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与九问》桑隅子

4、第四章

　　匆匆散了这场不伦不类的会议，九歌回到自己的鬼窟，手底下的小鬼们，头顶着装着药草的竹簸箕，整理好拿出来晒月亮。一个一个药童子，见到九歌先生蹦蹦跳跳抱着他的腿撒娇：“先生回来了。”
　　磨药粉，搓药丸，切药草的都放下手中的事情，把九歌围住。鬼的情感世界单纯多了，喜欢就是喜欢，恨就是恨。
　　幽蓝的鬼火托着把团扇，在这凉如水的夜色里打扇。九歌轻轻推开那扇子：“那里学来的狗腿子路数，我死好些年了早不知冷热了。”
　　鬼火爆燃发出噼啪的声音，差点燎了九歌的头发。
　　“怎么还不高兴了？呆子!”
　　一溜烟缩到房梁上，探头探脑看着它们的先生。
　　九歌弯下腰捡起被丢下的扇子，扇面上画着个人拿着根草，歪歪扭扭写了题字：九歌先生采药图。
　　这歪鼻子斜眼的潦草小人是自己？刚刚它跑过来是想让自己夸夸它？学会写字，学会画画了？
　　招招手，鬼火飞到九歌手心。火焰的尾巴围着手指，跳动得很开心。
　　“恩，还要继续加油。”
　　九歌躺在他的贵妃椅上，身边陆陆续续经过干活的药童。缺胳膊断腿的鬼灵一蹦一跳，饿死鬼还想偷偷摸个药材尝尝，被周围的鬼瞪一眼乖乖放进去。
　　世人皆怕鬼，当鬼多好。
　　找了个好主人，没有欺压想做什么做什么。他麾下多是些死在战乱饥荒里的苦命鬼，烈火烹油中挣扎着想活却死了的被剥削的人。
　　陶窑很好，地理位置聚阴驳阳。滋养这些连做鬼都吃亏的灵魂，再好不过了。
　　九歌真心实意喜欢宋九，但比不上这些愿意跟着他来陶窑的孩子们。
　　不能杀就不能杀吧。
　　这里也不是人可以长待的地方。
　　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个时辰，药童们把晒月光的阴间草收回来，换上晒太阳的药草。
　　不惧怕阳光的九歌，挎上他的药箱，双手背在身后。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走去看那个小客人。见了宋九不想言语，忙着检查腿部的情况。
　　宋九看着给他换药的先生：“我上次是不是让先生不高兴了？”
　　“你恢复的很好，这两天可以慢慢走一走，不可以剧烈运动。在陶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但是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你要是不知道能不能去，就大喊一声陶瓷的名字，鬼是不会为难你的。”
　　九歌收起固定用的竹片，用力摸了摸骨头的位置。确定一切都在意料的范围内，准备起身离开。
　　袖子被紧紧抓住，那个孩子半边身体都悬在空中，还不愿意送手。一双圆圆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和他对视了一会，松了口气坐回床边：“你总归是要离开的，这里的事情知道越少越好，懂吗？”
　　宋九依赖眼前的九歌先生，活到现在的八年里，在陶窑是他最轻松的日子。这里没有谁会打骂他，虽然也没有谁经常来陪他，但是在这里觉得很安心。
　　“我不能留下来吗？”
　　九歌惨白的手指点在他脑门上，冰一样的触感让宋九打了个冷颤。
　　“小客人，想留下得和这里的主人陶瓷商量，我可不会代你转达。怎么办突然想让你知道我杀人的模样。怎么可以那么呆，这里任何鬼都不可信的。”
　　宋九把九歌的手护在自己手心里想，先生身体那么冷我来给他捂捂。自问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至少还可以给他点温暖，哪怕对方不需要。
　　这个动作取悦了九歌，爽朗的笑声从头顶传来摸摸他的脑袋：“算了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透过宋九的身体，看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幼弟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在逃亡路上的破庙里，握着自己的手。绝望中一点点的希望都那么让人动容，可惜他和他的弟弟最终都还是死了。
　　弟弟是活活饿死的，是当哥哥的没用。没能保护好他，一个人靠医术苟延残喘，鬼哪有人可怕呢。
　　“我现在告诉你关于鬼的几件常识。第一鬼的名字生辰八字和死亡时间很重要，是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九歌并不是我的名字，是我成为鬼王流传最多的异闻。
　　第二修炼得道的鬼有两种，受人供奉的鬼仙，吞噬鬼灵的凶煞。在这里鬼仙凶煞都叫做鬼王。
　　第三现在的鬼虽然不能杀普通人，但是可以向他们借阳寿。人与鬼做交易，用阳寿来换荣华富贵。
　　我们陶窑鬼王间交往并不密切，但是关于你的身世，要是有兴趣可以先找朽木。他那里有所有，死在鬼王手里，人的卷宗。”
　　宋九睁着大眼睛，离九歌很近：“鬼也能建庙接受供奉？”
　　九歌指了指陶瓷所在的位置：“陶瓷以前就接受过供奉。在它叫做枯兰的时候，是一个王国的皇后。非常受人爱戴，被宠妾灭妻的皇帝杀了之后。人们给她建庙感恩她的恩情，是个仙人品质的鬼。”
　　宋九听呆了，嘴巴微微张开发出惊叹声：“哇！不过没有怨气就不会成为鬼了呀？”
　　九歌看着被云层遮住剩下的微弱阳光，怎么可能没有怨气。枯兰的丈夫抛弃了她，抛弃她深爱的子民，为了一个女人把她抛向死亡的深渊。人民给她建庙，她日夜倾听他们的苦恨，怎么可能不怨。
　　“这些事，你自己问她去吧。”
　　第一次九歌先生陪自己说了那么多话，宋九在看见先生要走，也没有再留他再陪陪自己。
　　先生不惧阳光，踏风归去。
　　下了床，手扶着床头缓缓走了两步，肌肉使不上力气。用另一只脚作为受力点，手支撑着桌椅板凳走了一圈。就已经是大汗淋漓，喘了几口粗气。又走上三圈，才把自己挪到床上休息。
　　这样走了三天，除了有些跛脚，走路倒是没有问题了。
　　晚上拦住送药丸的小鬼：“你知道陶瓷，陶瓷大人住哪吗？”
　　小鬼一下子打开宋九的手：“你不配知道我家大人在哪!”
　　“我想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