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神奈川回想录》白路千和

19、消炭

　　*

　　期末考试结束后的校园里充满了即将进入暑假的浮躁气息。
　　等到切原一门不落的通过了补考，我才放下心来，集中精力投入到海原祭的准备工作中。

　　作为立海大最有特色的学院祭典，每年海原祭上各班的主题活动与各个社团的展演都是重中之重，加上可以邀请外校的朋友来玩，它对立海大的学生来说就像是嘉年华一般的存在。
　　而作为一年级的学生，同时也是第一次参与到这个盛典中，大家的干劲都十分充足。

　　藤冈将所有提案写在黑板上供大家投票，像是女仆执事咖啡屋这样俗套的主题都被否掉了，最后选中的是恐怖美术馆主题的咖啡屋。
　　融合了美食和灵异这两个很受欢迎的元素，道具准备和布景工作也不算繁重，的确是个好点子。

　　确定好主题后的工作安排主要由班长藤冈和我这个宣传委员接手。姬川被分去了餐饮组，主要负责准备向客人出售的餐点。剩下的就是为了营造恐怖氛围的布景和道具了，我思考了一下，准备在教室里布置一些诡异的雕塑和立体艺术品，这方面交给男生们负责。然后，如果在墙壁上挂上几幅带有小机关的经典名画复版应该会很不错。
　　比如在吃点心的时候看到蒙娜丽莎的眼睛掉下来，任谁都会被吓一大跳吧。
　　我很满意这个发想，这样的话，画画的任务交给我，墙面的装饰就由余下的人手负责，应该可以在截止日期之前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

　　我在去学生会开会时上交了我们班的主题策划书。
　　如藤冈所料，在座的当然是所有班级的宣传委员，会议结束后幸村便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们就海原祭稍稍聊了两句。然后我得知了幸村班级的主题是中世纪风格的鬼屋，并且网球部的社团展演居然是一场戏剧。

　　「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哦，欢迎菅原同学来观赏。」
　　幸村笑眯眯地说。

　　居然是这种经典的剧本，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呢。
　　可是网球部不是只有男生吗？我意识到这一点，但看幸村胸有成竹的样子，好像并不需要担心。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因为教室的空间有限，在得到月见学姐的许可后我便把画框都堆放在美术社的活动室里了，在这里进行作业的时候取用也比较方便。

　　到海原祭的前一天，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班里的布置也进入尾声。
　　我独自前往活动室对放在那里的画框们进行最终检查，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通知班里的人把它们挂起来了。

　　我推开活动室的门，把起遮挡作用的隔板挪开，蹲下来看到那些画的一瞬间我便因为过度震惊而愣在了原地。
　　下一秒我迅速把每一幅画都抽出来在地板上铺开，然后看着一地狼藉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这些画作分别都受到了损毁，除了被泼上脏兮兮的颜料，还有刀片造成的凌乱划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我昨天完成它们离开部室时这些画都还好好的，毫无疑问，有人在这期间趁机把画毁掉了。

　　该死的，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是攻击目标，果然还是我太大意了么。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到周身一阵阵发冷，事已至此，不管是谁做了这些，造成的后果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悸，手指微微颤抖着开始确认它们的状态，值得庆幸的是画框完好无损，但里面的画却无一幸存。

　　我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即便我自认为是个还算坚强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无助。
　　既然我是负责这项工作的人，就算是遭到陷害那也是我的责任。如果因为我影响了班级活动的开展，作为宣传委员和设计布景的人，更是活该受到全班同学的谴责。

　　如果现在开始重新画呢？
　　摆在我面前的是用时一周才完成的工作量，而海原祭正式开始就在明天了。
　　我想了想，打开手机给妈妈发了一条今晚在同学家住下的邮件。通宵一晚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我平复一下心情，把被毁掉的画都从画框里拆出来，重新在面前的画板上铺上了洁白的画布。

　　两个小时后，我捶着酸痛的腰背陷入一阵绝望。
　　就算已经尽量提高了绘画效率，到现在为止我也仅仅完成了一幅而已。我偏过头看了看窗外，夕阳已经沉下去一小半了。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偏偏是在大家都还忙着为准备工作收尾的这个时候，连找人来帮忙的可能性都不复存在，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谁都能做的简单活计。

　　我撤下完成的画，抖了抖画笔上多余的水分。这时门突然被敲了两下，我以为是巡逻的老师，一边想着留下的借口一边起身，紧接着跟推门进来的幸村对上了眼神。
　　我莫名松了口气，低下身子向他行了一礼。
　　「学长这么晚了还没走啊。」

　　「菅原同学不也是吗。」幸村笑了笑：「海原祭的准备还没有完成？」
　　「啊...嗯。」我攥紧了手中的画笔，有些心虚地瞄了瞄被我堆在角落的那些已然变成垃圾的画。
　　幸村打量了一下教室，随即注意到了那片狼藉。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然后往屋子深处走去。

　　我坐回凳子上，给面前的画架换上一张新的画布。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幸村好像拿了什么东西。然后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咽了下口水，发现他拉着凳子坐到了我旁边，把怀里的画具摆在了旁边的地板上。

　　我不由得诶了一声，看着他的方向慌乱地眨了眨眼睛。

　　「是画画的工作没错吧。」幸村歪了下头：「我也来帮忙好了。」

　　「可，可是学长也有自己的事情吧？不用回班里帮忙吗？」我连忙摆手。
　　「我们班已经都布置好了哦，不需要我帮忙。」他这么说着，已经自顾自地拿过放在前面的样图：「是照着这个画对吧？」

　　我迟疑着点了点头，看着他已经开始在画板上打稿的精致侧脸怔愣两秒，然后抿着唇说道：「...谢谢学长。」

　　「没关系。」幸村摇摇头。
　　「不过啊...这个数量，还真是够多的呢。」他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菅原同学是打算自己一个人通宵把它们画完吗？」
　　「啊...嘛，不那样的话，大概...」完不成的吧。

　　居然要麻烦幸村来替你担心，这副样子可真是太没用了啊，菅原真央。
　　我垂下脑袋，手下的动作更麻利了些。

　　幸村没再说话，我们沉默着画着画，直到画室里的电灯被打开，窗外的天空陷入一片漆黑。
　　我放下酸痛的手臂，检查了一下完成作品的数量，多亏了幸村的帮助，已经有原先的三分之一了。

　　我站起来冲他鞠了一躬。
　　「谢谢学长的帮忙，已经很晚了，学长就先回去吧，剩下的我一个人来就可以。」

　　「菅原同学一个人来的话，今天就要住在这里了吧？」幸村没理我，接着向画布上涂抹着颜料。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学长也回不了家了呀。」我有些着急：「家里人会担心的吧？」
　　「我跟他们说去真田家住了。」

　　幸村说得理直气壮。听到这个和我如出一辙的理由，我不禁感到有些对不起真田学长。
　　但既然幸村都这么说了，我便也不再劝说，重新开始了手头的工作。

　　这么过了十几分钟，画室的门又被吱呀一声推开。
　　月见学姐看着面前的场景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她探询的目光扫向幸村。
　　「幸村君，已经这么晚了，你们这是在...画画？」

　　「啊，我在帮菅原同学完成海原祭的剩余工作。」幸村对她微笑了一下：「画室的使用时间可能需要再延长几个小时，抱歉。」

　　月见学姐看向我，门外的走廊上好像传来了老师的声音。我紧张地僵住身子，月见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转身出了门，依稀听到她跟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接着又走进来优雅地将门合上。

　　「你们还没有吃晚饭吧？」
　　月见带着我初见她时那种温柔和煦的微笑，递给我和幸村一人一个面包。
　　「虽然是便利店买来的，总比饿着肚子工作强。」

　　「谢谢啦，月见。」
　　「谢谢学姐。」我确实有点饿，就算她现在的表现是在幸村面前做戏也好，还是让我有些感激。

　　「没关系哟。」月见柔声说着落座到我的另一边。
　　「我也来帮忙吧。」

　　我投去一个略带不解的眼神，月见笑了一下，弯下腰涮笔的同时拉近了与我的距离。
　　「别误会，难道你觉得我会留机会给你和幸村独处吗？」
　　轻轻扔下这句话，她似乎有些不爽地瞪了我一眼，等直起身子时便已然化身为了那个高贵优雅的月见红莲。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不管怎么说，她的确是在帮我的忙。
　　我默默地道了声谢，在这种有些诡异的气氛中继续沉浸于手头的工作。

　　这样等到我们完成了所有的画，时间已至深夜。不过有幸村和月见的帮助，结束的时间已经比我设想中早了很多。
　　我把这些费尽心血的成品换了个地方藏好，幸村抬手看了下表：「好像还有几个小时可以休息。」
　　「来学生会室吧，那里有沙发。」月见神色间有些疲态。

　　经历了这一出惊险，我已经是身心俱疲，趴在学生会室的沙发扶手上没过多久便陷入了睡眠。

　　将我唤醒的是清晨的阳光和细碎的鸟鸣，我隐约听见幸村和月见学姐的声音，挣扎了一下从沙发上缓缓坐直身子。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上了带着笑意的一抹鸢紫。
　　「早上好，菅原同学。」

　　「看来学生会室的环境真的很舒适啊，怪不得柳生说他没有工作的时候也喜欢待在这里。」幸村对月见说完，又笑着望向我：「菅原同学睡得很熟呢，真是太好了。」

　　「早，早上好！」
　　在意识到自己置身何处的下一刻我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因为幸村的话瞬时红了脸，迅速抬起胳膊碰了碰嘴角，在确认自己没有流口水后才松了口气冷静下来。
　　如果让幸村看到了很丑的睡颜的话，我真的没脸从这里走出去了。

　　我隐约看到月见有些嫌弃地瞥了我一眼，然后便又挂上温婉笑意，向我们道别后快步离开。
　　对啊，作为学生会副会长又正值海原祭之际，必定是忙到脚不沾地才对。就算这样月见还是替我这个假想敌忙活了半个晚上，即便是为了幸村，怎么想都是我占了便宜。
　　我大概明白月见骨子里的要强，但像她这样对自己一点都不心软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我这么想着，心里又多了几分歉疚。

　　我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皱，差不多也准备去画室把画拿到班里，以防再发生什么不测。
　　临走前我又对幸村鞠了一躬：「占用了学长这么多时间实在抱歉，真的帮到我大忙了。」

　　「但是啊，菅原同学。本来那些画是可以按时完成的不是吗？」

　　我猛地抬起头，幸村依旧笑着，眼睛里的情绪却让我捉摸不清了。

　　「或许，菅原同学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吗？」

　　我沉默了一阵，直到双手渐渐紧握成拳。

　　「...我知道。」
　　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时我的视线对上了幸村的，我顿了顿，接着说：
　　「但这件事与学长无关，我会一个人处理好的。」
　　「...请相信我。」

　　幸村像是因为我眼神里的坚定而愣了一下，接着绽放出更加纯粹的笑容来。
　　「嗯，我相信你。」

　　他目送着我走到门边，在盛夏的晨光中向我挥了挥手。
　　「海原祭，玩的开心。」

　　「学长也是。」
　　我微笑着点点头，在转过身的一瞬嘴角失了温度。

　　我本来以为只要忍气吞声，行事低调，就可以在舆论中自保，过好我自己的平静生活，然而残酷的现实证明事实并非我所想。
　　一再逃避的结果是不仅自身难保，甚至还因此殃及了他人。包括幸村，月见，还有班级里所有对我报以信任的同学。

　　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在这里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幸村又会默不作声地帮我平息一切，因为他大概始终都觉得我遭受的非难与他有关。

　　我的存在给幸村带来了困扰，这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既然如此，我便不得不果决起来，亲手了结这件事。

　　我不是生来就该被人悉心照料的观赏盆栽，野生植物只有向外界展露出锋利的刺，才能让人知道自己有多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