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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大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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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上宁府的牌匾早已经给人换下来了,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再挂牌匾上去。剩下的那破灯笼没了糊纸,也看不出有哪家姓的大户来这里住过。
门上的锁还不是很旧,只是没有荆州别院门上的一把那样生了锈。
兴许,人家来这里住过,又有了什么变故,搬走了,徒留这个宅子吧。
兴许,也只道是兴许。
几人就这么在门前站了许久,直到天擦黑,家家点起了灯。
又过了会,趁着黑,我们从院墙上翻了进去。
院里虽然也是长了不少杂草,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凋零衰败。缓缓沿着回廊走,过了那小桥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下,底下的池子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看来上一个主人家并不喜欢养鱼赏荷。
到得前厅,也是空无一物,连张破椅子都没剩下。绕过院门,进了东厢,里面的门竟然没落锁。推门进去,除了搬不走的,基本上也已经算空屋了。
我不死心,一间房一间房地看下去,间间如此。进了儿时的房间,我拿了火折子细细地找,终于在以前床头位置的墙上看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安于兰欠宁冬生知了一只已比为居
看到这,我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从进门到现在,我竟然找不到一丝一缕宁家曾经存在的证据。摆设换了,荷花池没了,雕花床搬走了,家当全不见踪影。偌大个宅子,如今竟然只剩光秃秃的几面墙,好像我们根本没住过这里,从来不曾有过宁府一样。
还有这行字,还好。
当初冬生刻这行字的时候还被我笑半天,统共就十五字,居然错了五个。后来被他报复,睡觉前拼命喝水,终于得偿所愿在我床上尿了。
其它人也走了进来,欧阳文皱眉拍拍身上的灰尘道:“这宁府这么大,竟连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西厢是空的,这东厢也是空的,整个就是空屋。咱们还是出去吧,保不准待会官府该来人了,把咱们当成入室的老鼠抓了。”
我心说,您这番话本身就够贼的。
我们依然还是从院墙上翻了出去。好在天黑,也没什么人能看见,不然就真成贼了。
翻出来后,我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这里埋了我太多珍贵的东西,几乎全部都是我一辈子也讨不回来的。
回过头刚想迈步,却发现旁边的人都站着不动了。略感奇怪,顺着他们的眼光看去,差点吓掉一条老命。
朱门前的黑暗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动也不动。我们这边有从人家屋里传出来的点点光亮,那人站的地方却是完全黑漆漆的一片,要不是他们几个练家子眼力好,估计我从那人面前走过都不会注意到。
我有些紧张,压低了声音问站我旁边的冬生:“那是……人是鬼?”
“放心,是个女的,没内力的。应该没有危险。”
萧翎风皱皱眉头,朝她喊话:“阁下有何贵干?”
那人没答话,却一步步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我暗暗咽了口口水,这是唱的哪出?一声不吭的,想吓死人啊?
她慢慢走到有些光亮的地方,我刚想看清楚她到底是哪路神仙,就见她冷不防重重跪了下去。
“少爷!奴婢等您几个等得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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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矮瓦房,熏黑的墙壁,一张三条腿的木桌,三张凳子。
这么个小屋,挤了七个男的一个女的,那女的还哭得天崩地裂。说实话,我快憋死了。
我扯扯被大花握住的手,没扯出来,只能继续任她抓着。眼看她这么哭下去就快天亮了,我无奈只得再次劝她:“大花,你先别哭了。再哭下去,街坊们该出来看了。”
大花点点头,慢慢地哭声小了下去。
刚刚她闷声不吭站在黑暗里吓了我一跳,突然跪在我面前又吓了我一跳,现在她杀猪似的哭声再次吓了我一跳。我现在只纳闷,这人生怎么就这么曲折这夜怎么就这么漫长我的心脏怎么就这么坚强呢?
我看向坐在桌旁呵呵笑着看着我们的姥爷,心里其实对大花万分感激。如果没有她,姥爷现在恐怕也只剩一掬黄土了。
大花说,当年娘亲拿了张一千两的银票外加好多碎银包在包裹里交给她,让她跟小三儿一道收拾东西去城西找姥爷,带着他先逃。临走前娘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告诉姥爷实情,只说是一块儿走的,他们随后就跟上。
“当年奴婢跟三儿费了好大劲才劝动老爷子出城。老爷子人虽老,可不糊涂,知道宁府出的事,只是不知道夫人是给他另外安排的路,还以为是到下个点就能见着你们,大家一块儿逃的。老爷子倔强,起先怎么也不肯出门,说舍不得那屋子,老命一条,人家爱拿去便拿去。后来奴婢跟他说,您这样给人官府逮去了,朝廷的人贼着呢,人家不砍您的头,只把您抓起来示众,等老爷夫人回来救您了就一并给抓住了,倒是谁也逃不了,他这才肯走。”
他们三人出了城后,思索着那里才安全,一时也没个主意。后来三儿说,不如到他老家去避避,那儿是乡下,离得忒远,人家查不到。
于是定了方向,一路不停往那儿赶。他俩也不敢跟姥爷说,只道夫人到时就会赶过来。
“等到了个什么县,出城门的时候就看到有好多兵爷守着,进出都得搜身,城墙上海贴了好多纸。奴婢打小没读过几年书,三儿在账房做过事,晓得那是榜文。他说坏了,朝廷已经下令追查您们了,还说生死无论。”
几人战战兢兢出了城,好在也没人认出来,估计不在逃犯的画像上。他们尽量绕着小路走,到得三儿老家那镇上的时候,看到的榜文已经换了。
“三儿看了没声张,奴婢想问他,他却打了个手势让奴婢先别问。等晚上老爷子睡下了,他才跑来跟奴婢说,老爷夫人已经遇害。万幸朝廷还在继续追捕少爷跟丰大人几个,说明您们还平安着。我俩偷偷在屋里哭了一宿。三儿说这事死也要瞒着老爷子的,就趁早叫醒老爷子,想赶在人还未多前出镇子。谁想在半路上三儿给辆牛车撞了,扶着回去医馆里上药。那儿人多管不住嘴,老爷子终于还是知道了。”
姥爷听了消息,一下子一口气哽在喉咙口,背过气去。大夫给弄醒了之后,人却不认识了。大花他们干脆在镇上多住了些日子,到处给姥爷找大夫。可个个都说这是受刺激太大,只能开点药调理调理内息,治本还需心药医。后来眼看镇上也来了官兵,他们只得跑进村里去。
大花掏出帕子擦眼泪:“那以后,在村里一住便是七年。老爷子的病也不见好,加上上了年纪,人就更糊涂了。后来听村里到镇上去的人回来说换了新皇帝,大什么天下,便想着应该出来找少爷们。来了这里却发现,宁府早换了户人家住。当年夫人拿的一千两根本没花,奴婢便跟三儿寻思着,应该把宁府买回来,守着等少爷们回来。可那当家的太蛮横,说一千两跟他买块砖都不够,说什么也不肯卖。奴婢也不是软柿子,给他一凶,脾气就上来了。弄了这两间屋子住着,天天夜里到他家装神弄鬼吓唬他。合该那家人犯太岁,刚巧他一个小妾吃糕点太大口,不小心噎死了。那家老太太上街算命,三儿就装了胡子去给她算,说那宅子是凶地,上一户人家死得冤,占着不肯走,住不得人。如果不搬,还会继续出事。老太太一吓,回去就闹搬家了。他家搬了以后,也没人敢再住了。我们就一直守着,算算又是六年多过去了。没想到真的还能等到少爷们,这都是老天爷保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