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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九章 夜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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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夜晚,却因为昨日发生的惊悚至极的杀人案使得这条往日本该在此时热闹非凡的酒吧街变作了一条僻静死街。街道上看不到几个人影,就连几家胆大还敢开业的酒吧此刻也已经关了音乐,关了灯,准备提早打烊。
唐青沿着澧水街南北向的道路往前,在即将右拐进入酒吧街“后院”的时候却停下了步子。他抬起头来,望向上方。一如既往的,这片都市的天空在夜间都仿佛不能求得安眠似的带着深深浅浅的各式颜色,在那重重帐幕之下,一盏闪烁着银色冷光的老式路灯无声地伫立在巷口,行使着自己的职责。
唐青看了那灯一阵,方才状似随意地伸出一条腿去,迈入了狭窄巷道之中。静谧的环境仿佛就是一瞬间来到。虽然刚刚经过的酒吧街已经形如一条死街,但那里到底还能让人感觉到几分活人的气息,等到进了这条巷中,却就连那一点烟火气都感觉不到了。
唐青缓步向前,软底面的鞋子在地上摩擦只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条巷子贯穿了整片拆迁区,在中途折向的那个垃圾场,便是昨天的案发现场。唐青只向前走了一阵,便又停下了脚步。在他的面前,被两栋破烂的民房包围着的赫然是一个出口,他向前踏出了一步,只这一步,耳边却忽然仿似灌入了大量的尘世之声,汽车喇叭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以及人的小声耳语,在一瞬间仿佛都倒了进来,但当他缩回那条迈出去的腿,却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唐青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腕表,出门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到达酒吧街的时候是凌晨两点二十分,现在则是凌晨两点三十分,在平时,穿越整条酒吧街就需要十分钟,而现在,他却已经连整条巷子都通过了——就像是有人,恶作剧地将那中间的路程全数偷去了。
唐青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在空中点起来。不知是什么味道的香味顺着那烟忽而就溢了出来。青烟在黑色的巷道里本该看不到,唐青手中的这根香烟所冒出的烟却如同带着什么光源一般,可以清晰地看到烟雾飘散的形状。在那烟雾后面,隐约一片迷蒙而扭曲的场景,唐青顺着那片烟雾看过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事物。他向着那片烟雾中某点暗淡的亮光迈出步子去,进四退三,左二右四,跟着一个回身,像有人在身边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他重又回到了“后院”的巷口,但这次再抬起头来看到的却已经是一盏散发着昏黄灯光,仿佛随时就要熄灭的老旧路灯。
唐青蹲下身去,很快就在路灯旁边的地上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小小字符,他伸出手指摸上去,先是感到一点点的刺痛,跟着便是一种粘腻的感觉沾到了指头上。是朱砂。
他立起身来,将烟蒂踩熄在地上,随后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闪身进入了暗巷之中。
他独自立在那一片昏暗的场景之中,明明身边便是藏污纳垢的脏乱所在,但那些垃圾臭味却仿佛与他全不相干,仿佛哪怕举世皆成脏浊,独他一个也定是清流一脉。他是一名长相极美的青年,乍一眼看去,或者会以为是个女人,但如果仔细端详,便会发现无论是他脸上那副俊秀的眉还是那双冷冷的眼,又或是那身凛然的风骨,都必然是一名女子所不该有的,这样对于一名男子而言几近豪奢突兀的相貌,却在他那无形的气度之下显得如此自然而合衬,让人觉得这个人生下来就该是这样的。
饶是唐青见多了幻化成人形的妖之冶艳风致,他的性情历来又是多么沉稳淡定,在夜色之中初初见到那名青年的时候,依然要忍不住吃上一惊。那人的风神仿佛与这世间谁都不同,他独个站在那里就是独个站着,因为谁都配不上与他站在一起,而他的眼神在冷厉之外,又仿佛有着那么深的忧伤,让人一眼看去就连魂魄都跟着一起凉透。
他是谁?他与这起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在唐青凝神思考之时,他的身体却先于他的意识觉察到了逼近自己的危险。整个脊背之上,每一寸每一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嚣叫危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前一跃而出,仅靠单手在地上略一撑,人便跳开到几尺之外,然而,很不幸地,听到了腰间清脆的“呱达”一声。
唐青叹了口气,太久没有活动身体,骨骼与肌肉之间的协调性已经有些差了,他一时后悔起自己这些年来太过安逸的生活方式。然而还未等他完全站定,适才攻击他的杀意已经再次袭至他的身前,这一次却是对着他的头面而来。他想也不想,抬手阻挡,两相兵刃相交,只闻得“当”的一声,漫天里火花一带,彼此各是退后几步。
唐青两手化出妖镰,横在身前,这一次,他有机会将对方好好看清。
这一眼看去,却连唐青都感到疑惑起来。对手的身高与自己相仿,因为从头到脚罩在一袭黑色的斗篷里,因此看不清相貌,但凭身量来判断,该是名年轻男子,只是……他到底是鬼还是人?
虽然是有实体存在,而且那具实体刚刚才攻击过自己,但是唐青却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的人气,不仅没有人气……唐青竖起耳朵,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莫非是湘西控尸术?那么,除非斩杀控尸人,否则这场战断难完结。
唐青用眼角余光向先前那名美青年看去,却见他那适才还平静无波的眼中却有了显而易见的动摇,而那种感情似乎叫做……担忧!控尸人会担忧自己所控之尸?这是全天下都未曾听闻的笑话。
唐青只以为自己看错,却知道应该抓住那青年分神的机会。他左脚就地一踩,挟带凛凛风声,猛然向那黑衣人攻去,对方立时迎上前来,眼看兵刃即将相交,唐青却蓦然一猫腰,从黑衣人身傍滚过,甫一落地却是几个大跳,转眼就至那青年面前,毫不容情便是一刀从上劈下。
妖镰斩杀妖物尚且如斫菜切豆腐,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区区人类。唐青心道此招必着了,却猛然只觉得本该撕裂骨骼肌肉的妖镰仿佛硬生生撞到了什么无比坚硬之物,虎口登时一麻,向后直摔开去,被那势头一连带得翻了好几翻,方才止住退势。
他抬起头来,不看则已,一看却只觉心内一惊。原来那黑衣人竟以极快的速度挡到了他主人的身前,唐青那一刀便劈在他手上一柄桃木剑上,那剑身虽未断,却因为唐青那下力大且沉,因而砍出一条深深印子来,也因此力道走偏,划开那人身上一条长至数寸的创口。
黑衣人的斗篷帽子因为碰撞而被掀下,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来。这张脸不仅年轻,想必活着的时候还算得上俊逸,哪怕此刻面上全无血色,却也让人仿佛可以联想到他尚在世之时的青春与活力!他的身上被妖镰砍出那么一道伤口,面上却全无痛楚神色,这让唐青愈发笃定与自己交战的乃是一具尸体。他正待再要上前攻击,脚步却忽而滞了一滞,多年生死拼杀的记忆在这一刻苏醒过来,在他身体里疯狂嚣叫。
他只觉得一时四面俱是无声,在那无声之中却隐着重重危机。忽而,在一片肃静之中,却听到清晰可闻的一声“滴答”。
“滴答”。
他猛然一震,跟着耳中传来持续不断的“滴答”声音,他眼睁睁看着在那黑衣人脚下随着“滴答”声蓦然迅速聚起一滩血来,就着昏黄的光线也能看到,那血的颜色是鲜红的,既不是黏稠的样子,颜色也自洋溢着生气,那只能说明,刚才被他斩伤的乃是一个活人。但,如果对方是一个活人,又怎么能接下他的一刀,如果对方是一个活人,又为什么就连一点生人的气息都没有?
唐青尚未明白过来,却已然感觉到身周的变化。深夜的空气原本并不怎么滚烫,此刻却仿佛每一颗空气粒子都烧灼了起来一般,他抬眼望去,只惊见那美丽青年的身周逼出层层杀气,如果不是前一刻还见过他独自站立之时的出世姿态,此刻必然断难想到这样一个活像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会有平静的时刻。
唐青纵是再不明白前因后果,也知自己刚才那一斩已然触犯了对方的禁忌。他自千年前修炼成妖,间中不知遇过多少凶险,十年前一役,他九死一生,侥幸重新为人,却自此消磨了他一身斗志,不再似过去锋芒毕露,反敛了性情,平淡度日,如今重临凶境,明白处境艰险之外,胸中却别有一种滋味激荡开来,仿佛那时的唐青又回来了一般。
妖镰随主心而化,唐青一身妖气本来被他收敛入人身之中,平时压抑得紧实,此刻却被心境变化带动,一时气走全身,满身妖力大炽,就连那副半截手臂长短的妖刃也发出青绿光华,登时暴涨成一截手臂长度,刃上满布细细锯齿,暗夜中散发点点寒芒。
对方不动,唐青也不动。这一场打斗,如果谁先耐不住气,便是输。
“你是谁?为什么要伤杉柏?”
“回答我!”
对方动作了,仿佛是一瞬之间,唐青只觉得身周四方卷起四股劲风,那风带着罡烈之气,金戈之声,在他身周团团围绕,将他困在其中,风中似有无数人举着兵刃向他攻击,在他手腕脖颈等裸露肌肤处划出道道血痕。
“先出手的可是你们。”饶是这样,唐青却依然力持镇定,“你们又是谁,你们与他是什么关系?昨天的案子是你们做的?”
“他?案子?”声音中仿佛有了迟疑,就连席卷四周的罡风也减弱了威力。
唐青本该趁对方分神的时候攻击对方,但不知为什么,他忽而觉得这次他应该什么都不做。于是他不仅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反而收敛起了妖镰,只挺直了腰板立在原地。
“我是这个市里的妖道之首,虽然是妖,但我们与人相安无事生活在一起,也并没有害人的心,你们呢,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出现?昨天死在这里的妖是不是你们杀的?”
那青年皱了皱眉头,似乎明白了唐青的意思,跟着摇了摇头:“我和杉柏今天下午刚到S市,路过这里的时候闻到了术法的味道,所以进来看看,并不知道发生了案子。”
唐青浑身的肌肉渐渐放松开来。面前的两人不管是什么来历,都不像是那起案件的元凶,否则不会连死得到底是人是妖都不知道。他这样想着,先已松懈开来,露出友好表情:“抱歉,打伤了你……朋友。”
唐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瓶东西,隔空抛给对方。
“这是伤药,每两个时辰涂一次,妖镰的伤两天后就会好。”
对方伸手接住他抛过去的药,放到鼻端闻了一下,方才揣入袋中。
“你朋友他……”
那青年并不答话,只小心翼翼架起一旁受伤的黑衣人,看起来是要走。
“你叫什么?”他却又忽而停下脚步问。
“唐青。”唐青回答,心里依然在揣测两人的身份。
“唐青,这里有人施用了极强的术阵,以你的能力,恐怕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你好自为之。”他说完这些,便像捧着自己这辈子最可珍贵的宝物一般,扶着那黑衣人离开了小巷。
唐青却像是猛然被人点醒一般,他忽而绕着垃圾场疾走起来,开始只是走,到后来已经是奔跑。好几十圈后,他在一堆垃圾旁蹲下身来,丝毫没有犹豫的,将手伸入那堆由菜皮、剩饭、尘土、塑料袋等组成的垃圾中摸索起来。
有了!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抓住了目标。他死死攥住那样细长而硬质的东西,向外用力掏出。忽而,他的肩膀上被人自后猛力拍了一下,那一下因为太过突然,他在浑身的戒备状态下下意识的便已经化出妖镰,向身后横扫过去,却在转身的刹那,发现自己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
是那个叫作郑枚的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