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星星撩人》顾子行

2、第二粒星

　　江星辰被这个称呼气住了，他脚掌踩地站起来，身下的藤椅“刺啦”一声定住了。长腿一迈，三两步到了她面前。

　　初音看他这架势，以为是要打她，立马缩了脖子要跑，却被他拎住了领子。

　　“怎么看了我要跑？快叫哥。”

　　初音仰着脸，抗拒地说：“不叫。”

　　李梅这时从里面出来。

　　初音见到了救星，顿时扯了嗓子喊：“奶奶，他要打我！”

　　江星辰气笑了，但说话声音依旧好听：“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初音还嘴道：“你刚刚没打，可你正准备打！”

　　江星辰松开她说：“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我说你是公老虎。”

　　“你……”

　　李梅笑了好一会儿，说：“星辰，多大了，还欺负妹妹？”

　　江星辰终于不再和她计较，再度躺回到藤椅上。竹制的椅子吱呀作响，将他身上那股懒散劲儿衬得更甚。

　　初音完成了任务要走，却被李梅留下来吃西瓜。

　　红艳艳的西瓜，切成了精致小巧的块，放在白瓷碗里，格外好看，也非常解渴。

　　这时，躺椅上的江星辰也下来了。他洗过手，拉了个小板凳围坐过来。那桌子很小，他的腿又太长，膝盖抵着桌子，很难让初音忽视他的存在。

　　初音注意到他吃西瓜的时候，慢条斯理，非常讲究。而且，初音还发现，他手指的骨节分明，皮肤很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江星辰咬了口西瓜，皱眉道：“你干嘛老盯着我看，又打什么主意？”

　　初音被他戳中了心思，立刻把视线收回来，立马拔高了声音反驳：“我才没有看你！”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行了吧……”他说话的尾音低低的，很好听，像是在水里洗过了一遍。

　　临着要回家，李梅还要送她一个西瓜，初音不肯要，可根本拒绝不了，因为江星辰已经先她一步抱起了西瓜出门了。

　　西瓜在他手上，她不敢去抢。

　　天太热，走路就显得有点无聊。于是，无事可做的江星辰便开始逗她玩——

　　“你刚刚怎么不喊我哥了？”

　　“之前不是听你叫哥叫得听好的么？”

　　“怎么当着家长的面不叫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笑意，又有几分磁性。

　　初音一路紧抿着唇，不敢看他，也不敢接他的话。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有点像害怕，又有点像旁的。

　　不久，两人到了初音家门口。

　　里面又是“叮里咣当”的响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张林和陈云在吵架。

　　初音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希望一个人不要去她家里。

　　好吧，江星辰也看出来了。

　　他扯过了她的手腕，将硕大的西瓜塞进她的怀里，懒洋洋地说：“到门口了，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嗯。”初音明显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江星辰眨眨眼笑得有些晃眼。

　　初音抬了头，乌黑的眼睛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了声：“谢谢。”

　　说完，她一把拉开锈迹斑斑的大门，兔子似的跑了进去。

　　江星辰眉稍微挑，勾了下唇。

　　啧，还挺好玩。

　　初音放下西瓜，立刻冲进了卫生间。

　　手腕被江星辰握过的地方，一片滚烫，像是被熔融的铁烙过一样。她开了水龙头冲了好一会儿，又洗了把冷水脸，心情平复后才出来。

　　出来正好碰到洗席子的陈云，免不得又是一顿骂：“干什么去了？送个东西去这么久？家里的事也不知道帮忙做！一会儿我还要去上班。”

　　初音不敢说留在李梅家吃西瓜的事，只说她睡午觉了，喊了半天的门。

　　她接了陈云手里的刷子，蹲下来，认真地刷起了席子。那些白色的泡沫，一簇簇地堆出来，又一簇簇地被水冲走。

　　晚饭后，张林把江星辰替初音拎回来的那个西瓜切掉了。

　　西瓜非常大，也非常甜。

　　初音一面埋头吃，一面想路上江星辰的那句抱怨：“这破西瓜也太沉了。”

　　她惊了一瞬，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能回忆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时张林忽然开口道：“李奶奶的外孙从城里来了，说要在这边过暑假。”

　　初音听提及那个男生，立马坐直了，转念又觉得这个动作太突兀，又佯装摸了下鼻子，说：“哦，我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

　　张林点头，想到了以前的事，笑道：“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他的。”

　　初音先是“啊？”了一声，很快又“哦”了一下。

　　陈云接过话头，继续讲：“这个小伙子明年要高考了，成绩非常好，初音，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初音顿时觉得嘴里的西瓜不甜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初音一直在想今天见过的那个男生。他吃香瓜会是什么模样？

　　他送了她一盒冰淇淋，她又送去一袋香瓜，结果再收到他一个西瓜。

　　这样看来，她还是欠他的。

　　暑假开始后，班主任方冰又给陈云打过几次电话，大致意思是让她赶紧给初音找个老师补补课。

　　初三是升学季，如果初音再荒废下去，连普高的门都进不了，更别说重点。

　　陈云平时从来没有管过初音的学习，这几天倒是去街上问过几家辅导班，那些辅导班都贵得很。家里的钱都用在给张林治病上了，根本抽不出来。

　　周四晚上，李梅来家里玩。两人谈了几句，李梅说可以让自己外孙给初音补课。

　　初音起先还有点不愿意，她好像有点怕见到那个男生。

　　可陈云上门口拎了个棒槌进来。

　　这不去，还是不行。

　　初音第三次见到江星辰，是在几天后的早上。

　　她背着个大书包站在李梅家时，江星辰正端着茶杯，立在在水池边刷牙，他嘴里含着水，有点口齿不清：“起这么早啊？等我一下。”

　　那之后，初音就安静地站在晨光里，看着他接水、仰头、漱口。

　　一长串的动作完成后，江星辰转了过来。

　　初音立马低头，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像只蔫了耳朵的兔子。

　　江星辰笑了笑，说：“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初音立马自报家门。

　　江星辰伸手过来，淡笑道：“江星辰，江水的江，满天星辰的那个星辰。”

　　他的手指刚刚碰过水，凉凉的。

　　初音和他握了一下，很快便缩回了手。

　　14岁的小姑娘，对男女有别这件事特别介意，她的脸有点烫。

　　江星辰当然不明白少女的心思，他说：“你是不是很热？耳朵都热红了。”

　　初音不敢说话。

　　十分钟后，江星辰抱了碗煎饺出来，他一边吃，一边点评初音的数学试卷：“抛物线的题，没一道对，你可真行，全军覆没。”

　　小兔子的耳朵蔫了一只。

　　“解方程式你都不会吗？至少写个解呀，惨不忍睹。”

　　小兔子的两只耳朵都蔫了。

　　“你是怎么做到选择题完美避开所有正确答案的？全蒙C也能有四分之一的正确率呀。”

　　小兔子已经缩成小乌龟了。

　　初音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可能会被他羞辱的准备，可真被他这么说，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她低着头，不言不语，只眼泪在眼眶里里转啊转的。

　　江星辰刨了刨头发，觉得有点棘手。

　　“喂，你可别哭啊，我可不会哄人。”

　　初音一听，更加委屈了，眼泪没收住，哗哗往下淌。

　　那张瓷白的小脸顿时变得湿漉漉的。

　　江星辰跑进去抱了一包纸出来，递给她。

　　初音抽了一张，眼泪是擦干了，可抽噎一时半会儿止不住，缩在那里一抽一抽的。

　　江星辰只好想了办法夸她：“你看，你这道题的思路非常好，可惜算错了。”

　　初音总算抬了头，她看了一眼他指的地方，抽噎略停了一下。

　　江星辰见夸奖有效，赶紧翻了她的其他卷子出来说：“嗯，语文算是你的强项，字也很端正。”

　　这回抽噎彻底止住了。

　　江星辰趁热打铁，继续说：“你这英语作文也写得很好嘛，逻辑清楚。”

　　终于笑了。

　　江星辰仿佛看见那对缩起来的兔耳朵，又冒了出来，他松了口气，坐下来。

　　逗她是挺好玩，但得慢慢地逗，耐心地逗。

　　给她补课时，江星辰发现初音其实很聪明，好多地方一点就通，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考倒数第一。

　　初中生的叛逆？

　　也就不懂事的小孩能有这个。

　　初音的午饭是在李梅家吃的。

　　江星辰发现小姑娘只一门心思吃素菜，红烧排骨和鸡翅碰都没碰。

　　难怪到了初二还这么又矮又瘦，像个小学生。

　　他夹了个鸡翅到她碗里，说：“不要挑食。”

　　其实初音不是挑食，她很喜欢吃肉，可这毕竟是在别人家里，而且江星辰在，她有点不好意思。

　　初音吃完鸡翅，小心翼翼地把骨头吐出来，甚至学了他的样子放在餐巾纸上。

　　一个鸡翅吃完了，碗里又多了两块排骨。

　　糖醋裹着排骨，甜丝丝的，非常好吃。

　　李梅出去盛饭，江星辰拿筷子敲着她的脑袋问：“你刚刚是不好意思？想吃肉又不敢夹。”

　　初音咬了下唇，红着脸嗫嚅道：“没有。”

　　“没有不好意思啊，那就是想让我替你夹咯？”江星辰故意逗她。

　　初音大窘。

　　江星辰“噗嗤”一声笑了出了声：“好了，不逗你了，多吃点。”

　　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眉眼弯弯，瞳仁里好像缀着星星。

　　初音被那个笑容晃得晕乎乎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中了，又麻又涩。一瞬间，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发了芽，生了根，只是看不见光。

　　后来有一年，她读到一句诗，也终于明白了那是什么感觉：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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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诗歌作者：余秀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