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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2.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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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太安公长子的生日,虽然是个晚辈,终究也是魏王长孙,又刚刚得了爵位,太安公府上也略略操办了一番。天亮时分宝塔失里携太安公来永寿殿辞行,说是去哥哥家住两天。
王祺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和颜悦色地嘱咐说,出去住两天,正好散散心,宫里的事情自有人打理,不需挂念。
“本来应该连您一块儿请来着,您偏说您走不开。”太安公客气地说,“下次请您,您可一定要赏光过来呀。”
宝塔失里胸有城府,太安公的性格却又过于憨直,王祺心里暗暗感慨这对兄妹反差还真大。想来是公主从小远嫁异邦,不愿受制于人,所以性格强势中不乏精细;太安公生来就注定承袭魏王的爵位,在魏王府上从小众星捧月惯了,所以性情旷达,不拘小节。
“嗯嗯,日后一定去,一定去。”他满口答应着。
告辞出来的宝塔失里瞟了一眼木雕泥塑一样站在廊上的洪林,洪林把头低了下去。他正穿着那件就男装来说极为艳丽的新衣,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新鲜美艳宛如花苞怒放。
宝塔失里停住脚步,斜睨着他,好似轻蔑,又好似哀怨,甚至也隐隐带着一丝怜悯。她在离他身边几步远的地方站着,袍袖间淡淡的熏香随风轻轻扑到他的面前。不动声色间沉默的威压,与他少年时代感受到的王后别无二致。
洪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感觉得到自己的每一下心跳,听得到自己心脏泵血的汩汩响声,仿佛心脏就含在嘴里一样,只有拼命地把它咽下去,才能不让它从嘴里跳出来。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了一瞬间,洪林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王后和太安公兄妹二人的背影却已经走远。
误会越来越深了。独自一人坐在寂寂无声的总管室,洪林绝望地想,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殿下不肯放过他,他告诉他,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娘娘不肯放过他,她告诉他,一切才刚刚开始。他曾经受尽宠爱,满怀满眼都是幸福,如今他却深陷在逼仄的夹缝中,进退两难。
他从怀里拿出那条头带,把它丢在一边;他脱下身上鲜艳的华服,把它也丢在一边。他烦躁地扫视着这两样东西,然后“大”字形躺倒在床上,把它们统统踢到床下。他怔怔地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隐现着奇形怪状的陈年污迹,好像一双翅膀。洪林无端生出莫名的恐惧感,这双翅膀是不是昭示着围绕着他的幸福快要飞走了?他用左手去抓,右手的就飞走了;他又用右手去抓,左手的也飞走了。因为太想得到幸福,最后反而落得两手空空。
洪林一个激灵从床上挺身而起,跳下地,把丢在地上的头带和衣服都捡起来。他穿着白色的中衣,蜷身蹲在地上,把两样东西都紧紧抱在怀里。
下午清理了当天的公事,王祺径直走到后花园,黄内官已经接到传令,牵马候着。马儿长腿高背,不是蒙元和高丽出产的矮小蒙古马,而是西域所产高头大马的品种,毛色甚浅,像镜面一样油光水滑,罕见的白如银丝的鬃毛更显得格外高贵,显见是一匹神骏。
“就是这匹马呀!”王祺兴奋地拍击着马身,马儿虽是瘦骨棱棱,但骨骼强健,在拍击下发出铮然如铜的声响。王祺愈加高兴,他早有风流多才的名声在外,书画舞乐而外,好名花、好珍禽,亦好名驹,总之这些上头是无所不通的。他称赞道:“果然是一匹好马。”
“可是,”黄内官吞吞吐吐地说,“虽然都是产自大食国的马,可是这一匹似乎比您的还要好……”
“那就对啦!本来就是让他们挑最好的来,驯马的人干的不错,”王祺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连声催促道,“你快去叫洪总管来,他骑上去一定好看!看样子时间还来得及,帮我也准备准备,我们出去跑一趟马,哦对了等一下!这会儿建龙卫在训练,先让他们停一停!对对,洪林要马上过来,天色晚了就看不清了!”
君主的言行以威严庄重为准则,所以王祺平素说话,语速平缓、言简意赅,如今居然得意忘形,竹筒倒豆似的说出一大串,黄内官听得是应接不暇,他知道王祺正在兴头上,哪里敢逆他的意思,一叠声地答应着“是,是,是”,快步走出后花园,驱赶着小内侍们奔走找人去了。
“总管大人不在这里。”建龙卫刚们收了工,一脸倦容,对赶来问话的内侍们草草答道。
“副总管大人!”黄内官实在焦急,他若找不到洪林没法交代,隔着老远喊住朴胜基。
朴胜基逆着建龙卫散去的人流,走到他面前:“什么事?”
“洪总管不在这里?”
“啊,不在。”朴胜基没好气地说。下午召集众人集合的时候,他先出来,分明看到洪林赶着往马圈走,看样子是要外出,不过这个消息他不打算告诉黄内官。殿下找洪林,肯定是好事,洪林此时不在,平白耽误了好事,正合他的心意。
“是么?”黄内官一脸沮丧地走回后花园。
“洪——”一看是黄内官一个人垂头丧气地返回来,王祺已经围着马转了好几圈,他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洪林呢?”
“洪总管……恐怕不在宫中。”黄内官辩解地说,“内侍们在宫里都问遍了,总管室没有人,建龙卫宿寮和建龙场都没有人,副总管他们也说没见到洪总管。”
“你们办事要仔细,是不是哪里还没有找过?”
“这……如果您硬要这么说,只有肃雍没有去过,娘娘不在,内侍们不便去肃雍找人。而且,洪总管总不可能在肃雍……”
“公主府就不必去了,”王祺看了看天色,“我在这儿等等他吧,反正不论去哪儿,他总是要回来的。”
“这……”黄内官本想劝阻,又知他性情执拗,终究还是应了一声“是”,侍立在一旁了。
暮色降临,洪林挥舞着马鞭,在官道上策马驱驰,路上行人寥寥,倒是跑得很快,不多时太安公在高丽的行馆就依稀可见。行馆的侍从们大都闭门入户,偶有几个值班的侍卫,也都昏昏欲睡。栓了马,洪林小心地从后院绕进去,寻找着宝塔失里居住的屋子。
忽然隐约有熟悉的声音从窗边飘出来。
“太安公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娘娘难得来住几天,太安公还不在家……”
原来是宝德的声音,想必娘娘也住在这里。
洪林定了定心神。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相会,娘娘想要什么都行,还了最初侵犯她的情,还了她送他头带的情,还了他让她空等一夜的情,彻底尽兴之后他就和她开诚布公,从此再无私情。
打定了主意,洪林推开圆形的洞门,撩起门帘探身进去。
“臣行事莽撞,让您受惊了。”
他突然出现,宝德慌得手足无措,宝塔失里震惊了一瞬便镇静下来。她让宝德出去门边看着,迅速吹熄了蜡烛。
洪林猛然上前抱住了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