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神奈川回想录》白路千和

46、黑鳶

　　*

　　九月，中学二年级的下半学期，我终于再一次踏入了立海大的校门。

　　大概是离开太久的原因，连沉闷的墨绿色制服都多了一丝亲切可爱的感觉。
　　距离剃掉头发已经有段时间，拜托妈妈帮我稍事修剪后，现在是与耳朵中间齐平的状态。虽然短短的有些男孩子气，但也不至于显得很奇怪。

　　上半学期已经重新分过班，但是一到课间，还是有许多知道我情况的以前相熟的同学来到我的桌子前致以问候。
　　我忙着一一回应，待到人流差不多散去后，一个身影直接落坐在了我前方的位置上。

　　「是...菅原同学，没错吧？」
　　是属于女孩子的娇柔嗓音。

　　我将视线停留在这个并不面熟的少女身上，她留着深棕色的齐肩长发，散发出的光泽就像缎子似的。五官是小巧精致的那类，笑起来唇边便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比起那种气场强大的美人，更偏向于清纯可爱的女孩类型。

　　「是的。」我友好地点了点头。

　　「我是这个班级的班长，森妃奈。」她笑着握了下我的手。
　　「听说你因为身体的原因休学了半年多，如果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

　　我正准备说声感谢，她突然又凑得离我更近了些。
　　「跟幸村学长住隔壁病房的话，住院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熬了吧？」

　　见我有些惊讶的样子，她挤了挤眼睛，紧接着说道：「因为我有亲戚碰巧在东京那家医院工作啦。」
　　她把音量放低了些，在我耳边捂住嘴巴：「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她话音刚落，下节课的上课铃接着打响。名叫森妃奈的女生眯着眼睛拍了拍我的肩膀，迅速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我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下一个课间一到，姬川立刻搬了椅子蹭到我身边来。她瞥了一眼森妃奈的方向，对着我急切地说道：
　　「上节课前，那家伙来找你说话了吧？」

　　「什么呀，你很不喜欢她吗？」我撑着下巴：「可惜初夏没有跟我们分到一个班，突然看不到她板着脸督促班里的事务，还真是有点寂寞呢。」

　　「真央，你也许看不出来，那种人我可见得多了。」姬川叹了口气：「那样的说法，表面看起来是在关心你，其实听起来就像你故意要跟幸村住在隔壁一样嘛。」
　　「而且，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被她那么一说，倒像是你要刻意隐瞒似的了。」

　　「你都听到了啊。」我尴尬地笑笑：「会不会是你太敏感了...」
　　「她声音那么大，听不到才奇怪吧。」姬川翻了个白眼：「我看她巴不得让全班同学都听到才好呢。」

　　「真央，你对她还是多点戒心比较好。」姬川靠得离我近了些：「据说，全国大赛那天比赛结束后，森妃奈等在赛场外给幸村送礼物，但是因为幸村赶着去医院看望你，就直接拒绝了。」
　　「她不久前才转学过来，短短时间就当上了班长，而且还申请到了我们学年的绿化委员...你要知道这个职位是可以定期见到幸村的。」姬川的口气带上了些许苦口婆心的意味：「除此之外，我前两天还看见她帮切原整理笔记，我们班又不是没有学习困难的同学...藤冈初夏都不管的事情，她偏偏要去凑热闹，你敢说她不是为了跟网球部套近乎吗？」
　　「还有，在你马上要回来的时候，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也莫名其妙地变多了。」她说：「总之，这个女生笼络人心的能力可不是真央你这样单纯的家伙能够相比的。」

　　「就算暂时记不起来，幸村好歹也是你的男朋友，你可千万别让那种人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啊。」
　　这段谈话的最后，她严肃着一张脸对我说道。

　　姬川离开后我看着刚刚被擦净的黑板出了会儿神。
　　老实说，虽然那个叫做森妃奈的女生在与我的短暂交谈中给我的感觉并不似表面那般舒服亲切，但我潜意识中还是想尽量避免通过第一印象就将一个人的本质一锤定音。
　　当然，姬川的话我也不会当作耳旁风，总之我只是在心里默默决定，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情，还是尽量避免与那位森同学进行过于密切的交往。

　　中午时分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我回过头看见幸村站在门边，对上我的眼神后笑着招了招手。
　　姬川立刻挤眉弄眼地推搡了我一下，我慌张地把手在裙子上摩擦两下，起身向着幸村的方向走去。

　　老实讲就算已经强迫自己在脑中录入了『幸村精市是我的男朋友』这一信息，我也很难使自己表现出一个女朋友应该具有的样子。
　　我不想伤害幸村，毕竟变成现在这种情况始终是我的责任。在了解到这一事实后，我简直难以想象幸村在病床前对我道出祝福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想尽我所能地弥补这一切，可是现在的我又对我们之间该有的相处模式一无所知。

　　我终于走到了幸村面前，正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一个银铃般的女声突然从另一边插进来。
　　「幸村学长？」
　　我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一秒。

　　「好久不见呀。」森妃奈抱着几本书对幸村露出两个梨涡：「其实，我正想去找学长商量一下新的花圃里植物安置的事情呢。」
　　「你是...」幸村看着她微微皱了下眉。

　　森妃奈看起来一点都没有介意幸村不记得她的名字这件事，保持着笑意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是森妃奈，刚刚成为二年级的绿化委员，学长可能还不知道吧。」
　　「全国大赛那天我才跟学长见过面，没想到学长这么快就忘了。」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湿漉漉的，至少在我的角度看来这副样子很难不让人对自己的过失感到些许歉疚。
　　「因为对植物的相关知识还不是很了解，就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来看...」她接着说道：「但是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请教一下学长吗？」

　　「啊，抱歉。」幸村几乎立即做出了回应：「但我现在没有时间。」
　　他示意我过去他身边，然后对着我歪歪头笑了一下：「一起去吃午饭吧？」

　　「...也是呢，学长肯定是来找菅原同学的呀。」森妃奈看着我一拍脑袋：「我都忘记了，你们两个正在交往对吧！」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她笑着对我和幸村招了招手，无比自然地又和另外一桌女生聊起天来。

　　我抓着裙摆的手微微攥紧了。
　　既然她说有亲戚在医院工作，我跟幸村的交往关系瞒不过她也不奇怪。只是因为她刚刚的那句话，让我一瞬间就成了全班的焦点，许多女生的视线都向我的方向飘过来，打量中还夹杂着不少窃窃私语。
　　类似「幸村学长怎么会跟她交往」这样的话，不需要刻意辨别也在断断续续地钻进耳朵。

　　我看着森妃奈的眼神变得动摇起来。
　　我该相信这是无心的吗...

　　幸村察觉到我的不安，径直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走出教室。来到走廊后他看着出神的我苦笑了一下：「不打招呼就过来，给你造成困扰了吧。」
　　「...啊，没有的。」我怔了一下后连忙摇头：「我才是，让学长久等了。」

　　「不过，其实学长也可以先回答一下森同学的问题...」我迟疑着低下头：「一点时间的话，我不要紧的。」

　　幸村放慢脚步，看着我问道：「真央想我这样做吗？」

　　我不知怎的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选择保持沉默。

　　「嘛。」幸村突然笑了：「虽然我也希望听到像『学长的眼中除了我之外不可以有其他人』这样的话，不过如果这样，真央就不是真央了。」
　　他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发顶，我的脸变得有些烫。

　　像是要加快我脸颊升温的速度似的，幸村又接着问了我一句：「可以拉手吗？」
　　这种自然平静的语气让我更加紧张起来，闷闷地嗯了一声后，手掌便与另一个人的温度重合起来。
　　跟夏日的夜晚那次不一样，我的手心滚烫，甚至有些微微出汗。

　　我看着幸村的侧脸有些许晃神。
　　按道理讲，爱应该会随着记忆一起消失才对，但幸村触碰我的时候，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氛围，却不像陌生人那样生疏别扭，甚至有点莫名的怀念，就像每寸皮肤都被他驯化过似的。
　　这种感觉，或许可以被称之为喜欢吗？

　　这时我突然想起被写在备忘录里的话。
　　「那个...」我鼓起勇气去看幸村的眼睛：「学长想让我叫你精市吗？」

　　幸村愣了一下，然后看着一脸紧绷的我笑出声来。
　　「只是称呼而已，不用勉强自己改口的。」他说：「用名字来称呼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对我来说，只要是真央说出来的就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真央叫我学长的话，我反倒希望其他所有人都用名字来称呼我才好。」他对我眯起眼睛：「就是这种感觉。」

　　明明森同学也会用比我悦耳好多的声音学长学长地叫着，这其中也会有普通与特别之分吗？
　　我突然有点被自己吓到。我刚刚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因为森妃奈的原因而感到不满似的。

　　我急忙别过头。
　　我想我该感谢幸村给我台阶下，就算把话题引到称呼问题上，现在的我八成也是叫不出口他的名字的。

　　午休时间幸村带我一起在天台上吃了便当，然后他指着角落的一排盆栽给我一一介绍。
　　在我认出一盆名叫天堂鸟的植物时他显得很高兴，但我记不得这样冷门的知识我究竟是从哪里学到的，而且除了它的名字以外，我也再想不起其他了。

　　休息完毕后幸村送我回班，走到楼梯拐角处时我听到两个女生在讨论着什么。我从中捕捉到我的名字，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她们显然没有察觉到我和幸村的靠近，于是清晰的话语就这样回荡在狭窄的空间中。

　　「幸村学长住院她就住院，幸村学长出院她也紧接着出院，还是隔壁病房，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嘛。」
　　「听说人在心灵脆弱的时候很容易被别人的好意打动，菅原真央不会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才能跟幸村学长交往的吧？」
　　「我看肯定是，因为怎么看她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什么呀，那学长未免也太可怜了，能早点清醒过来就好了...」

　　这就是姬川所说的，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吧。
　　我尴尬地咬住嘴唇，原本站在我身边的幸村在这时走上前去，那两个人听到动静后转过身来，对上我们后吓得脸都有些苍白，一个劲地鞠躬道歉。

　　「我很讨厌别人在背后议论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幸村面无表情，冷冰冰的眼神直直地凝视着对面的两人。
　　「与其担心我，还是无所事事嚼别人舌根的家伙更可怜一些，难道不是吗？」

　　其中一个女生肩膀耸动两下，捂住脸哭着跑开了。她的同伴立即追上去，于是拐角处顿时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人。

　　我本想对幸村说不必为了我把话说的那么重，但看到他时又觉得自己没有权利这样做。幸村比我想象的还要生气一些，我停顿两秒，伸手覆上他紧皱的眉头。
　　「我没关系的。」我轻声说道：「学长主动替我说话，我很开心。」

　　幸村看向我的眼睛，突然伸手把我揽进了怀里。
　　「真央，你不要听她们胡说。」幸村叹了口气，在我耳边说：「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脸埋在幸村的胸口，感受到他体温和心跳的同时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云淡风轻。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难过的，就像是渴望着发泄出什么一样鬼使神差地接了幸村的话：
　　「...可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就好。」幸村低声说着，带着热度的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我的后颈，既像在安慰我又像在安慰自己。

　　「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你还留在我的身边就好。」
　　我感觉幸村温热的吐吸印在了我的肩窝，他的重量很沉很沉地停留在那里，如同一只卸掉所有力气后沉入大海的鲸。
　　他在我脸侧深深地吸气吐气，那种感觉让我全身的细胞都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真央，永远都不要离开我。」他说。

　　「——否则我会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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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了，邀请大家品一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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