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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朵香梢连豆蔻 ...

  •   哈尔滨近日鹅毛大雪,燕雀停飞。沈枝的航班被取消,现在还在松花江上看冰雕,也没心思顾儿子了。严奚如乐得自在,饭也不吃了,脱了外套栽倒床上,闷头就睡。这一天天的,什么都在忙,什么也没忙。

      偏偏有人打搅他美梦,老庄一通电话来确认他是否还活着:“让我留位子,自己又不来,严奚如,不用这么拼,我不怕你猝死,怕没人帮你清帐。”

      严奚如迷迷糊糊地问:“那边的事商量完了吗?”

      “搞定了,那剧团之后搬走腾出来的地方都收拾干净了,就等你来视察了。但我说,那两家铺面虽然是在玉树街上,可位置那么偏僻一点人流都没有,你接过来开店能有人来吗?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那剧团的老板是我朋友,不想剧团散了之后这最后一点地方也被拆了才托人接手,我也没想好拿来干嘛,要不我亲自去唱戏?”

      “拉倒吧,就你这五音不全,四六不靠的嗓子,别去吓人了。”

      严奚如没好气:“那我就卖龟苓膏行不行?!”

      第二天大早,严奚如为了跑一趟房产局上班又迟到,还错过了交班。护士长在电梯口堵着他等一个签字,还好今天蒋主任不在,不然见严奚如一大早又缺席,整个科室都要替他挨骂。

      严奚如龙飞凤舞一笔:”昨天老太太不在,没人掀我被子,爬不起来啊。”

      “那娶个老婆回去,替严夫人给你掀被子。”护士长一努嘴,“在我们护士妹妹里挑一个,喏,都长得水嫩嫩。”

      “那不行,我们这种正直的兔子不吃窝边草,何况是吃嫩草。”

      正说着,廖思君那边病房都查完了,走过路过,揶揄他一句:“哟,严主任今天难得这么早上班啊。”

      严奚如点点头:“哟,廖主任难得当科主任啊。”

      廖思君从白大褂下抬腿踹了他一脚。科主任蒋一刀出差去了,终于轮到他当普外的领导,可惜就这今天一天。

      严奚如给病人抽了腹水才回办公室,看了一眼墙上的手术安排,今天四台,看样子晚上十点前到不了家,沈枝又要隔着几千公里在线骂人。就他走开几步的功夫,摆在桌上的钢笔顷刻间不见了,严奚如怒道:“江简,我笔呢?!”

      话音刚落,肩膀被人狠狠拍了一下,严奚如差点张嘴要问候人,回头看见方主任对着他笑眯眯:“严奚如,给你送礼物了,昨天招进来的博士生,上头规定他们新来的都要在其他科室学习三个月,放一个到你这里。”

      严奚如就关心他那只笔,一个眼神都不给:“我不要,我有江简了,而且我也不会教。”

      “本来是安排到沈医生那儿的,但你这边手术机会多,学得也多。”

      严奚如转头:“沈蔚舟不要?”

      “他学生那么多,带不过来,但你又不带研究生,这办公室里冷清清的,很缺人吧?”方光明捏准了他故意这么说,整个医院都知道普外的严奚如和心血管的沈蔚舟不对付。“小俞是黎院士的博士生,黎院士当过你父亲的学生,这么一算,他还是你的师侄。”

      严奚如回忆他爸严成松的面庞,除了小时候的乘法口诀,其他什么都没教过自己,怎么平白无故就进了一个师门。“老方,您是我老板的师弟,我也是您的师侄啊。要这么算,他不得喊您一声爷爷。”

      “是啊,都是一家人。”方明不愧搞行政的,张口就来,”你不收,我就和孙院长老婆说你最近空得很,浪子回头想找对象了,你看看她会不会天天慰问你?”

      “方光明!”严奚如气急败坏得一转身,把什么东西带到了地板上,清脆一声撞击,咕噜噜地滚着。

      那只黑色钢笔又被捡了一次,对面手掌摊开,将东西递给他:“师叔,你的笔。”

      严奚如对上那双清澈眼睛,竟然一时出神,记不得伸手。

      俞访云背着光,又喊了他一声:“师叔。”然后把钢笔卡进了严奚如胸前的口袋。

      办公室里多了个人,姗姗来迟的江简默默推算如今的情况——他老大竟然背着自己收了个新小弟,还给人收拾了一张办公桌,过后又将他冷落在一边,不闻也不问,完全没有当大哥的气度,明显是对领导这桩强买强卖的生意颇有怨气。江简心中责任感油然而生,带新人进门的工作只能落到自己肩上。

      俞访云什么都学得很快,被教了几句就开始自己找活干,江简指了指他身后的空气:“你要有什么不会的再找我,但为了你我的安全,能不惹他,就不惹他。”

      说的是严奚如,俞访云点点头。

      严奚如敲下键盘,按了回车。余光瞥向对面,俞访云的身板埋在宽大的白大褂里,显得年纪更小。也对,本来就是小孩儿。老方说他跳了三级,二十二岁就读了博士。

      严奚如从来没带过什么学生,一是因为没耐心,二是觉得没手艺可传承,担不起一声师父,师叔也同理。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师门院系各成体系,在严奚如看来,全是医院里的繁文缛节,附赘悬疣。而且俞访云还是一个实验室待惯了的博士,和手术室的关系就这么短短的几个月,有了那么多课题在手,何苦再干粗活累活自己找罪受。

      所以就算是颗香梢叶上的豆蔻,对他来说也只是桩顺眼一些的麻烦。严奚如拿着眼镜盒站起来,目不斜视经过俞访云身边,敲了敲江简的桌面:“走了,下楼。”

      江简一愣:“我今天二线。”

      严奚如听了又窜火:“明知道我们组人少,一周三天手术日,廖思君还排你那么多二线班,他当所有都和自己组一样,一根藤上挂七颗葫芦啊?!”

      你自己种不出葫芦能怪谁。江简敢想不敢说,然后看见新来的葫芦站了起来:“师叔,我和你一起去吧。”

      “严奚如——又是你。”麻醉师深深叹了口气,他们医院普外科的大夫长得再俊俏,天天见,也像见地里西瓜,黑的一个样。

      “今天几台?”

      “三台。”

      麻醉师仔细一瞧,严奚如今天竟然认真刮了胡子,终于瞧着比普通西瓜英俊了。“诶,听说你那来了个博士生?孙其还是方光明的学生?你又看不上人家吧。”

      “黎院士的博士,怕他看不上我才是,别瞎说。”严奚如抓着卵圆钳,挑了挑眉,“我多谦虚内向勤劳的一人,看不起人都是你们说的,别再祸害我的风评了,还没娶上老婆呢。”

      大家等了一会儿,俞访云还没进来,严奚如脱了外套出去找,下去一层楼,见他换好衣服傻乎乎地等在安全门外。他没什么好气:“干嘛不进来?”

      俞访云看他:“进不去。”

      严奚如本来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张口便是:“没腿还是怎么?走不进来?!”

      “哎哟,凶个屁啊你!”老马从台子后面钻出来,“他没有胸牌,我问他是哪间手术室的,说是第六,我想你在手术台上什么时候要过助手了,就没放进去。不正在给你们六间打电话呢!”

      严奚如愣了下,然后扯下自己的工牌朝台上一丢:“老马,我的胸牌押给你,我带他进去。”

      老马立刻扔了回来:“谁敢要你的胸牌,拿着烫手。”

      前面的人一步两节楼梯,俞访云的拖鞋太大,趿拉着不跟脚,拖拖拉拉地跟在严奚如身后:“师叔,我今天第一天上班还没拿到工牌,以后就知道了。”

      严奚如看一眼他,总是有意无意避开自己的视线——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个木头。“出去刷这个。”他把工牌朝俞访云口袋一塞就大步走了,身后一句小声的“谢谢”都没来得及听清。

      今天两台都是腹腔镜手术,不用拉钩子,严奚如就让俞访云站在那儿扶镜子,麻醉师嘘他:“都不知道给人拿个凳子,什么师叔。”

      “我站这么久了,也没见你给我拿个凳子。”严奚如无语,这些人一见到年轻点的帅哥就母爱泛滥。

      实习护士见到俞访云眼睛都不会转了,站得越来越近。俞访云又呆,注意力都放在病人肚皮上,浑然未觉。严奚如偏爱找事,不动声色地插到了两个人之间:“敷料镊给我。”

      他在手术台上摘了嬉皮笑脸的面具,不怎么说话,俞访云更安静,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手下的视野调整得很熟练。手术室里安静,只有器械碰撞和仪器的声音,严奚如的钳刀经过游离肝脏,到了解剖处理肝静脉根部的位置,心电监护忽然发出滴滴两声。

      严奚如的手指敏锐地颤了一下,一滴热汗瞬间沿着发鬓淌了下来。

      俞访云立刻抬头看他,对面沉声:“出血了,填塞纱布。”

      屏幕上的肝面血出得很快,脉冲式地喷涌,短短几秒就漫遍了整个视野,并且还在蔓延。腹腔镜下出血很麻烦,开腹情况下针对出血问题可以容易迅速完成的动作,此时要棘手很多。场面一下子有些骇人,实习护士递来止血钳的手都瑟缩起来,慌张道:“这是…切到动脉了?这么多血。”

      严奚如没空理她:“给我沙氏钳。”

      “肝短静脉破裂,管壁在肝实质内下不宜收缩,出血量也很大。现在不能立刻钳夹,只能先暴露血管壁,判断破裂口管径和走行。”俞访云解释了一句。

      巡回护士上来顶过实习生:“需要B超定位吗?”

      严奚如眼睛没离开过屏幕:“先不要,准备钩子。俞访云……”

      还没吩咐,手边递来的吸引器已经换了冲洗头——冲洗积血和血凝块之余,术中必须保证足够的气腹压,很多人慌张之下想不起这点。严奚如看了眼俞访云,说:“我止血,你来冲。”

      严奚如很少在台上把刀交给别人,还是这第一次上台的人,可情况紧急,他来不及细想。

      俞访云控制的视野很清晰,持续压迫了数十分钟,局部才逐渐止住血,严奚如分离出断裂血管两侧,终于开始缝扎。

      差不多结束了,波折了点,好在是一场有惊无险。严奚如轻吁一口气,却看见对面的俞访云依旧把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他难得夸人一句:“你刚才反应挺快的。”

      “啊。”小老头舒展开了眉目,露出他两颗小小的兔牙,“以前实习的时候,老师教过我们肝静脉出血的处理。”兔子也表达自己的钦佩,“师叔你真厉害,还好是你,镜下缝合这么熟练,否则那个血量说不定需要开腹修补。”

      严奚如被夸一句就飘飘。小场面,他什么没见过。

      “但是,要是一开始控制住了低中心静脉压,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什么意思?”前一句还在夸自己,下一句就开始找茬儿,严奚如以为自己听错了。

      俞访云有理有据地说:“肝静脉压和中心静脉压正相关,肝窦压力直接受肝静脉压力影响,如果中心静脉压过高,术中不损伤肝静脉血管,也会发生肝窦压力过高所致的断面严重渗血。”

      “所以你意思是,这个病人出血,是我术前没有控制好静脉压?”严奚如气得声音都有点劈叉了。

      俞访云点点头,跟一句师叔。

      ……还师什么叔,我喊你师叔好了。严奚如狠狠缝了一针:“少拿你书上那套来压我。气腹压力在这儿,腔镜手术中监测的数值不准确,只能参考,没有临床意义。”

      俞访云停顿几秒,继续说:“根据泊肃叶层流公式, 肝切除术中损伤肝静脉导致的出血量与肝静脉血管壁内外压力梯度和肝静脉血管半径的四次方成正比,降低肝静脉压力就是降低出血风险……”

      “啪——”一声猝不及防打断了他的声音,是严奚如的钳子摔进了盘里,扬起好大一团怨气——好好一颗豆蔻,为什么偏偏长了张嘴!

  •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一下这章的参考文献:
    [1]常业恬, 林梁. 低中心静脉压在肝脏切除手术中的应用[J]. 中国现代手术学杂志, 2003, 007(001):68-70.
    [2]郑树国. 腹腔镜肝切除术肝静脉系统出血处理策略[J]. 中国实用外科杂志, 2017(05):29-33.
    [3]蔡伟晖, 元云飞, 黎志钦. 调控中心静脉压减少大肝癌切除术中出血的临床研究[J]. 腹部外科, 2009, 022(002):108-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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