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无逻辑的言情世界》EvolLilith

5、穿越回归看谁怕谁

　　恍惚中，燕小飞觉得有人扶住了自己，一个尖细声在耳旁惊慌失措地喊着：“快！抬凳子来！扶小世子歇息会儿！你！干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去端碗凉茶来，没看见小世子中暑了么？”

　　腹部和胸口还有残余未褪的创痛，一点点凌.虐着燕小飞的精神，他脸色煞白，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旁边人身上，面上一层冷汗在日光下锃亮如盐，脑中还是濒死时的绝望和不甘。
　　一如他在百家广场前看到谢情所扮演的那只狼，被猎人操纵着，跳着木偶舞，一举一动无力反抗，只能怒瞪着前方……

　　天旋地转中，他看到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裳，头戴十二珠帘玉旒的人朝着他走了过来。
　　起先是沉稳的缓步徐行，再到停顿之后快步走来，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张英俊威严，却略带女相的男子面孔。长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山，额心是紫薇星入堂，颔下是三寸紫髯须，身着九龙华衮，上绣十二纹章，眸光如豹，神采若樱。风暴席卷的铮然龙骨中，隐现一丝细腻柔情。

　　晃动的珠帘下，年近不惑之年的帝王龙唇紧抿，面上在看清少年的瞬间闪过一丝不快，但加快走近的步伐和蹙起的眉心却隐隐透着一股担忧。

　　燕小飞当年被和一堆腐尸一起活埋的时候没哭，穿越到陌生的二十一世纪摸索求存十八年没哭，一个人在黑夜的车厢密闭空间里面对疯狂残暴的凶徒时也没哭过。
　　但这一刻，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于眼睫交错的狭光中看清那日光下奔来的男子时，却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九叔叔……”他哽咽着喊了一声。

　　是在做梦吧？
　　是又一次死去时看到的回忆走马灯吧？

　　否则，怎么可能看到九叔面含担忧地朝他奔来？

　　“九叔叔……九叔叔……”他挣开了身边扶着他的那人，跌跌撞撞奔向前，扑入那个人朝他奔来的人怀中，抱着对方，哭得昏天暗地。

　　他是真的哭得那样用力呀，仿佛要把两辈子惨死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抱住那人的腰，将眼泪鼻涕全糊在对方华美凛然的龙袍上。

　　边上跟了皇帝三十多年的大内监张怀寅面色纠结了一下，迟疑道：“陛下，这……？”
　　当今大殷朝皇帝陛下——燕帝一手轻摆，冲他摇摇头，复而低头看着胸前那个黑溜溜的小脑袋，见对方嚎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原本满心的怒意就渐渐被捅散了。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宠着长大的孩子啊……
　　犯了再大的错，只要他知错了，懂得害怕了，又怎么舍得再多地去惩罚他呢？
　　何况这孩子素来骄傲，从不肯示弱于人前，上一次像这般当着许多内监宫女的面哭成泪人，都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这孩子才五岁吧，刚刚失去了父母，泪汪汪一个小不点。如今，也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都快到他肩膀高了。

　　想到这孩子早逝的父亲，亦是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燕帝心中又是一痛，愧疚和怜惜之情齐齐涌上，胸中最后那点郁气，也随着这孩子的眼泪，被冲散得一干二净了。

　　燕帝心中一叹，伸手在燕小飞后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道：“好了好了，朕都还没怪你，你倒是先委屈上了。不哭了啊，你平日里多要面子，就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说咱们大殷朝怀宣王府的小世子，是个小哭包！”

　　那大掌落在后心上，带着暖热的温度，实实在在地拍了几下。

　　燕小飞浑身一僵，埋在燕帝怀中的脑袋缓缓抬了起来，脸上挂着纵横交错的泪痕，神情愕然，眼眶里还含着泪，要坠不坠地悬在眼睑边，活像只哭花脸的小花猫。

　　他惊愕地看向面前中年男人威严含笑的面庞，又扭头看了看四周。
　　跟在男人身后的侍卫、内监、宫婢。
　　他自己身后手忙脚乱磕头的内监和宫婢。
　　再往后一些守备森严的宫殿，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青阳殿”。

　　大殷朝皇宫修建得方方正正，以中为尊。群臣每日通过位于皇宫正中的紫宸门，前往紫宸殿进行朝见。紫宸殿，也是大殷朝历代皇帝与朝堂百官议政之所。
　　与之相对的，在紫宸殿以北，靠近后宫之所，有一处青阳门。过了青阳门，便是青阳殿，较紫宸殿小许多，但五脏俱全，乃是集皇帝日常办公和生活起居于一体的内宫性质的殿堂。
　　前殿议事办公，后殿休养生息，算是真正的皇家重地了。

　　燕小飞永远记得这个地方。
　　十四岁以前，哪怕燕帝正在前殿和朝臣议事，他也可以随随便便推开门冲进去，抱着燕帝的手臂肆意撒娇。
　　十四岁之后，哪怕他在殿前寒凉的石板上跪上三天三夜，燕帝也再未对他打开过那扇大门。

　　一处处熟悉又陌生的景，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缠绕搅合在一起，化为妖魔向着他扑面而来，骇得他一时惊惶，失措地不断张望。

　　燕帝却将他这模样当做是做错事知道害怕的表现，以及骄傲的小兽突然发现被许多外人瞧见脆弱一面时的不安。

　　他揉了揉燕小飞的脑袋，用一线千金的衣袖给他擦了擦眼泪，道：“听话，不哭了啊。”
　　然后冷眼看向燕小飞身后那群又是搬凳子又是捧凉茶的宫人，不悦道：“怎么回事？”

　　那群宫人之中有燕小飞的人，也有在青阳殿伺候的人。见帝王不悦，青阳殿的一名主事内监连忙迈着碎步跑出来，跪下道：“回禀陛下，方才世子殿下在殿前等候时险些昏过去，奴才们心忧世子殿下许是天热中暑，正要去寻……”
　　燕帝不悦地打断道：“既是天热，为何不请世子入殿休息？”

　　看看孩子都被晒成什么样了？你赔得起吗？

　　那内监一阵语塞，面容愁苦：“这……”
　　张怀寅上前半步，一手掩唇，附在燕帝耳际轻声提醒道：“陛下，您忘了，是您亲自下令让小世子在殿前等候，不得擅自入殿的。”

　　燕帝喉头一哽，低声问：“朕下过这种命令？”
　　张怀寅躬身点头：“您今晨朝会前亲口说的。”
　　燕帝怒：“你怎么也不知道劝劝朕？”
　　张怀寅怂：“老奴知罪，自请罚一月俸禄。”
　　燕帝这才冷哼一声，“罢了，罚半月便是。”
　　张怀寅微笑：“喏。”

　　在殿前等候，不得擅自入殿？

　　燕小飞脑中仿佛被巨钟撞了一下，懵懵然想起这场景是在什么时候出现过。

　　“九叔叔……”他颤颤巍巍地喊了声，泪珠子再度啪嗒啪嗒往下掉，浑身也抖了起来。他一手捂住胸口，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手脚止不住地麻木冰凉，然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缓缓向着燕帝倒去。

　　剧烈而又短促的呼吸使得他浑身脱力，但他意识仍旧清醒。他看着燕帝面有惊慌地将他打横抱起，抱进青阳殿，同时朝着身边人喝道：“马上宣李辰风过来！”

　　他还看到了，等候在青阳殿中的一名少女。少女面前的桌上摆着凉茶瓜果，还有一些精致的糕点，不过俱都没有动过，显是没有心思去动那些。

　　她穿着花蕊般嫩黄颜色的宫衫，发间几枚简单的珍珠珠珞散发着莹润无害的光辉。她是如此单薄又美丽啊，生长在后宫中，被当成整个国家最珍贵的花朵养到了现在，绽放于最年轻美丽的年龄……

　　燕小飞的视线和她对上，看到了她面上闪过的诧异颜色。

　　“父皇……”少女惊诧中带着犹疑，走上前来，在燕帝身前福了一礼——见君不跪，在这个尊卑有序、等级森严的王朝中，她和燕小飞作为燕帝的子女和子侄，被对两人宠爱有加的燕帝特许了此等殊荣。

　　燕帝抱着燕小飞一路进了后殿，将人放在榻上，给燕小飞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捏了捏燕小飞的手，安慰道：“云儿不怕，不怕啊，不会有事的，叔父这就找李辰风来给你看病。”

　　他目光所视，躺在榻上的小小少年，乃是大殷朝已故怀宣王的独子，他的侄儿，燕於飞。

　　燕於飞，表字云起。

　　等安慰完燕小飞，燕帝这才听到女儿燕云袖正在喊他。
　　他一时没想起燕云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脱口而出道：“太宁？你怎么在这里？”

　　太宁，乃是燕帝长女，燕云袖的封号。

　　燕帝痴情，本就只娶了一位皇后，后来德康皇后死于难产，一尸两命，便再未娶皇后，只迫于子嗣压力，在后宫中添了三位妃子。
　　只不过，大约是承袭大殷朝建国两百年以来的传统，除却燕帝那一代，整个燕式王族的子嗣仍旧单薄。数年来，燕帝的三位妃子也并未能给他添多少子嗣。其中一位无一所出，一位生出了小王子却又因病早夭，最后一位，也只在五年前生了位小公主。

　　且不说朝中进谏之声愈重，燕帝自身压力也大得很。

　　要说对子嗣后辈，燕帝最为捧在掌心的，就是这位太宁公主了。
　　没得办法，亲生的娃儿就两个，这个还是心爱的原配所出，不宠她，还能宠谁呢？

　　哦，险些忘了，还有一位，也颇为受宠。
　　那便是燕帝嫡兄的唯一血脉，怀宣王府那位十四岁的小世子，燕於飞。

　　眼下燕云袖听得他这样问，衣袖之下的拳头一时攒紧了，目光闪烁地朝榻上的燕小飞望去。但很快，她又垂下眼帘，在张怀寅老辣的目光扫来之前遮住了自己眼中的所有异色。

　　躺在榻上的燕小飞虽然呼吸困难，但神志清醒，将她那一眼的神色看得分明。

　　那是看向秋后蚂蚱的眼神。
　　带着仇恨、快意，和一点点不解与担忧。

　　燕云袖？
　　真是燕云袖？

　　——“燕於飞，你不是傲气得很吗？当日你处处为难我时，可曾知晓你也有今天！”
　　——“这等忤逆父皇的罪人，自然只配扔往乱葬岗！”
　　——“李守正是不是养了几条恶狗，怎么也训不乖？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派人传话与他，叫他放了那些狗，别再折磨它们了！”

　　……

　　燕小飞这才知道，不论过去八年、十八年，还是八十年，有些回忆和痛楚都是永远淡忘不掉的。
　　刹那间，一股热流冲向头顶，轰然炸开。他痛苦崩溃地挣扎了起来，口中说不出话，情绪却激动得连燕帝都要使劲才能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