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书生与笨蛋狐狸》丁赫文

2、少年

　　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粉团儿似的一张小脸，圆圆的杏眼微微向上斜挑着，很是生气的模样，叫陈隐忍不住想起自己从前养过的一只小狗，炸起毛来的样子几乎和眼前这个少年一般无二。

　　只见他身形极快，劈手就把烤野兔从秀才手中夺了回去，可惜没判断好下手的位置，正抓在那烤兔被火撩过的地方，烫得“嗷呜”一声，又立即撒手扔开。

　　陈隐先是被他吓了一跳，旋即又被逗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少年闻声，一团可爱的粉脸蛋儿上顿时泛起一层薄怒，大声道：“你敢笑我！”

　　“不敢！不敢！”秀才连忙摆手，弯腰将野兔从地上拾起，才看了一眼，却笑得愈发厉害了。

　　“你连内脏都没淘洗，连皮都没有剥！兔子是连皮烤的？哈哈哈，还烤得这样焦，一半都是碳了，吃不得了。”

　　见他嘲笑自己，少年十分生气，但他也知自己是当真不懂得如何烤兔子，心里实在懊恼，撅着嘴道：“我从前又没烤过，有一半能吃已然不错了！再说了，又没打算给你吃！”

　　说毕又要伸手去夺。

　　陈隐哪肯还他，仗着自己人高，将兔子高高举过头顶，在手里转着圈儿地看，一面看一面笑：“你还撒了好些香辛料！香料是哪里来的？佛家寺院不得杀生，不得食荤腥，也不能吃这些葱姜蒜胡椒粉儿，你到底懂不懂得？居然跑来庙里烤兔肉！”

　　少年连忙爬上青石板上，在石头上努力蹦达，想要抢回秀才手里的野兔。无奈依旧够不到，蹦跶了半日终于气鼓鼓地放弃了。

　　“你想吃，这只就给你吧！反正也已经烤焦了！我还有一只，我们一人一只，你不要再同我抢了！”

　　“还有一只？”陈隐闻言，顿时眼睛一亮，“还没烤的吗？来来来，拿给我！让你烤也是白白糟蹋了，不如我帮你烤。”

　　“什么？你！”少年大惊，慌忙从石头上跳下来，在身旁草丛里摸起一个荷叶小包，紧紧搂进自己怀里，“那一只已经给你了，你还同我抢？”

　　“不抢你的！”秀才看少年这副护食的样儿很是好笑，只好先放下手中那只焦兔，“我看你不会做，暴殄天物多可惜？想帮帮你而已。”

　　见少年一脸的不信，又连忙将自己的肚子鼓出来一些，用力拍了拍，笑道：“你看，我吃过晚饭啦！青菜萝卜吃得饱饱的，没想抢你兔子。”

　　少年仍有些半信半疑，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咕噜噜地盯着秀才转了半天，先伸手把那只烤焦了的兔子捞回自己手里，仔细看了看，确实已吃不得了，只得甩在一边。又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的将那个荷叶包朝秀才递过去。

　　秀才打开来观瞧，里头好一只肥美的大灰兔子，心中大喜，笑道：“你倒有些本事，这样肥壮的兔子连老鹰都捉不到，你居然能一捉捉俩？”

　　少年人就蹲在青石上看秀才拾掇兔肉，听人家夸奖自己，那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居然微微泛起红晕，嘴上却只哼了一声，道：“这算不得什么，也就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才当回事。”

　　秀才抱着荷叶包，绕开两株腊梅，往下走到山涧边去。这原是和尚们的汲水处，沾不得血污，但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他从头上拔-出一支发簪，将那只可怜的小东西剥皮洗净，重又用签子穿上，放在火上烤起来。

　　“香料呢？还有吗？也拿一些来。”

　　少年不情不愿，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瓷瓶递了过来，秀才探鼻子进去闻了一下，盐巴花椒还混杂了孜然，便撮了一点在手里，均匀撒在兔肉上。

　　“话说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怎么在这里烤兔子？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不成是山里的狐狸精变的？”

　　秀才笑笑的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少年，小孩约莫是馋得紧，见秀才烹饪手法娴熟，很快就失去对他的大半戒心，此刻已紧紧偎在秀才身侧，伸长了脖子，只顾紧盯着火看。

　　“哎，我问你话呢。”

　　少年吸吸鼻子，不情不愿地把眼神从兔肉上移开，手朝着东厢房一指：“我住那里，傍晚来的。”

　　秀才这才想起，入夜时分确实听见寺里的和尚在门外招呼客人，彼时他正用心读书，倒没留意。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不谙世事的美少年，一看就是富家娇养出来的，心里奇怪他家里人怎会放心他单个儿出门。

　　“你这是要往哪里去？为什么傍晚上山？不怕这山里吃人的女鬼吗？”

　　“我高兴！”少年睁着一双好看的杏眼，一脸“你好好烤肉不要啰嗦”的不耐烦，“我爱住哪儿就住哪儿！我才不怕鬼！那种野鬼算什么！小爷我见一个打一个！”

　　“嚯？连鬼都不怕？”秀才很感兴趣的挑了挑眉，一面翻动着手中的签子，“在下不巧正好住在寺庙西厢，这样算起来，倒暂与小兄弟做个邻居。你这手捉兔子的功夫甚是厉害，谁教你的？夜半起来弄吃的，可是晚饭没吃饱？”

　　“庙里的东西也是给人吃的！”少年哼了一声，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开来，“那起臭和尚，自己号称过午不食，给客人做的晚饭才那么一点点，连个油星儿都没有。我才不要吃！”

　　秀才打从心底里赞同他这番话，连连点头附和，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已在这小庙里住了三月有余，马上也要离了这里进省城参加乡试，下得山去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找一家好馆子，饱饱地吃一顿鸡鸭鱼肉，喝一顿佳酿美酒。我听说离山脚不远北城门边有一家好馆子，叫齐家老店，卖上好的烧羊肉。不知小兄弟上山来时，有无光顾过他家？”

　　那少年听见说烧羊肉，连耳朵都支棱起老高，兼之那烤野兔在秀才手里转着圈儿，不知不觉间煨熟了大半，此刻已滋滋作响，正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气，几乎把他馋得连口水都流进篝火里。

　　不多会儿肉已大熟了，秀才重将它从签子上卸下，在洗净的荷叶包里分成几块，再撒上胡椒孜然。少年也顾不得烫，捞起一大块来就往嘴里塞，果然滋味甚好，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嘴里一面还只顾得叫道：“好吃好吃！”

　　秀才看他又要去抓第二块，立即把装着兔肉的荷叶向上一兜，故意逗他道：“这兔子可是我烤的，你怎么伸手就拿来吃？”

　　少年一愣：“兔子，我抓的！”

　　秀才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你一只，我一只！一人一只么？这一只是我烤的，自然是我的！”

　　“可……可是……”

　　秀才用手指了指地上那只烤焦了的兔子：“那只才是你的！我不是还你了？”

　　少年歪着脑袋看那只焦炭一样的兔子，觉得秀才的话好像也挑不出什么理，可又仿佛哪里不对。他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言辞来辩驳，半日，终于“嗷呜”一声蹦起来，叫道：“才不是这样！兔子是我的！你方才还说你晚饭吃了青菜萝卜，饱饱的！”

　　秀才笑道：“可我干了半天活，又饿了！”

　　说完他还站到了青石之上，高高地举着那个装肉的荷叶包，取出一块兔肉来塞进自己嘴里，故意大声砸嘴道：“嗯！好香！”

　　少年：“……”

　　少年方才已同秀才抢过一次兔子，秀才长得比他高，现又站在高处，他情知自己够不到。他嘴巴笨，不像这陈隐满嘴都是花言巧语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秀才吃，急得直绕青石打转。

　　陈隐却并不理他，又将一块肉塞进自己嘴里。

　　少年气急，几乎连汗都快要冒出来：“嗷！你吃慢点儿！给我留点┭┮﹏┭┮”

　　眼见得他几乎要被自己气哭，秀才才终于不逗他了，笑哈哈地从石头上下来，将那荷叶包打开，递将到少年鼻子底下：“逗你玩的，给你！不会真要哭鼻子吧？”

　　少年见了，顿时收泪，怕人翻悔似的一把将那荷叶包抢到自己手里，蹲到一边大快朵颐起来。一连吃了好几块，竟不见有人同他抢，这才又回头看看对方。只见那秀才正抱着胸站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这才犹犹豫豫地将护在自己怀里的荷叶包又递了回去，瘪嘴道：“你……你也吃几块。”

　　不一时，一只大兔子便被二人分食干净，两人都有意犹未尽之感。少年蹲在青石板上，又是咂嘴，又是舔手，眼巴巴地看着秀才。

　　秀才灵机一动，笑道：“你等着。”复又折返回庙里，从厨下去来瓦罐勺匙，还抓了两把小米。回到火边将那只烤到半焦的兔子剥洗出来，灌入溪水与小米同煮，不一时便成了一大锅兔肉粥，甚是美味。

　　待将这一锅吃干舔尽，二人方才觉得渐渐有些饱了。此刻东方已见鱼肚白，秀才暗笑他们两人为了这一口吃的竟折腾了大半夜。若现在回去睡觉，过不了半个时辰又要被和尚们闹起来，还不如等天光大亮再回去吃早饭。

　　那少年心满意足，拍着自己鼓出来的小肚皮，靠在青石板上消食儿，鼻子尖上还挂着一粒米饭。

　　陈隐看着好笑，凑到近前去帮他把那个饭粒取下来，忍不住手痒，又飞快地在他圆乎乎的鼻子上捏了一下。少年吃饱的时候很好说话，对他这种顺手吃豆腐的行径毫不在意，只略斜了他一眼，眼神仿佛一只俾睨下仆的猫。

　　陈隐笑道：“在下姓陈名隐，小字子初，家住在这桃花山下三十里的古湖村，到这大佛寺来是为了找个清净地方读书。不知道小兄弟贵姓高名？家住何方？”

　　少年那双圆眼睛很大，看起来很是单纯。虽然方才同陈隐抢肉吃抢得欢，但只一会儿，他似乎已将前仇旧恨都忘了，看起来还有些想同秀才亲近的意思，只是面对陌生人又有点害羞，小声说道：“我……我叫戎吉，也是本地人士，是要去省城投亲。”

　　陈隐立即高兴起来：“这样说，你我倒是同路。不知戎吉小兄弟在这山上住几多时？在下叫和尚算过了吉时，预备后日辰时三刻起身下山，你若是等得了，不如与我同行？”

　　那叫戎吉的少年倒也不含糊，应声道：“我不赶时间，随你同去。不过……不过你方才提的那家烧羊肉，可得带我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