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藍墨茶 ...

  •   *

      那以后我开始背着画板往返于家和南湘南小学校之间,幸村是一年级的学生,每天上完课才会来学画画,跟他一个画室的学生都穿着南湘南小学的校服,而我的画室在他的斜对面,这边都是更小一些的孩子。
      我每次都很积极地第一个来画室抢着坐到窗边的位置,从这里可以看到幸村上课的样子。他落笔前总会很认真地思考一阵,老师经过他的时候会弯下身子给他提些建议。我也终于听到了他名字的读音。

      ——「Yukimura Seiichi」

      念起来是微笑的样子。
      我也只敢在心里偷偷念,因为我没有上去搭话的勇气。小孩子的敏感总是来得莫名其妙,更何况是人际交往能力为负的我,也许是因为担心他已经不记得那天一起看烟花的人是我,也许只是因为我被颜料弄脏的衣服跟他的整洁比起来使人自惭形秽。
      总之我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仅仅这样便感到满足。并且我也渐渐从绘画中找到了乐趣,或许我的确很适合培养这个爱好,一个人拿着画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描绘自己看到的事物和内心的感受,这样悠闲的时间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我的一大享受。

      与此同时,我也得知了幸村精市的名字原来早已在这个街区小有名气。因为当我状似无意地在有纪面前提起幸村的时候她突然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西瓜,认真地看向我。
      「真央,你不会喜欢那家伙吧?」

      我的脸一下子红得彻底,慌张地摆手又摇头,有纪被我的反应弄得扑哧笑出来。
      「安啦,我就是问一句,干嘛那么紧张。」她扁扁嘴:「你会喜欢他也不意外啦,毕竟人长得好看,成绩好嘴又甜,我妈妈每次在街上看见幸村精市都巴不得把我扔了换他来养。」
      有纪嚼着西瓜翻了个白眼:「不过你不觉得,跟那种完美的家伙做朋友会很累吗?」

      累不累的,反正我和幸村何谈朋友,到现在为止恐怕连认识的人都算不上。

      我陷入了有点微妙的自卑中,有纪扔掉瓜皮,把黏乎乎的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总之啊真央,你可千万不要被那家伙迷惑了心智哦!」
      我怔怔地看着她气鼓鼓的脸,所以到底为什么幸村在她嘴里就像会摄人心魄的妖怪一样啊。
      我无奈地叹口气,再三保证我清醒得很,顺便一巴掌把她的爪子从我身上拍了下来。

      *

      天气又一天天变冷,去美术班前已经需要妈妈帮我围上厚厚的围巾,我看见院子里的落叶越积越深,出门的脚步不禁变得沉重。因为佑树离开时就是这样的季节,当树上的叶子落尽,说明离别的日子就要到来。

      爸爸也已经不再去上班,妈妈和他一起把家里的琐碎东西都收到了纸箱里,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抽抽鼻子,爸爸摸摸我的头,说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真央抽空去跟朋友道个别吧。
      除了有纪,我还能跟谁道别呢?幸村的脸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从收到行李里的画板上撕下一张画,上面的男孩子头发是漂亮的蓝紫色,微微歪着头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看着那张画犹豫了一阵,又把它卷起来收到了箱子里。

      就这么到了出发当天的清晨,我趴在我的桌子上在日记本上戳戳。
      『天气,阴。心情...』
      铅芯啪地断掉,我烦躁地啧了一声,抬头望向窗外的一瞬让我突然愣住。我的思绪在这两秒内电光石火,最终我扔下笔从箱子里掏出那幅画后飞快地冲出了家门。

      在街道上一路飞跑的过程中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直到停下脚步我才意识到我横亘在了幸村面前。他的下巴藏在围巾后,白皙的脸庞被寒风吹得有些微微泛红。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我猜我的脸一定比他红得多。
      我张了张嘴,又被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打断。
      「啊,我知道你,你是隔壁画室的孩子对吧?」

      我一下子愣住了,幸村居然记得我,没有什么比这一点更能让此刻的我感到震惊。他对我友好地眨了眨眼睛,我注意到他的视线在我手中卷起的画纸上停留片刻又移开。
      「那...那个,」我支吾两声:「其实...我今天就要搬走了。」

      「这样啊...」幸村无奈地耸了耸肩:「真遗憾,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成为校友的。」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啊?」我傻傻地抬头。
      「你的名字。」幸村笑了笑:「我叫幸村精市。」

      我知道。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菅原...真央。」
      我看着脚尖,声音小到几乎消失。

      幸村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下手表。
      「抱歉,我还要赶去上学。」他转过身,又冲我笑着挥了挥手:「那么,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吧。」

      我下意识地也挥起手点点头,然后看着他的背影逐渐离我远去,直到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拐角。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幅画还被我攥在手心,我看了看它,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至少幸村记得我,还问了我的名字。

      这就够了吧。

      在神奈川的最后一顿晚饭是我最喜欢的一家餐厅的外卖,吃饱后我拉着妈妈的手看着爸爸把东西收进车后面,一些大件的行李已经提前运到东京去了。爸爸拍了拍手,替我打开了车门。
      我最后环顾了一圈熟悉的街景,二楼右边我的窗户,还有那棵已经光秃秃的树。
      妈妈说外面冷,我就被赶上了车。
      车门关闭,窗外的景色变动,我用袖子擦掉玻璃上起的雾,看着外面的街灯亮起来,与我映在玻璃上的眼睛微妙的重合,像一只停留在我脸上的萤火虫。

      我在东京的舅舅家见到了佑树,他又长高了好多,一见到我就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舟车劳顿让我有些晕晕乎乎,接着鼻子猛地蹭到了佑树的肩,他用力抱了我一下,我闻到他身上有点陌生的沐浴露味道,莫名其妙地酸了眼眶。
      爸爸跟舅舅寒暄完毕,走到我身边把我一把抱起来,我看见妈妈拉住佑树的手,又被他一脸别扭地挣脱开,他冲着我做了个鬼脸,好像在嘲笑我这么大了还让人抱。我才不管他,困哒哒地缩在爸爸怀里,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我听见爸爸笑着说,走吧,我们回家。
      要回家了么?去那个在东京的我们的家?
      困意袭来,我嗯了一声,安心地趴在爸爸肩上陷入了睡眠。

      *

      定居东京后没过几周有纪也紧接着搬过来,离我们的家居然也不是太远。我发现抛去偏见东京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难以接受,或许城市街景总是大同小异,除了比神奈川密集的人流,我只是遗憾在这里看不见海。

      爸爸妈妈帮我办了冰帝的入学手续,剩下的时间如我所料,我被他们带着游走于各大医院中,麻木地接受各式各样大同小异的身体检查。
      我猜再怎么检查结果也不会有很大不同,我已经摸准了我的病症其实是个看运气的东西,头痛呕吐并不是常态,除了极少数的几次突然晕倒,平日的我和健康的孩子几乎没什么区别。再者,或许是我对自己极强的心理暗示,这段时间也再没有令人担心的事情发生。
      我可以理解爸爸妈妈的做法,比起一辈子担惊受怕肯定还是想找出根治的方法,所以我也乖乖地配合他们,抽血吃药从不反抗,跟其他进医院的小孩简直是天壤之别,护士姐姐夸我懂事,但我知道每当我睡觉后妈妈总是看着我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扑朔扑朔掉眼泪。

      快到年关时这样的检查终于告一段落,也许是新年的喜庆气氛冲淡了这份阴郁,总之我喜闻乐见地缩在被炉里,一边跟有纪闲扯一边剥蜜柑。

      跨年那天晚上佑树带着我和有纪偷偷溜出家门,我们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上打雪仗,玩得忘我便也顾不得冷。我只记得我们笑得很大声,衣服里面出了汗,帽子鞋子里头发上却都是雪,融化了就变成湿漉漉的雪水。
      最后佑树背着我回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里,我把帽子里的雪偷偷抖到他脖子里,换来他一声信不信我把你扔到雪地里的怒喝。
      妈妈打开家门看到落汤鸡一样的我们一时气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总之先催着我们换下脏兮兮的衣服,然后佑树被爸爸提着耳朵教训,我被押送进浴室冲了无数遍热水澡,感觉自己快要泡晕在浴缸里才被允许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初诣的日子,天还没亮我就被从床上揪起来,跟爸爸妈妈佑树一起走在神社的石阶上。看来他昨晚比我还惨,现在正半睁着眼睛止不住地打哈欠。
      我将硬币扔进箱子,爸爸抱起我来摇了摇铃铛。我虔诚地拍了两下手,低头闭上眼睛。

      一求爸爸妈妈佑树和有纪永远在我身边。
      二求身体健康,无病息灾。
      三求...

      ——「以后有机会再见面吧。」
      我又想起幸村的那句话。

      那就奢求一下,还能再见到那个人吧。

      我睁开眼睛,拉着爸爸的手走下石阶。
      神社门口的樱花树上冒出了新芽,春天就要来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