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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于晓乐的资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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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晓乐法医是个拥有着完全与其职业身份所不同的讲究情调这种奢侈情节的资产阶级——这一点天水区公安局人尽皆知。
郑枚用他不久前才被拯救回来的脆弱的双臂提着满满两大环保袋的东西亦步亦趋地跟在两袖清风的于晓乐身后,慢吞吞地往公安局后院的法医楼蹭。不知是否为了削弱公安局、法医室这样的名称所带给人的冷冰冰、血淋淋的联想,在天水区公安局的大院内常年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现在正是夏季,开得正欢的是三叶榨浆草这样不起眼的花朵,虽然不起眼,但却热烈奔放,也正因为不起眼,所以每次盛放都大概是倾尽全力了。在浓浓的绿荫中,只见鲜艳的紫红色花瓣铺天盖地,几乎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地毯,在淡黄色的路灯光照射下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局里的大楼内还亮着醒目的灯光,这里那里,负责值勤的同事和加班加点的同事都大有人在。从大楼旁用竹子搭建的绿荫甬道穿过去,沿着一条卵石铺成的小径走到底,就会看到一栋不起眼的三层的旧式楼房,那里就是天水区公安局的法医大楼。
三层的大楼外表有着典型八十年代建筑的特点,被漆成褐色的铁闸门上却装着精密的身份识别系统。按照一般人的常识也知道,在法医室内所存放的各种各样重要的物证与昂贵的检测仪器,没有哪一样是不需要周密保护的。
于晓乐在门口停下来,按了一组键,随后举起右手来对着铁门上的静脉识别系统照了一下,一阵轻微的机械动作声后,楼下的铁闸门发出轻轻的一声,自动掀开了半扇,于晓乐推开门,郑枚也跟进来。
法医楼的内部远比外表看起来要气派得多,清扫得干干净净的楼道,漆成乳白色的墙壁,镶嵌在防火板内的感应灯,当人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便感应打开,十五秒后自动熄灭。墙壁两侧密合的一扇一扇门后,是有着各种各样用处的特殊科室,诸如样品接收室,毒品分析室,物证实验室,细胞培养室,病理学实验室等等,当然也有在大众心目中代表法医室全部内容的尸体解剖室。
天水区公安局一共有三个法医,于晓乐是最年轻的一个,但却是这个三人小组的头,遵照特权阶级的待遇享受,于晓乐有自己的私室,并且拥有随意布置这间私室的权利。
“把东西放下来,你可以去那边坐着等开饭。”于晓乐指指墙边那一圈价值不菲的乳白色真皮沙发。
被广泛称为“鬼见愁”的这名年轻法医,在三人小组中另有个绰号叫“老爷”。这跟于晓乐的出身确有关系。于家豪族,世代经商,几百年的历史下来,就出了于晓乐这么一个异类,生意不做做法医。职业是定性了,从小养成的习惯却不会改,做法医的时候再苦再累无所谓,从粪坑里捞出来的尸体,长了蛆虫的尸体,怎么样的都摸得,平时却极其讲究,吃穿度用规矩都大得很。
郑枚依依不舍地将手里的东西往桌上放,于晓乐嫌外面的饭菜不好吃,宁可自己下厨做,所以法医楼里还有他的专属厨房。他的厨艺也确实相当出色,但是对食材、调料都太过挑剔,为了这一顿饭,郑枚付出了八百个大洋,心痛得快要裂开来,真有点后悔自己过早下了请客的决定。
于晓乐围上围裙,打开一旁的音响,从音响中流泻出来的是1992年史塔克RCA录音版本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悠扬的大提琴声在并不宽敞的空间内流淌开来,如同蔓延在空气中无形的溪水。
郑枚将自己扔在沙发上,很没形象地翘起腿,按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正是晚间新闻的时间,澧水街杀人案件得到了热烈的报道,郑枚按了静音,只盯着电视屏幕上的画面看,酒吧、垃圾场、小巷……他的脑海里过滤着白天勘察现场所得到的一切讯息,哪一些明显可相信的,哪一些半真半假需要再确认的,哪一些模糊不清隐藏了什么的,他询问过了许多人,尸体发现者,周围的居民,酒吧街的老板,然后,他想到了那个名叫唐青的男人。
郑枚想起他的谦顺的表情与和善的态度,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男人的脸,但在那样的脸上,却出乎意料地嵌着一双嗜血的红色眼睛。从理智上来说,他当然承认那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昏暗光线所造成的视错觉,但从私心底而言,他却仍然相信,他所看到的正是那名男子的真正的一面。既然他看过了二十年前的卷宗并知道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他就不可能像其他同事一样面对这名男子时没有丝毫的警觉,而且……郑枚想到了面对那一地碎片依然无比镇定的那张脸,他妈的,如果要说那是个经过了专业训练的特种兵他也相信。
于晓乐放好刀叉、酒杯,然后端了色拉、玉米浓汤上来,跟着是两份菲力牛排,他示意郑枚过来坐:“等我一下。”他把围裙解下来,到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支红酒,“99年的龙船庄园特级(Ch.Beychevelle)?”
郑枚完全不明白红酒那一套,很俗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于晓乐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一千五左右。”
郑枚很愉快地打了个响指说:“就喝那个。”
宝石红色的液体从深色的酒瓶中倒出来,在红酒杯的底部滚出亮眼的波动,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郑枚想于晓乐的生活还真是不赖,有钱确实好,于是又想到自己的八百大洋,心又跟着抽痛起来,啊,看呐,一百块没了,啊,他又吃下去五十块了……
于晓乐面带笑容,坐在餐桌对面动作优雅地切牛排,银色的刀叉在他的手中舞动,仿佛十七世纪宫廷贵族生活的再现,也是这个人,会以同样的表情,同样优美优雅的动作站在检验台旁划开一具具的尸体,这就是为什么如此多金的于晓乐,就连刑警大队的女警都对其避之不及的原因。
“那个人,很享受当法医的感受,所以……很可怕!”
于晓乐对此毫无所觉,也可能是乐在其中。
“你想问我什么?”旋转着杯中的液体,于晓乐开口问,“无缘无故请人吃饭不像你的风格。”
郑枚抗议:“我又不是金子建!”
金子健乃是传说中第四中队排名第三怪,算死草,真正的身份是侧写师(Profile),也就是通过对罪犯的行为分析推断出罪犯的心理状态,从而分析出对方的性格、生活环境、职业、成长背景等等。这个人神机妙算,但得了“算死草”这个外号的真正原因正是因为他小气抠门,对人机关算尽。
于晓乐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手,随后起身到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纸:“这个大概就是你想要的。”
郑枚接过来看了看,随后无奈地笑了下:“于晓乐,你才应该叫‘算死草’才对。”
于晓乐给他的正是郑枚找了许久也未在档案里发现的二十年前连环杀人案的真正法医记录。
“下午跟你分手后我去师父家跑了一趟,拿到了这个。”于晓乐说,“等会再做研究,吃饭的时候不可以开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