连一生一次的及笄礼都被那贱人搞得乌烟瘴气！”
上官婉儿昨日已经听许嬷嬷讲述了京明华的故事，心有戚戚焉。
她家门一朝没落、自己被打为奴，幸而身边有母亲郑氏陪伴，才好不容易挺了过来。而京明华五岁失恃，父亲不到一年便娶了续弦。在自幼被后母刁难欺压、父亲又不管不顾的情况下不仅性子没有长歪还能变成这样，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现在本宫身侧有阿荣助我管理宫务，有婉儿帮我掌管外朝的政令文告，文倒是有了，武却还差一些......而京明华这几年名声在外又与我们同为女子，如今可谓是不二人选。更何况，于情于理，本宫也都想帮帮这个孩子......依本宫看，不如封她一个女官职位，你二人意以为何？”
“臣自是没有异议，”上官婉儿俯首作揖道，“只是天后欲封京姑娘什么职位？”
宫中女官多为文职，她也并不是说京明华不能胜任，只是这样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武后既已发问，便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当下立即回道：“就放到长乐宫做福儿的贴身侍卫吧。福儿不是总说‘男女授受不亲’，不让御前侍卫们跟着吗，这下换个女侍卫给她，她总不能还推辞吧？”
凭京明华的武功做一个小小侍卫自然是绰绰有余，但如此一来她定得要长久待在宫里。而对武后而言，时时传召宫外的人就算想要掩人耳目也难免会引人注意；但这后宫都是她的人，哪怕日日招人觐见也不会有闲言碎语，此举可谓是一石二鸟。
“是，但若凤仪公主不同意呢......？” 许嬷嬷有些犹疑，凤仪公主若是坚持不许，想来天后也没什么办法。
武后沉吟了一会儿，道：“她会的。福儿崇拜京明华已久，早就求本宫帮忙搭线认识一二。但如若她实在不愿意，那就让京明华去寿安宫替我盯着那群不省事的老太妃吧。”
如此，侍立两侧的二人便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遂敛衽一礼，齐声道：“天后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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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长乐宫内，凤仪正慵懒地斜倚在贵妃榻上，看着琪儿为她搜罗来的有关京明华的情报，一对好看的眉头越皱越深。
“这些...从前为何没有听过？” 凤仪有些不可置信。
琪儿起初听人讲起这些的时候也是一脸怀疑，但说的人信誓旦旦，仿佛亲眼所见，她再不信也不得不信了几分：
“禀公主，自那曹氏嫁进京府后便掌管着府里的中馈，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若不是上月曹氏在京大小姐的及笄礼上当着众人的面也如此过分，想来其他人也不会想到原来大名鼎鼎的京大小姐在家中的地位竟...竟如此低下...”
“公主上月生了场大病，奴也是近两日才出得宫，因此并没有听说过...”
宫里的人都谨慎得很，就算有人知道了也不敢将这些没头没影的腌臜事到处乱讲，更别说说给凤仪公主听了。
而从前，风言风语肯定是有的，但曹氏对待外人一向都是一副知书达理的贤妻良母样，京中没有几人相信。若不是在上月的及笄礼上，几位夫人偶然得见曹氏在暗处先是诋毁京明华的亡母，被人打了一巴掌后又哭哭啼啼地跑去和京江彦哭诉，见到曹氏那万分委屈模样的众人怕是得要把责任怪到京明华头上，使人平白无故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这件事与名声正盛的京大小姐有关，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勋贵圈子。没过多久，又有某夫人实在看不过去，指出曹氏竟拿一两十斗的琉璃珠当十两一斗的水晶珠给京明华制了及笄礼要用的发簪。
一时间整个长安茶余饭后都在讨论此事，三人成虎，这件事便朝着曹氏有多么多么恶毒的方向不断发酵......
凤仪手上的恰好就是曹氏最恶毒的那一版，上面写着曹氏自幼暗恋京江彦，为了嫁进镇国大将军府，设计害死了京将军的原配晋氏，而后为了撇清自身嫌疑，主动提出要为惨死的“姐姐”抚养年幼的京明华，然而暗地里却虐待她，不给饭吃都是好的，一天几次毒打是难免的，更甚还要将京明华卖给人贩子，挖去眼睛砍掉手臂让她上街乞讨......要不是老门房怜惜京明华，用了“狸猫换太子”之计，然后教了京明华防身之术，貌美又厉害的京大小姐怕是就活不过七岁那年了......
这个故事初步读来逻辑缜密、感人至深，凤仪念完，不由得感伤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京小姐怎么这么可怜啊，那曹氏太恶毒了...本宫，本宫要去找母后惩罚她，让她也尝尝被狠狠打一顿的滋味！呜呜呜呜...”
可等走到了蓬莱殿，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京明华不是和曹氏所生的女儿京芸淑关系挺好的吗？如果曹氏真这么对她，京明华应该会“恨屋及乌”才对吧？
难道说是装出来的姐妹情深？
凤仪摇了摇头。
京芸淑对京明华的担心和京明华看京芸淑时眼中的关爱她可是都看在眼里的，而且她虽和这两位相处时间不长，但知道这二位绝非是那样假惺惺的人。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
“琪儿，你说一个人会和仇人的女儿——”
话未说完，凤仪余光瞥见一熟悉的碧衣身影自殿内走出。
她认出这人便是紫宸殿那打断了她的话的“不速之客”，眉心微蹙，不悦道：“怎么又是你？”
上官婉儿听出了凤仪语气中的不喜，退后一步，神色自若地行礼答道：“下官上官婉儿，见过凤仪公主。先前在紫宸殿因天后紧急传召，鲁莽了些，望公主莫要怪罪。”
上官婉儿？
凤仪默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想起武后前两日曾和她提起找到了一位才高八斗的女子作得力助手，试探地问道：“你就是母后前几日御封的上官舍人？”
”正是在下。”上官婉儿又是行了一礼，笑道，“下官奉天后之命正要去长乐宫找公主，没想到公主正巧来了。”
“嗯，本宫要向母后请个恩旨。”
见上官婉儿这般彬彬有礼，凤仪的语气也跟着软了下去，问道：“母后找我有何要事？”
上官婉儿没有回答，而是伸手作“请”状道：“请公主随下官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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