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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切都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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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明白了,杨小凤把全班召集到这里,绝不是回味同学情谊,也不是炫耀人生的成功,而是来找我们算旧账的。
“杨同学。”班长吴圆终于忍不住了,她自忖着以前并没有欺负过杨小凤,有立场主持公道,连忙站起来帮老陆解围。
“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以前不说?现在才说啊?至少我作为班长,以前可从没听说有人欺负你?”
“对啊?为什么?”有人附和。
钱维利看起来一脸晦气,把杯中的果汁一饮而尽,一脸无奈地朝我们摇头,“这女人疯了!”
说到底,这种账又有什么好算?又怎么算得清?除了钱维利,大家也顶多只是在青春期的躁动和高考的重压下,搞些未经大脑的恶作剧罢了,组团不搭理不太顺眼的转学生,在课桌、试卷、作业本之类的事上给她找点麻烦。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又没证据,一切都死无对证了。
至于钱维利那件事,我记得老陆当初是处理过的,无论钱维利在我们面前吹得多么黄暴刺激,到了老师面前肯定咬死不认。
杨小凤当时也说没有。
那你还让老师怎么办?即使是闹到法庭上,也得有个被害方不是?自己当时怂,就算当初钱维利真□□,现在也没辙。
“事情过去十年了,你们可能都忘了吧?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了业,做金融的做金融,做律师的做律师,只有我!只有我还活在原来的阴影里,半夜被噩梦惊醒,没办法信任任何人!医生诊断我有情感障碍,有很重的抑郁症,这十年来过得生不如死,一直在治病,也没有办法好好工作!被人骂疯子!而这,都是你们造成的!”
“你本来就是疯子!”钱维利被当众羞辱,自然不肯善罢干休,此刻也有点口不择言了,“有病就去看病,不要出来发疯!”
听见疯子、抑郁症这几个词,大家同时舒了一口气,仿佛很多事情都已经得到了合理解释,原来,她是一个精神病啊。
“这怎么是我们造成的?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呀,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问题往别人身上推?”
“高三的时候,大家压力都很大的嘛!压力大的时候谁不焦虑?难免有些过激行为,你怎么心眼那么小?”
“就是,自己莫名其妙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转学,肯定在原来那个班也混不下去!你跟人家都不一样,不想跟你玩,不很正常吗?”
很快,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还以为是来参加同学会的,乘兴而来,结果却遇到被清算陈年旧账,不少人大叹晦气。
刚才听杨小凤讲以前她遭遇的那些事,我还觉得她挺可怜的,现在听了同学们的话,我又有点怀疑她说的事情可能并未发生过。
又或者,确实曾经有人孤立过她,欺负过她,但远没有她所说的那么夸张。
“再说了,那些事你有证据吗?真的不是精神病发作的时候臆想出来的?”钱维利见有那么多人出声,而且都站在自己这边,愈发理直气壮起来。
“对呀,我怎么不记得有那些事?我们班那时候气氛很好,同学关系都是很和谐的嘛!”
而班长吴圆更是温柔地拍着杨小凤的肩,十分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凤同学,我知道你在念书的时候就比别人敏感,但每个人都会在生活当中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你还是要自己努力开解,听医生的话。我们都还很年轻,为了将来的生活,我看你还是放下过去吧!毕竟,一切都过去了啊!”
“一切都过去了。”杨小凤脸色青白,重复着班长的这句话,像是疑问,又像是在陈述着什么事实。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她又自言自语地说,脸上显出一层死灰色。
全场都屏息凝神,静默良久,等待着什么。
我以为她还会爆发,没想到竟没有。杨小凤竟被班长拍着肩膀,慢慢地坐了回去。
大家都觉得荒诞,眼前这气氛实在没法让人立即放松下来。
我却感到有点无聊,坐门边这桌,我有点想走,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这么一顿好饭,白听了顿骂,什么都不吃,多少有点儿亏。
我懒得再搭理主桌,抄起筷子就吃,先把一盏鱼翅汤喝了个底儿掉,又从佛跳墙里夹出块鲍鱼仔,还给自己倒了杯酒。
姚严见我这么没心没肺地大吃特吃,不由发笑,踢了我一脚,骂道:“你小子,真TMD狼心狗肺!”一面安抚钱维利:“嗐,你也是,跟个精神病较什么劲儿?”
班长还在对杨小凤说着什么,企图安抚她的神经,想着给她找台阶下。果然,这种场合,还是需要吴圆这种八面玲珑能顶事儿的人。
杨小凤好像还蛮吃吴圆这一套的,默默地坐了下来,虽然表情僵硬,咬着牙,忍受着某种疼痛似的。
同学们见杨小凤坐下来,纷纷松了一口气,一面吃,一面小声交流着。
“听说你现在在国企工作啊?很不错哎!”同桌的一个女同学朝我抛过来一个媚眼。
“啊呀,一般般啦,混混日子。”我连忙把嘴里的酱鸭咽了下去,朝她举起酒杯,“跟你没办法比,听说你最近考公上岸啦?过几年当上领导,可别忘记我们这帮老同学啊。”
同学会说到底,无非就是链接一下关系,看看有没有值得发展的人脉资源,没工作的想看看谁能帮忙介绍个好工作,没对象的想看看谁能帮忙介绍个对象,在银行、保险公司上班的,忙不迭地介绍自己的金融产品和保险理财。
至于杨小凤那样的人嘛,一看就非常落魄,根本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操他妈!”钱维利见杨小凤真的消停下来,才骂了一句转过身来。
大约是方才骂得有点渴了,他也忘记自己是开车来的这回事了,抄起桌上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正打算随便打趣他几句,化解尴尬。突然,一种极为恐怖的不详浮上了我的心头。
眼前钱维利的表情不知何时已变得扭曲,他似乎整张脸都在用力,紧皱着眉,咬着牙,全身都抽搐起来,很快,嘴角忽然流下一缕暗红色的液体。
“砰”的一声,他那颗硕大的脑袋砸进了面前的那盏佛跳墙里,紧接着整个人就歪倒了。
“啊!”四周惊叫声一片,我正想扭头去看,眼前忽然一黑,腹内翻江倒海地痛涌上来。
“酒……是酒……有问题……”姚严格外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离得极近,又好像极远,听起来如同恶魔的□□一般。
是杨小凤在酒里下毒?她就那么恨我们?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想,企图弄明白为什么一切都突然结束了!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生命的最后,我已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清,眼前只模模糊糊地浮现起高中时代,杨小凤那双单纯而无辜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