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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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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指寅,万物起始。
虽至立春节气,中原春景尚还疏淡;龙宿选的风水宝地则不然,翠竹之外可见粉桃,白梨小径点点落英。
棠华昭云协助忧患深洗清嫌疑,又动用手中人脉重整三教老残部,总算取得阶段成果,自感抽身之机已至,便向高层请辞。
高层自是对她和忧患深百般挽留,怎奈二人暂无出仕之心,婉拒之后,各自遁走。
思及将她拉入此番忙碌的龙宿,怎样也该拜访三分春|色,表达一下自己的吐槽与谴责。
自一派秋容再入三分春|色,春|意正盎然,她也得以一饱眼福。
来之前,却未料到此地竟多了两名娇客。
一者身着粉衫,咋咋呼呼;一者贵气逼人,娇俏之中犹见大方。
“剑子,我耗费三个时辰才炖出这锅养生汤,为什么你不喝还逃跑?”粉衫女子手握汤勺,带着满面不解与懊恼质问白衣道者。
华服女子则上前一步助阵道:“仙长,多少喝一点,切莫浪费仙姬心意。”
棠华昭云正自问是否来得不是时候,忽闻“仙姬”之称,立时明悟对方身份,心念百转,心道龙宿为看剑子的热闹,竟不惜敞开大门广迎贵客,让隐居之地变得如此喧腾。
——也真正是感天动地的友情了。
“呃……”
被两名女子左右夹击,道者抬手擦了擦额际细汗,倏然察觉有人前来,如蒙大赦般掉头迎了过来:“哎呀,这不是儒门宗政?龙宿,你有贵客上门。”
“剑子客气,吾目前暂时离任,算不得什么贵客。”
昭云出于客套开口解释一二,又自觉此言似有拆台之嫌,果然白衣道者严肃不阿的脸色愈发僵硬两分。
“哦……竟有此事?”剑子语塞,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不住地往皓月亭中瞄,期待黑透心肝的好友看在棠华昭云面子上赶紧出面解围。
“嗯?你是何人?”
见来人似与剑子熟稔,仙姬一脸警惕;霜旒玥珂贵为冰楼公主不便如此直接质疑,却也好奇打量着昭云。
端坐皓月亭看了许久热闹的龙宿这才整装起身,行至昭云身边:“听闻汝与忧患深已整顿完毕,还道汝去了何方。”
“托你之福,自然是要登门‘感谢’。”昭云浅笑道:“只是看你今日好似不便,是否叨扰了?”
“并无不便。”龙宿转而向众人告辞:“仙姬,公主,吾有要事,汝等自便。凤儿,招待好贵客与剑子先生。”
“剑子先生”四字咬得极重。
穆仙凤努力压抑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俯首领命:“是,主人。”
棠华昭云亦向众人歉意一笑,与龙宿并肩便要离开,剑子忙道:“宗政,关于三教旧脉重建之事,吾亦有心请教……”
“耶……”龙宿伸手挡在昭云面前:“剑子,不必心急,吾们就在后园。食在鲜香,汝饮完养生汤,再来请教未迟。”
“好友,还真是为吾着想啊。”
剑子闻言,神情和语调瞬间失去起伏。
“好说,汝自便。”
言罢便引着昭云径直往后园而去。
昭云鬼使神差回望一眼,又默默收回视线,不欲再细品剑子隐含谴责的目光——实则已经有些忍不住要失笑。
院墙隔绝了外围喧闹,龙宿放缓步伐,方才道:“此地无人,想笑便笑吧。”
“吾该笑你,还是笑剑子?”
“仙姬之风采,是留待剑子欣赏,与吾又有何干系?”
龙宿试图回避话题,昭云却一语点破:“不提剑子,另一名娇客,来历不简单吧。”
“当初为佛剑重铸躯体,拜访冰楼求得雕霜沐雪夺形诀一助,她便是冰楼公主霜旒玥珂。如今冰楼覆灭无处可去,便暂时留在此地。”
“原来如此。”昭云对之前三教顶峰再度入世之事有所耳闻,只是知之不详,今闻霜旒玥珂之身份,便将前情后果串联清晰:“听闻冰楼覆亡以及战云界之事,皆有烟都幕后操弄,想来烟都之主的城府手段非同小可。”
“吾与他曾一度交手,确实是难缠之辈。”见她未在霜旒玥珂的问题上纠缠,龙宿心道果然如此同时,又生出一丝莫名意动,不动声色将之压下,另起话题:“汝此番再入官场,可有新的体悟?”
“不同体系,不同的方法,只是忙碌同样。”昭云并未忘记今日来意之一,笑中略带两分冷:“真是感谢龙首大力推荐。”
“若有选择,吾自不会向外推荐汝。”
知晓她在吐槽,龙宿难得正经解释了一句。
“罢了,横竖吾现今已然脱身,这种麻烦事,但愿今后能免则免。”听他称得上有诚意的解释,昭云无意多言,转而笑道:“你倒是闲情逸致,竟将剑子仙姬请入此地,连吾这路人都看出你的险恶用心。”
“哎呀,天大误会。非吾邀约,实是仙姬关心剑子,吾岂能不开方便之门?”
“黑心妙口,任你说吧。”
——真当她忘了曾经三分春|色门口那块欲盖弥彰的劝退立牌?
“哈哈。”龙宿拉着她在桃杏夹道之间缓步踏行:“忧患深与三教事了,汝此后又作何打算?”
“继续休整。”
“汝此回休整,时日真够漫长。”
“其实九逸做得很好,并未让你比过去更操烦。”
“昭云,汝又吐槽。”
“……哈。”
龙宿微微收紧手掌,将她陷在他掌中的纤细手指一个挨一个轻稔过去,倒也不再追问她未定的归期。
“仙凤,今日来的那个人是谁?”
霜旒玥珂小心翼翼地向穆仙凤套话。
她出身尊贵,个性骄纵向来掩不住心事,仙凤看出她的意图,却不便说得太多,只解释了棠华昭云过去在儒门天下的身份及其与自己的关系,多余的不再透露。
霜旒玥珂却忍不住心肝抓挠。
身为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名女子与龙宿之间关系非比寻常。
然而试探龙宿,更难得到什么信息,只知二人多年交情。
……多年交情?
后来棠华昭云又来过一次,并未再避人,可她与龙宿交谈之时,虽未刻意将他人排除在外,但她偏偏感觉自己既无法加入、亦无法打断。
这种滋味难以言说,唯有一股绵而密的酸涩在心底盘旋不散。
甚至在龙宿谈及与她均为琳琅筵常客之时,看见棠华昭云并无深意的浅笑,她无端感觉到一丝羞窘。
龙宿中途离开的空当,她终于有机会与棠华昭云单独面对面交谈。
“听闻宗政与龙宿相识多年,难怪十分默契。”
说他们默契,她心底却似堵了一口气。
昭云自然听得出她言中情绪,毕竟多年来迷恋龙宿的女子她委实见得不少;同为女子,她也一向努力体谅女儿家这份芳心怦然身不由己的难以释怀。
以她多年观人的眼光,怎会看不出这位冰楼公主对龙宿的心思?
只是叹息更多,旁的想法倒是没有,更下意识掩藏了自己与龙宿如今模糊不明的状态,不意伤人。
“公主是想知道龙宿过去之事吗?”她轻笑着,将情绪隐得滴水不漏:“吾与龙宿昔日求学于学海无涯,在曲怀殇之前,他算得上学海风云人物第一名。”
她挑拣龙宿的过往说与霜旒玥珂,并无异色,霜旒玥珂几度开口,又碍于自己的小心思以及自幼的教养,难以直言。
直至昭云谈及与龙宿离开儒教创立儒门天下,霜旒玥珂终于忍不住问出心底最深的疑问:“宗政,这么多年,你对龙宿,你、你与他……”
棠华昭云安静地看着霜旒玥珂,看着她的俏脸和声音一起慢慢低下去。
未曾理清、不愿触及的问题,就这样被对方明白揭出。
棠华昭云视线越过对面的冰楼公主,落在花团锦簇之间正向此而来、却在听闻二人交谈后停步的紫色人影身上。
不只是霜旒玥珂想要追问,那个人或许也想要听一听。
可对她而言,又何其难矣。
疏楼龙宿之于棠华昭云,棠华昭云之于疏楼龙宿,本该是有清晰明了的意义和定位,却又不知从何处行差踏偏,走到如今这难解难分的局面。
之前她一直觉得或可交给时间解决,也半是主动半是被动地试着用另一种更加亲近的方式与龙宿相处。
有时觉得与过去无异,有时又深感似有不同——竟也有些瞻前顾后。
这般想着,便对面前自认为失言而倍感窘迫的冰楼公主感到歉意。
“抱歉……”
异口同声的道歉,惊醒陷入低落情绪的霜旒玥珂,她抬眼与昭云再次对视,急切地想要从对方淡然的目光中看到什么,而昭云并未给她留下破绽。
“公主,关于龙宿的事,吾可知无不言。但你之前的问题,超过吾如今能够作答的范围,答案,或许还需要时间。”
霜旒玥珂闻言,面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这番委婉的说辞,初闻好像似是而非,细想却已意味分明。
是了,她本就知晓龙宿对自己只是朋友之谊,便是没有这位与龙宿交谊颇深的前任儒门宗政,两人的关系也不会更进一步。
而有了这位儒门宗政,龙宿身边竟也再无可与比肩的女子。
同修,同僚,同志,同伴……太久了,也太深了。
难以企及。
昭云为她斟上一杯热茶,歉然道:“公主……吾先告辞了。”
她起身走向龙宿,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以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低语:“好好安慰她。”
龙宿侧身目送她远去,眸光黯了黯,随即走近霜旒玥珂,体贴背对,给她整理神情的时间。
“公主,如此伤神,非是吾等华丽作风啊。”
“哈……”霜旒玥珂抬袖在颊上轻拭,几息之间,让自己恢复平日风采:“龙宿,刚才她的话,你也听到了?”
“……是吾失礼。”
女子之间的私语,他本该回避,只是一时心绪起伏,未曾避开。
“你跟她多年交情,想必比吾更了解,但吾感觉……你要有麻烦了。”
“也许吧。”龙宿神色略显郁闷。
以昭云的谨慎,这一回,只怕又让她心态反复……也是两人太过熟稔的弊端之一。
<天阶流云.立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