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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你,这是做什么?”

      伴随着吞咽,线条分明的喉结在黑暗中滚动。

      尽管狭隘的空间内时不时还是会传来楼下纵情的低吟声,可此刻梅婧的眼眸清亮,神色亦是纯粹又坦荡。

      “嗯?不是你要下来,怕地上滑站不稳吗?”

      双手交握的触感太过美妙,夜生一时都忘了收回手,只能怔怔地解释道,“我不是要下来,我是想让你把刚刚拆下开的隔板递回给我……”

      “呀,那是我会错意了。”

      梅婧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随即麻利地取过隔板向他递了过去。

      夜生安装的动作很流利,他憋着口气,总觉得自己到底不是行事端方的正人君子,再这样待久了,保不齐会说错话做错事。

      他佯装漫不经心地岔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过年?”

      “后天。”

      “那快了。”

      “嗯,那你呢?”

      梅婧还保持着蹲坐的姿势,目光平及之处正是夜生光-裸的脚踝。他的筋骨分明,肤色冷白,在手电余光的倾洒下,泛着犹如寒玉的盈润之光。

      于是从小被人夸生得白净的她,情不自禁地举起了自己的左臂上前比了比。

      “我已经没有家了,就不回了。”

      “没有家?”

      梅婧还没瞧个仔细,便忙不迭地撤回了手。

      “嗯。”夜生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坦然道,“我爸六年前死在了牢里,我爷爷三年前也病死了,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对不起……”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都是事实。”

      夜生跳下了方凳,抬手试了试开关。
      莹黄的灯光如预料般亮起,二人一高一低,此刻将对方的眸光尽收眼底。梅婧的眼眸盈盈,嘴唇的弧度柔和旖旎,樱红的唇瓣有着鲜丽的光泽,正如沁着露水的芬芳玫瑰。

      楼下的低吟还在继续,颇有着愈演愈烈的架势,夜生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分明在工作场合他曾无数次撞见男女亲热接吻,可却从没有一次如此刻般燥热着。

      他忽然想尝尝女人究竟是什么味道。
      或者说,他想知道小玫瑰的嘴唇究竟是什么味道。

      他很想,在这一刻十分想。

      不明情状的梅婧心内仍怀着一丝内疚,望着夜生逐渐泛红的双眸,她心内的歉意尤甚。人家大晚上好心好意帮她修电,她还说话没个分寸,不小心戳上了人家的心窝子。

      “夜生,我刚才真的不是有心的……”

      “没事的。”夜生蹲下来整理起了工具盒,“好了,修好了,我回去了。”

      “你没生气吧?”

      卫生间很小,此刻他们蹲在一处,就连对方呼吸的鼻息声都细微可闻。正当夜生想说没关系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男人一声粗重的低吼,梅婧像是吓了一跳,双眸登时如小鹿般瞪得滚圆。

      夜生觉得她这副模样实在可爱,一时忍不住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勺。

      “你放心,我真的没有。”

      忽如其来的亲昵触碰令梅婧仿佛被定住了。
      她顿时屏住呼吸,连忙将慌乱的眼眸投向了地上青灰色的地砖。

      手心顺滑的触感令他愉悦,可对方的反应却令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于是夜生连忙收回手,拎起工具箱便朝卫生间外走去。

      屋子的大门一直没有关,他很顺利地便直接走出了门外。

      他懊恼地捏紧手掌,想着自己刚才的冒失举措肯定吓到了小玫瑰,惹得她心内抗拒又不好明言。他一时深陷自责,从而忽略了身后竟传来的追逐脚步。

      “……夜生,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小玫瑰。”

      夜生深呼吸后停驻了上楼的步伐,定定地回头望向她。

      寒夜之中,梅婧手扶门框,晶莹瑰丽的笑容绽放于昏暗的廊灯下,美的与这幢老楼格格不入,有如无奈身陷与沼泽中的泣露玫瑰。即使身处逆境,却也难掩自身熠熠华光。夜生顿时心头酸涩,虽然这朵玫瑰他不舍也无法采撷,但此刻她赠予自己那真挚的笑意,或许就是他收到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

      梅婧回程的日子迟,正好错开了人挤人的春运高峰。

      她买的是硬座票,价格便宜,但所幸靠窗,也不算难捱。于是她一路便靠在绿皮火车的窗口处,静静地望着窗外冬日田野灰青色的景致。

      其实内江的那个家,她一点也不期待回去。
      自从从北京退队后,她便被亲戚暗戳戳地冠上了没出息的名号。若她再不回家过年,可不就是等着被他们指着脊梁骨说自己不孝顺,罪加一等。

      她静静地剥开糖纸,将惠惠送的姜糖塞到嘴里,这才压住了喉间的苦涩,觉得口中泛上了一丝甜。

      颠簸了大半日,她总算到了老家的新房前。

      县城中的年味尤甚,家家张灯结彩,挂起彤红的对联。
      梅婧在火车上只吃了半个红豆面包,此刻走入了小区,闻着家家户户窗口处传来的飘香菜味,这才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

      她顿时有些想喝汤。
      只要是热腾腾的,什么汤都行,只是不知道今夜家里的晚饭中会不会添上一道汤。

      然而推开家门后的她却没等到香喷喷的饭菜,更别提是热汤。原来在新房里等待的她的,是一跳一跳的日光灯,是砸碎在脚边的玻璃杯,是嚎啕大哭的弟弟,还有与父亲扭打了在一起的李阿姨。

      梅婧没了法子,尽管不知缘由,她也只得先放下手里沉重的包裹上前劝架。

      父亲和李阿姨许是打得太认真了,一时都没发觉到她的到来,还以为劝架的原本站在餐桌旁哭着的小松,于是父亲回身一巴掌便呼上了她的脑袋。梅婧本就一日舟车劳顿有些疲乏,这么忽如其来的一巴掌,令她一个踉跄没站稳,瞬间跌坐在了地上。

      梅小庆这才打量清楚了劝架的竟是远道而来的女儿。

      “婧婧?”

      于是李夏娟注意到了来人。她眼眸一转,一把推开怔在原地的梅小庆,连忙抹了把脸换了副神色,将梅婧给搀扶了起来。

      “婧婧,没摔疼吧?你爹这个老王八蛋,自己的亲儿子闺女都下得去手!”

      梅小庆日渐沧桑的面庞中也夹杂着几分无措。

      “婧婧对不起,爸刚刚急了眼,一时没看清……”

      梅婧朝李阿姨点了点头,随即揉着后腰缓缓站了起来,“这都快过年了,家里是怎么了?”

      梅小庆神色一变,即刻疾言厉色道,“还不是因为你弟弟——”

      “别胡扯八道!”

      李夏娟怒目圆睁,对着梅小庆的小腿就是狠狠一脚,硬是将他的话狠狠打断。继而她深呼吸口气,也换了副和善的神色望向了梅婧。

      “就是小松学校里期末考没发挥好,你爸气呢,给你弟弟一顿好打,差点没把孩子给打坏了,心地也忒狠了!”

      梅婧轻点点头,但没出声。

      她清楚自己父亲的劣根。抠门小气,节俭如命,家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算个清楚,平日里在外面买个什么东西要是多花上一点毫厘,都能让他难受上个半天,指不准连夜里头都睡不安稳。

      可父亲虽然在意钱,却不是个暴戾的性子。自她有印象起,他在李阿姨面前就是个稀糊糊的软柿子,极好拿捏。

      恰如此刻,她自然看出来了李阿姨不想让父亲告诉自己实情。可她只是想不明白,小松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往日里怯懦不已的父亲和李阿姨大打出手。

      “都去洗把脸吧……”梅婧环顾四周,向众人柔着脾气道,“家里是不是没来得及做饭?要不一起去外头找个地方吃点?”

      刚止住眼泪的小松正想点头,梅小庆却嗔怪声道,“大过年的哪哪儿不贵,去糟蹋这个钱干啥?我这就去厨房给你们煮碗面。”

      梅婧不想和固执的人争短长,此刻只能点了点头。

      眼见弟弟还在抽着气,李阿姨也是头发凌乱地板着张脸。梅婧轻叹了口气,随即回身走到自己拎回来的几个包裹前,找到了那个暗红色的提袋,走回了氛围压抑的众人身边。

      “小松,姐给你买了件新棉袄,可暖和了,试试吗?”

      李夏娟的眼睛亮了亮,连忙戳着自己儿子的后脑勺。

      “哎哟,这衣服样子可真神气。梅松,还不赶快接过来谢谢你姐?”

      眼见梅小庆走远了,梅松这才不甘心地嘟嘟囔囔道,“……我又从不缺新衣裳,再说年前你不都给我买了好几件了吗?”

      客厅内的氛围顿时变了。

      不久前,梅小庆还给梅婧写信说家里开支紧张,希望每个月能多汇点钱,从而此刻李夏娟的神色不免稍显窘迫道,“混账东西,这是你姐在大城市给你买的,怎么会和咱们县里的货色一样!”

      梅婧心里自然已是门儿清。

      只是逢年过节,又难得回家,她确实懒得和他们计较短长。就算家庭中的一团和气都是幻象,她也愿意在年间把这出戏给演下去。于是她便当作恍若未闻,随之从袋子里又取出了一件湖蓝色花瓣领的毛衣开衫朝李夏娟递去。

      “李阿姨,这是给你的。”

      “啥,给我买的?”

      “嗯,城里现在时兴这款领子,我想着你穿也会好看。”

      “哎哟哟,这蓝颜色可真正真漂亮,放在我们这种小县城里可都是瞧不着的好东西……”

      李夏娟上上下下打量着新毛衣,欣喜的表情有些夸张。梅婧一时也看不出几分真几分假,只能揉着腰,继续面色和气地望着她笑。

      梅小庆很快从厨房里端了几碗面出来。

      餐桌上的三头吊灯被拆得只剩下一个低瓦数的灯泡,梅婧只消一眼,便知道那定是父亲为了省电整出的杰作。暗沉的光线下,几碗稀稀拉拉撒着葱段的白水面像是在挑动着她的某根脆弱的神经。

      五百块。
      她每个月汇回家五百块。

      在回老家之前,她给家里的每个人都买了衣裳,却唯独没舍得给自己买下那条天鹅绒质地的连衣裙。然而她却不想弟弟在年前便已经拥有了好几件新衣服,甚至连她一路背来的新棉袄都不愿多看一眼,而她却仍然只能在过年的关口配着酱菜,吃那一碗不见油星的白水面。

      在破陋的重云巷里,她每次吃面还会加上点青菜与荷包蛋。

      丁姐更是客气。
      每次自己都没说要加料,她便不是给添个五香蛋,便是加一块小鸡腿。

      可在这间用着队里给自己的补贴金换来的房改房里,那碗唯一铺着块酱大排的面,还是被父亲理所应当地推到了弟弟的眼前。

      梅小庆摸着一头凌乱的碎发自说自话道,“小松还在长身体,咱们大人应付应付就行了……”

      “可不是?”李夏娟眼珠子一瞟,立马跟着应和道,“这缸豆角酱得可香了,大城市里怕还尝不到呢。婧婧,多吃两口啊!”

      梅婧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想吃那块油腻腻的大排,而是为这个毫无温度可言的家感到心冷。

      餐桌上心照不宣的一派和谐让她想到了一个词——
      家丑不外扬。

      或许正因为她的到来,才让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默契地掩盖起了自己真实的情绪。父亲的愤怒、李阿姨的气恼、弟弟的恐慌,在这一刻似乎都可以统统搁到一边,一起端着副家和万事兴的和气神色,面对着自己这位远方来客。

      梅婧在心底冷笑。
      早知如此,倒真不如别回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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