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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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在做下人时，最害怕的人是那家的小姐。
领事的主管虽然老是骂人，甚至有时候还会体罚犯了错的下人；但柳子是个老实姑娘，让人抓不住什么大的错处，即使有时候犯了些错，她也低眉顺眼的，领事的从不刁难她。老爷固然面无表情的很可怕，但他不拿正眼瞧下人，柳子见着他时候也很少。
那家的小姐，柳子常常服侍她，给她打扫房间、有时伺候沐浴更衣。她和老爷有几分相似，也是常常面上无悲无喜的；只是她更加温和些，也更常笑。下人们都说小姐温和，体恤佣人；但柳子总觉得她是距离凡人最遥远的，她对所有人都一样，只不过是在她眼中所有人都与灰尘无异。
她笑起来时眼睛里根本没有温度；她总是轻而易举地把一些贵重物件赏给下人；她对父亲严厉的约束和管教总是态度平和，可有可无。
柳子被时之政府的人带离那座宅邸时，刚发生了一件大事。老爷给小姐定下了婚约，把她许配给了一位大人家的少爷。据说那位少爷英俊不凡，且很有学识，再加之为人处世有道，必然前途无量。下人们都为小姐找到了好归宿而高兴。
小姐听闻自己的婚约时，也露出了笑容，大家自然都以为她很高兴。
当天晚上，她在无人时走进了后院的池塘。
烛台切让柳子又想起了那座宅邸：他大部分时候就像那家老爷一样，面无表情；当他对着柳子微笑起来时，她又回忆起小姐没有温度的笑容。
她下意识想逃，又不敢贸然转身离去，害怕自己的态度惹恼了厨房里的付丧神。
对方显然不管内心到底如何，对待审神者时还是在言语上尽到了应有的尊重。他放下酒杯，站好后理了理寝衣，微笑着向门口不知所措的柳子低头致意：“抱歉让您看见我这样糟糕的一面。”
柳子赶紧摆着手表示并不在意。烛台切用手指把额前的头发梳到脑后，微阖上眼，捂着额头低语：“好像有点喝多了……”
冰冷的人此时的言行对柳子来说称得上示弱，她上前几步，慌张地走到橱柜面前试图翻找出用以醒酒的东西：“我给烛台切大人找点其他喝的吧。”
谁知烛台切看着她这样手忙脚乱的样子，神色逐渐又冷了下来，连仪式般的笑容都消失不见。柳子看见他这副模样，捧着装了蜂蜜的罐子不知自己该不该再靠近他，只能喃喃地、隔着料理台将玻璃罐放到他身旁的台面上。
“烛台切大人可以冲泡一杯蜂蜜水，喝了会舒服一点……”
“朱音的画，我从歌仙那里要来了。由我保管可以吗？”
柳子听到这突兀的问句，惊讶地抬起头，就看见料理台对面的烛台切正俯身撑着台面，目光沉沉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那根本不是询问的语气，柳子也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她甚至觉得对方是在质问她为何要将前主的物品从房间里清理出去。
她把视线转移到桌面上的锋蜜罐子上，讪讪地回答：“好、好的，请便……”
烛台切也许根本不需要审神者的允许，他这样询问不过是走一个约定俗成的流程而已；但不知为何，他竟然长长地吐了口气，因为双手撑在台面上而紧绷的肩膀如释重负般地放松。他低下头，说了句“感谢”。
柳子非常诧异，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烛台切的感谢是真诚的。
但烛台切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直觉：“毕竟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是绝不会忤逆您的。”
柳子更加惊讶了，她甚至脱口而出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烛台切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当然因为您既然已经来到了本丸，那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柳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诡异的氛围时，烛台切却又开口了。
“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要告知您。我尊重您现在在这里作为‘主人’的地位，但我不会认可您作为我的‘主人’。”烛台切说这话时不再看她，而是侧身靠着料理台，端起之前放下的酒杯又抿了一口，“相信您也察觉到了，这里所有人都承认您是这里的主人，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您当作自己的主人的。”
内心察觉到是一回事，被人当面直接点破是另一回事。柳子心中瞬间盈满复杂的情绪，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烛台切也许是喝多了，继续了他单方面的谈话。
“朱音的离世给这里造成了难以治愈的创伤，我也因此难以接受第二个人类踏足这里。”他平静地叙述着，“时政的人来告知会有新任审神者接手这里时，我是反对的——大多数人都是反对的——您的到来会让这里改变，这一点毋庸置疑；朱音在这里的痕迹，她曾活着的痕迹会因此逐渐消退。”
柳子想辩解，想说自己才是被朱音留下的痕迹所折磨的那一个，但开不了口。
“当然反对是无效的，时政不会放弃这里，因此势必会派遣新的审神者来接管。所以您还是来了，”他抬起眼来看一眼柳子，神色软和了很多，“您与她差别那么大，从外在到性格，她喜欢枫树林的艳丽，您却觉得压抑……我渐渐地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因为您来了，虽然这并不是您的错。”
“我很难再接受一个人类作为我的主人了，这就是我想告知您的事。我无意伤害您，您是个无辜的人，但我只要一接近您，就会想到她死在生命中最灿烂的年纪里，那份难以言表的悲痛请您谅解。”烛台切说到这里，放下酒杯背对柳子。
他的声音是柳子从未听过的柔情，但那份柔情下又有着深深的空虚。
“是的，我爱着她……
“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人，他们也……深爱着朱音。”
柳子睁大了眼睛。
烛台切却没有理会她的震惊与沉默，他留下一句“失礼了”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她感受着灵魂出窍的一片空白，待到理智回笼时才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当然啦，一期哥肯定超喜欢朱音大人。他曾经说过朱音大人是‘坏女人’什么的，当时我以为他讨厌朱音大人，可是朱音大人走后他伤心极了。”
她宛如游魂一般端着烛台回到天守阁，坐在办公桌前、盯着本应该挂着油画那个位置静静发了一会儿呆。
她突然想到曾见过的那个隐秘匣子，像被附体了似的走到內间、搭着凳子从衣橱顶上取下里面的U盘。
虽然还是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她仍然启动了电脑，把它插入了接口。
她覆在鼠上标的手颤抖着，反复点击了好几次才把里面那个未命名的文件夹打开。文件夹里是多个视频文件，同样也没有命名。
她深吸一口气，怀着巨大的探究欲和偷窥的愧疚感点开了第一个视频。
画面是从一片剧烈晃动的模糊开始的，但很快地，镜头就对准了视频所拍摄的主人公的脸。是烛台切，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烛台切。
他正坐在柳子所坐着的这张办公桌对面，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捧着一本书；他静静地低头看着，英俊的脸上带着闲适的宁静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幅画。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始终没有察觉到自己正被对面的人用相机拍摄着；直到举着镜头的人发出一声悦耳的轻笑，他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随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柳子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他在她面前始终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但这一笑就像春天来临冰雪化开那样美好。
他放下书本，对镜头后的人调侃道：“你不是不喜欢拍照吗？”画面外悦耳的女声再次响起：“所以我在拍你啊。”
“镜头里的我足够帅气吗？”他用手指把额发往后梳去，语气温柔得要让人溺死。拍摄的人又哼笑出声：“超帅的。”
烛台切突然起身，撑着桌面向镜头这边俯身过来，画面轻微晃动后最后抵在他的胸前。他越过办公桌吻住了正在拍摄的人。
柳子又接着看了好几个视频，有在天守阁拍的，有在室外的，有在床上的；或温情，或浪漫，或让人面红耳赤。主人公全是烛台切，摄影师偶尔也会出镜。
终于，在她点开又一个视频时，画面的主角变了。
一期一振眉眼温柔的脸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柳子屏住了呼吸。
一期一振正对着镜头，坐在一条小木船的一头，正划着桨；他面对镜头时明显有点紧张，神色稍显僵硬。举着相机的人好像很喜欢看他这不自然的样子，就这样一直把镜头对着他，也不发出声音。
一期一振主动说话了，他的脸微微发红：“朱音大人，请不要这样一直拍着我又什么都不说啊……还有，也请别一直看着我……”“嗯？”恶劣的摄影师终于开口了，她的语气里尽是笑意：“一期是紧张了吗？为什么？是对着镜头紧张，还是对着我紧张？”
“主人！”一期一振别开了眼，抱怨地唤了一声戏弄他的主人。
摄影师笑了几声就什么也没说了，继续将镜头对着不自然的一期一振。
他在镜头里别开脸看着旁边，沉默了好久后突然出声：“朱音大人知道的吧，我对您的感情。”
镜头稳稳地对着他的脸，没有一丝晃动，画面外面响起语气轻松的回答：“知道的哦。”
一期回头直视镜头，语气很不平静：“竟然知道，您为何还与我单独出游，还如此戏弄我？烛台切大人如果知晓了会怎样想；这样与您举止亲密，我的感受也……”
画外音打断了一期的质疑，愉悦轻快：“因为我也很中意一期，不可以吗？”
一期一振愣住了，温润的眉眼间一片怔忪。
女声放低放慢了，像是海妖在诱惑风暴之中动摇的水手：“我也喜欢你，想和你亲近，不可以吗？”
柳子关掉了视频，揪住胸口的衣物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作者有话说第4章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