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曲》小鱿

1、第 1 章

　　一：
　　雾泊青山，晨绪朦胧。雨过云霁，空舞轻虹。
　　竹涛作响，绿影重重。红衣迷茫，媚眼忧瞳。
　　舞，迷离的舞，千忧万愁，妖娆万种。
　　剑，凌厉的剑，流光溢彩，冷若冰霜。
　　舞中有剑，剑中轻舞。声声剑啸，划破浩瀚苍穹；步步幻影，舞落漫天残竹。
　　“雅若……”耳边熟悉的呼唤，她仓皇停手。
　　没有人。
　　偌大的竹林，唯有残叶，轻柔飞舞。
　　她伫立，良久无声。
　　“兰姐姐……”终于，她跌坐在地，早已泪流满面。
　　悠悠地，风，又开始，穿梭在竹林，如泪，如泣。

　　二：
　　一川烟树，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那雨最是温柔，悄然落下，于无声中，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清幽绿苑，回转长亭，她一袭绯衣，脚下是莲步轻移。看似闲庭漫步，实而，却在练习前几日偷学的武功步伐。
　　“雅若。”前方有人叫到。她慌忙收脚，一个踉跄，撞上一旁的大木柱，发出一声闷响。
　　“噗”来人笑出声来。
　　唐雅若愤愤地抬头，一抹水绿映入眼帘。她愣了愣，脸上的愤怒立刻转为惊喜：“兰姐姐！”
　　阿兰笑着帮她揉着撞红的额角，有些责怪：“怎么又在偷偷练武？要是被爹看见了，又不知道该怎么罚你呢？要收敛一点，免得日后找不着夫婿咯。”
　　说起夫婿，雅若的脸上立刻飞起两簇红霞，那人的脸，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陆离，陆离，或许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已认定他了吧。
　　初夏的午后，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帮她捡回被风吹走的纸鸢。他的笑是那么灿烂，深深烙进她的心底。
　　“又在想他？快去吧，晚了爹可就回来了。”阿兰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雅若笑了，足尖一点，轻巧地跃出了围墙。

　　三：
　　清幽的山坡，陆离椅树而坐。雅若立在繁茂花丛中，翩然起舞。她说过的，学了新的剑法，就一定要舞给陆离看，一定要。
　　旋转。
　　她在花中旋转。绯色的长裙飘起，遮盖了万花的光华，也遮盖了，那改变她一生的绊脚石。
　　一声惊呼，她摔下山坡，接着，世界一片黑暗。
　　醒来时，雅若已躺在家中的软榻上。屋子空荡荡的，只有阿兰，守侯在身边。
　　“雅若，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十日。”阿兰喜极而泣。
　　十日？那么久……她抓住阿兰的手，急声问：“陆离呢？”
　　“他啊……在这里啊……”阿兰眼中飘过一丝闪躲。
　　不详的预感涌上雅若心头。
　　“嘭！”门被推开了，爹，娘，还有一大群用人涌了进来，最后出现的，是陆离。
　　她惊喜地望向他，想从他的眼底，寻找往日的溺爱。可找到的，却是慌乱的躲闪。
　　她有些迷惑。
　　唐老爷坐在床头紧紧握住她的手，道：“雅若啊，下次可别这样吓我们啦，你可知道，阿兰为了照顾你，几夜没合眼了！多亏了陆公子的细心照料，不然啊，你就见不到她咯！”
　　唐老爷说完哈哈笑了，阿兰和陆离有些尴尬地互望了一眼，气氛很暧昧。
　　雅若突然有些懂了。
　　窗外，天阴下来了吧。

　　四：
　　夜凉如水。
　　雅若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心里，总有什么东西，像岩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兰姐姐……陆离……这，不可能吧……可是，为什么总觉得，很压抑？
　　她轻叹，披上外套，走出了房门。
　　后院很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她想去湖边走走，却看到了，那令她隐痛一生的画面。
　　月光洒下，把青石小路照得雪白，那最爱的身影与那最熟悉的水绿，在微光中，紧紧相拥。月光调皮地爬上他们的衣衫，那一刻，他们是如此相配。
　　原来……这是真的……
　　雅若愣愣地往后退，不料，却踢翻了身后的瓦罐。
　　“啪！”瓦罐摔落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声响。
　　月光中的两人惊慌回头，对上她惨白的目光。
　　“雅若……”阿兰叫到，而那抹绯色却早已跃出墙外。
　　夜，深得让人畏惧。

　　五：
　　雨，淅沥地下着；她，绝望地跑着，跑得很快，很远。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想逃，逃得远远的。
　　“啪！”她跌坐在地，任由粗大的雨点砸在脸上。今晚，她失去了最爱的人，而抢走他的，却是她最亲的姐姐……
　　为什么……
　　深邃的悬崖，让人看不真切。如那苍老的巫师，不停地念着咒语，引着她，向下走去。
　　人生苦短，活累了活烦了活腻了活透了，是不是，就应该离开了？
　　她有些头晕，向深崖倒去。
　　一只手，重重地将她拉回。她惊慌回头，迎面，是阿兰早已湿透的脸庞。
　　“雅若……对不起……”阿兰哭了。
　　雅若抬头，凝视着最爱的姐姐，良久无声。
　　“姐。”她突然笑了，笑得很天真，若怒放的杜鹃。
　　“你要幸福啊。”她呵呵笑着，把阿兰拥如怀里。

　　六：
　　从那以后，她变得很沉默，不再闹，不再跳，常常一个人到后山的小溪边静静坐着，什么也不干，只是出神地看着水中的游鱼。
　　溪水，游鱼。陆离，这就是我们吗？匆匆遇见，又匆匆告别，只能擦肩而过。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游鱼与溪水，本该两相忘。
　　“二小姐！大小姐要成亲啦！恭喜恭喜！”婢女莺儿满面喜气地奔了过来。
　　“啪！”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心碎，有多痛。

　　阿兰大喜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唐府内外挂满了大红灯笼，很喜庆，也很刺眼。
　　“姐姐……恭喜……”望着眼前的佳人儿，她有些失神。
　　阿兰羞涩地笑了，像水仙般脱俗。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喜婆夸张地替阿兰梳着头发，喜得像是自己嫁了闺女。
　　她突然有些压抑，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她急忙转身，退出了闺房。
　　一个人，提着酒，坐在后山的小溪边，想着无人能懂的心事。
　　造化弄人……这份荒唐的爱……为什么还是忘不了？
　　天色渐暗，月影朦胧。
　　晚风轻起，吹落遍地榆钱，也吹散了那倒影在水中的绝美容颜。
　　远处的苍穹，升起簇簇烟火，绚丽多彩，风情万种。
　　婚礼开始了吧，姐姐，还有陆离，一定很幸福吧。
　　她苦笑，将手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新人喜，旧人愁，独饮杯酒泛孤舟。
　　残花落，付水流，湮没清溪苦自留。
　　为什么……我只能拥有痛苦……天意……想不明，猜不透。
　　天，又开始下雨了。粗大的雨点哗哗落下，如泪如泣。
　　她愣了愣，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砸向天空。
　　“你哭什么！我都没有哭！”刚一吼完，泪就不自觉地流一下来。
　　寂静的溪边，她一个人，就这样放纵地哭着，独自舔拭惨白的伤痛。

　　七：
　　她是次日清晨回的家。昨夜的大雨，打落了遍地残花。她缓缓走着，一路花香满径，格外芬芳。
　　庭院依旧，灯笼高挂，只是昨日那艳丽的一抹红，俨然已换为触目惊心的白。
　　她一惊，忙奔了进去。
　　大堂内，一身素服的下人们站成一排，神情凝重。父亲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面如死灰。而一旁的母亲，早已哭得睁不开眼。
　　雅若呆呆立着，脑里一片空白。
　　“哈哈……逃婚了……哈哈……可笑啊可笑……”父亲突然大笑起来，她从没有见过他笑的如此疯狂，如此，绝望。
　　“哈哈！可笑！我自视聪明，竟不知那混蛋早已跟其他女人好上了！哈哈哈！”唐老爷疯狂地笑着，直到再无力气，颓然倒地。
　　“爹！”雅若慌忙上前。唐老爷猛得咳了起来，一抹殷红流出嘴角，滴在素白的衣衫上，惨然如花。
　　“爹……姐姐……”她的心突然猛跳。
　　唐老爷无力地指了指墙角，面色苍白。
　　阴冷的墙角，有什么躺在那里，惨然的白布遮住了它，有些不真切。
　　她颤抖地迈着脚，走了过去，掀开了素布。
　　细致清秀的容颜，云淡风轻的表情，躺着的人儿，着一身水绿，静若照水闲花。
　　“不是的……不是的！”雅若猛烈摇头，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后山的竹林，残叶轻舞，她跌坐在地。
　　“兰姐姐……”她嚎啕大哭。风拂过脸庞，雪般冰凉。
　　流水，终究还是流水，从不肯，停留，更不懂，专情。
　　游鱼，终究还是游鱼，只能与流水，擦身而过。
　　我是游鱼，姐姐也是。
　　只是姐姐，你不够坚强……

　　八：
　　又是一年春，依旧飞絮满城。淅沥的梅雨轻柔落下，落得百花齐放，草长莺飞。
　　西郊的山坡，她撑着伞，默默眺望。一身绯衣在万绿从中格外耀眼。
　　雨中的小城，朦胧地让人看不真切，雨水滴答打在屋檐，奏出寂寞的心曲。
　　她就这样默默看着，想着，伫立着，没有任何表情。
　　“菁菁，路滑，慢些走。”似有似无的声音，不大，却让她猛然惊醒。
　　她惊诧回头，看见那曾经熟悉的脸。
　　英俊的脸，清秀的脸，一抹浅笑浮在嘴角，绝代风华。
　　此时，他正搂着个妖娆的女子，一步一步走上山坡。
　　陆离……陆离……
　　她咬着唇，目光变得冰冷。
　　当陆离走上山坡时，她已握剑在手，满面冰霜。
　　“你……”陆离惊恐地望着她，腿一软，重重跌在地上。
　　肮脏的泥水溅落在胜雪白衣，触目惊心。
　　她冷笑，身形一闪，剑已抵住他的喉。
　　“雅若……放了我……求求你……”陆离仓皇地跪下。而一旁的女子，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哭得梨花带泪。
　　她默默望着眼前的男子。那令人魂牵梦绕的风华，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意难测啊，谁又能想到，那万丈光华的面具下，是如此的丑陋与肮脏。
　　剑，终究没有出手，她只是默默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心里，总算有什么东西，放下了吧？
　　轻轻的，没有声响。

　　九：
　　风隐竹林，云淡风轻。漫天残竹中，她依旧，一袭似火红衣。
　　剑，依旧透着凌厉；舞，依旧扩散迷离。她狂乱地舞着，割破似有似无的凄清。
　　“雅若……”熟悉的声音，宛若隔叶黄鹂。
　　她收手，良久伫立。
　　余音缭绕，谢落残叶遍地。叶落无声，空谷万籁寂静。
　　“兰姐姐……”她轻声念着。这回，她笑了，笑靥如花。
　　悠悠地，风，又开始自由自在地，穿梭在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