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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羁鸟 ...

  •   8

      柳倦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了。
      秦淮河边多商户,来往人员络绎不绝,孩童嬉戏妇人浣衣,小贩们挑着担子吆喝着走街串巷。

      他睡意惺忪地睁开了眼,觉得浑身酸痛不已,唤了声来人,竟无人应声。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刺进了他的眼中,他想抬起手遮挡一下阳光,才发觉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低头一看,才看到自己正被人五花大绑的捆在秦淮河畔的柳树下。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浑然不记得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柳树边停了辆没有挂上家族徽记的马车,自河岸吹来的风打在马车的车帘上,车帘随风而动,车内有人将车帘轻轻掀起了一角。
      一个圆脸丫鬟下了车,径直朝他走来,用一种怪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还不等他开口询问,便一溜烟地又跑回了马车。
      “小姐,晋王醒了。看上去已经不记得昨天的事了。”
      差点把人打死的花颖松了口气,着急地问:“那你看见他的脸了没有?脸上伤得重不重啊?”

      昨晚她情急之下又打又砸又抓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晋王的脸。
      晋王强行抱着她虽然可恶,但是脸上若是挂了彩,终归也是不好的。
      更何况那张脸那么好看,她不忍心。

      “奴婢仔仔细细地瞧过了,只有额头有些红肿,不打紧的。他要是问起来,咱们就说是他自己磕在树上的。”
      “这不是骗人吗?读书人怎么能行诓骗之事!”花颖绞着手帕,不知所措。

      这边还没商量出对策,柳树下的人却已然清醒了过来,大声地叫喊着:“花家那个小丫头,快来给本王解绑,否则本王治你个绑架亲王之罪。”
      算了,认命了。花颖闭了闭眼,心一横,下了车。
      她站到柳倦面前行了个礼,边吩咐明心给柳倦解绑边解释。

      “可不是我要绑王爷的哦。我今日清晨出门,不巧在这遇上了王爷,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办,又深觉丢下王爷一人在这怕是不妥,怕您遭了贼人的毒手。所以一直停留在原地,等着您醒来。”
      怕他不信,花颖指了指一旁刚刚赶回来的丁一。
      “您瞧,我为了等您醒来,连早市的热豆花都错过了呢!不信,您问丁一。”

      突然被点名的丁一,连忙点了点头。
      毕竟昨晚绑了晋王,自己也有份,还是别如实招了的好。
      柳倦看了看自己亲手从葬花堂挑选出来的,刀剑部排名第一的冷血暗卫,此刻正捧着刚从早摊铺子上买回来的一袋包子,傻呵呵地冲自己点头。

      耳力惊人,听到马车里主仆二人全部谈话的柳倦默默闭上了眼。
      说好的读书人最诚实呢?当着自己的面撒谎,还互相打手势,是当他瞎了没看见花颖藏在身后冲丁一猛摇的小手吗?
      “那照这样说,本王还得感谢小姐了?”柳倦站直了身体,用手扫掉了落在身上的柳絮。

      他这句话说的稀松平常,可不知为何,花颖总觉得脖子有点发凉,她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一步:“那倒是不必,举手之劳而已。王爷既然无恙,小女子便先走了。”
      此地不宜久留,生怕柳倦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找自己算账,万一赖上自己可就不好了。
      “何必如此着急,咱们找个茶楼,坐下好好谈谈。不知花小姐是如何发现本王的,有没有看见行凶者?”柳倦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果然,晋王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但是她也没做错什么,这是正当防卫,谁让他自己不带护卫了。
      她才是受害者啊,怎么还成了畏畏缩缩的那一方了。

      花颖把脸一横,一把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柳倦,冲他嚷嚷:“你堂堂晋王出门不带护卫,还喝得酩酊大醉,怪谁?”
      她望了望自己被弄得皱皱巴巴的罗裙,沾了一堆泥土的绣鞋,气得不行。

      昨晚就该绑了人就丢进河里去,千不该万不该还担心他的安危留在原地。
      而且,昨晚担心他宿醉一宿会不舒服,花颖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睡了一夜,还一直在替他按摩头部,现在手还微微发酸。
      只不过是怕他醒来多想,才在天擦亮时把他绑了放在树下。
      又不是真的让他在树下睡了一夜。
      怎么还怪人呢!

      前几次见面,她都是恪守礼节举止端庄的,如今这气呼呼的模样倒是和幼时印象中的那个肉团子有几分相似了。
      她幼时总是梳着两个圆圆的发包,长得也是圆鼓鼓的,荷包里整天都装满了零嘴,总是吃得两腮鼓鼓,像个小猪。
      柳倦在花府的学堂读书时,花颖时常陪自己的几个哥哥来学堂。

      小小的肉团子总坐在最后一排,用胖乎乎的小手握着毛笔在纸上胡乱涂鸦。
      老师们带着他们读书时,她也有样学样摇头晃脑地跟着读,边读还边偷偷往自己嘴里塞零嘴,好几次都差点呛着,挥着小肉手软软糯糯地喊着哥哥给她拍拍。

      再后来,他就被接进了宫里,然后又去了北疆。
      这一晃,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幼时那么鲜活的人,也戴上了枷锁。

      柳倦又想起了他自己北疆回来时,第一次在朱雀桥边与花颖相遇,她掀起车窗帘朝他一笑,灿若明火。他觉得,那样的她,才是真的她。
      忆起往事,柳倦一时出神,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花颖头上的双刀髻。

      多年不见,她的头发长了很多,梳起的发髻厚实,手感倒不如幼时松软了。
      “你干什么!登徒子!”想起昨晚之事,花颖侧身躲了开来,一个巴掌拍在了柳倦的手背上。

      柳倦失神的收回了手。
      突然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但是很快,他便清醒了过来,望着身旁正站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三人,他轻笑出声。

      昨夜,确实是自己支走了身边的随从护卫,原就是想大醉一场,约莫是醉得厉害了又碰上了花颖。
      看着这主仆三人的狼狈模样,他揉了揉有些隐隐作痛的胸口,也不打算再纠结此事了。
      他朝花颖扬了扬下巴。

      “走吧,别杵在那了。刚刚不是说错过了早市的豆花吗?本王给你补回来。”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朝城中最贵的餐馆走了过去。
      花颖带着明心跟在他身后,心里默默想着,待会要点一整本菜谱,让他出出血。

      一个时辰后,柳倦跟着花颖上了马车,老神在在地吩咐丁一送他回府。
      花颖黑着脸嘟着嘴,坐在一旁,死死地盯着厚颜无耻的柳倦。
      说是要请她吃早饭,可最后还是花颖掏的钱。

      柳倦张了张嘴,倚靠着马车上的软垫,随手又从一旁的小罐子里掏了掏,掏出块果脯扔进了自己的口中。
      “看我干什么?你也要吃?要吃自己拿。”柳倦倒是自在得像是在坐自家马车,从罐子里又掏出了好些果脯扔进嘴里,后来干脆直接将装零嘴的小罐子抱在了怀里。
      吃她的饭,蹭她的车,还要顺走她的零嘴,花颖一言不发,脸更黑了。
      良久过后,吐出一句。
      “真没想到,堂堂晋王,竟身无分文。”

      柳倦砸吧了一下嘴唇,然后用手撑着下巴,仿佛很费力地思考了一下:“你见过哪个王爷出门要自己掏钱的吗?”
      吃霸王餐还自觉有理,花颖无语地别过了脑袋,不想再搭理他了。
      而一旁的柳倦似乎毫不在意,往后一靠,在马车的架子上翻了翻,找了本传奇话本,丢给了花颖。
      “路程有点长,怕花小姐与本王同乘一车觉得烦闷,你读读这书打发打发时间吧。”

      花颖无力地接过了书,想狠狠朝他翻个白眼。
      还好昨日夜里出门留了个心眼,没有乘带有家族族徽的马车,不然等会让人看见晋王从她车上下来,恐怕更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嗯?怎么不读?不喜欢这本?那换一本。”柳倦又朝架子上翻了翻,找了本小儿书丢给了她。
      这辆马车是花颖平常同几位嫂嫂一起出门时才会用上的,车里准备的零嘴和话本子也都是给她二嫂嫂的孩子准备的,这下子被柳倦翻得乱糟糟的,她有点不高兴。

      “不想读。”
      “哦?那我们来聊聊天,来说说,你昨夜为什么出门?”柳倦换了个姿势靠着,单手托腮,朝她眨巴眼睛。

      昨日登闻鼓出了那么大的事,想必柳倦肯定也是知道的,这案子落到了都察院想必他也会知道,花颖也没想瞒他。
      “昨日祖父在都察院值宿,我听闻登闻鼓那出了事,想去看看。”
      柳倦托着腮的手垂了下来,附在了膝上,紧紧攥住了衣袍。

      “嗯,是有那么回事。”他点头回应花颖的话。
      花颖有点同情那位举子,叹了口气:“是啊,挺可惜的。不远千里从北疆赶来,却落得客死他乡的下场。”
      柳倦攥着衣袍的手收得更紧了,骨节分明,骨节处泛着白。

      “王爷,我听闻,前朝有位妇人于登闻鼓前自戕,最后竟被叛了个亵渎律法之罪,全家流放蛮夷之地。不知这位举子此次行为,可会连累家人。”
      花颖其实非常不赞成这样的连坐之法,含冤受屈之人本就是投告无门才会出此下策,却仍会拖累家人。
      历朝历代的律法,有时候都苛刻的不近人情。
      “他不会。他没有家人可以被连累。”

      嗯?竟是孤家寡人吗?花颖有一瞬间的错愕,抬头望了望柳倦。
      这个金陵城出了名的纨绔,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怎么消息如此灵通。

      “你出过金陵城吗?”柳倦一直紧紧攥着衣袍的手松了开来,扶在了膝上,没头没脑地问了花颖一句。
      “嗯,远一点的话,幼时随祖父去过临安。近一点的话,前些时日陪着嫂嫂去过琅琊。”
      柳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挑起车窗帘,朝外看去:“你去过的地方太少了。有机会,我带你去北疆看看。”

      “北疆不像金陵城这么繁华,没有高楼,也没有这么多庙宇。整座城里,只有一座护国塔。护国塔上有个看守的小沙弥,才不过七八岁。他性子很憨,只要你同他说上几句话,他便会冲你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经常会给他带些小玩意,小零嘴,他便叫我柳大善人。他以为我不知道,我带给他的东西,他每次都偷偷攒起来,再拿去给保幼堂的孩子们。他才是大善人啊!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西市有位做豆腐的大娘,她做的豆腐味道极鲜,经常一早派人过去就已经卖空了,可若是常去跑空,她就会特意为我留上一块。”

      “东市有个铁匠,前几年夫人死了,留了个十五六岁的儿子。他们爷俩时常约我一同对月畅饮,喝多了便拉着我呜呜地哭。他儿子倒是不哭,只会冷冷清清地坐在河边,望着河里的月亮不说话,好几次我都担心他会想不开一头栽进河里。”

      “这些,哪个不比这乌黑肮脏的金陵城美好啊。本王为什么要回来呢?”

      嗯?为什么会这么问呢?难道是受了什么委屈吗?金陵城的人惯会拜高踩低,定是又有什么人说他坏话了。
      这些人真是垃圾。

      你是不是不高兴呀?
      花颖也支起了下巴,在心里发问。

      但是嘴上却没说出来,她伸手扯了扯柳倦的衣摆,眨巴了一下眼睛。

      “金陵也很好的,王爷。”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直袭他的心间。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王爷?”
      花颖试探地问了问,见对方迟迟不吭声,忍不住地又说道。
      “王爷,您别怕,旁人说的不算数的,您自己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您就是什么样的人。”
      “况且,在阿喃心中,王爷是顶好的人。”

      原来的担心自己回了金陵城不高兴啊。
      终于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的柳倦笑了笑,伸出手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双刀髻。
      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喜欢捏自己的发髻,原本下意识想要躲开的花颖没有再躲,而是测了测身,将脑袋送得近了些。

      望着主动伸过来的脑袋,柳倦心头微微发痒,他低眸看了眼正眨巴着眼睛冲自己笑着的花颖,一个念头升上了他的心头。
      这丫头,绝对喜欢自己。
      柳倦又在她的发髻上轻轻捏了捏,原本阴郁的心情烟消云散,心底里仿佛流进了一股蜜糖水,清甜清甜。

  • 作者有话要说:  柳倦:我为什么回来 我不回来你嫁给谁?
    (在北疆吹着冷风的男二举了举手)
    花颖捂脸害羞支支吾吾:反正不关你的事!
    谢谢大家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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