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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0.毒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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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风波初定已经是次日下午,赵一文和齐元宏领着几位重臣到满月台问安。
“殿下已经化险为夷,真乃万幸。”进了寝宫,齐元宏一脸忧色地说道,“朝堂之上,众臣在场,居然让您险遭毒手,臣等真是无地自容。”
“凶手大逆不道,胆敢如此妄为,臣等一定严查不怠。如今只望您早日康复。”赵一文一脸正色。
“哦,”王祺点点头,微微苦笑。昨日在祈子的法事上他忽然不省人事,现在虽已恢复神智,仍然面白唇暗,气色不佳,所以才把外臣召入内廷。靠坐在胡床上,他看了随侍的医学提举一眼,“当着几位大人,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太医有板有眼地说道:“有人在御用的琴弦上涂抹了□□,抚琴之时毒物就会沾在您手上,您无意之间误食入口,所以就会中毒。下毒之人想必是看到宴会之上人人都会用手取食,您抚琴之后必然也会如此,想让您取食的时候中毒,掩饰琴上涂毒的罪行。乌头乃剧毒之物,极微量就足以使人毒发身死,下毒之人居心不可谓不险恶,手段不可谓不歹毒……。”
王祺慢慢拧起眉头,打断太医说话:“不过昨日我并未用手取食。”
“这……您确实是因为误食□□而中毒。臣等在琴弦上、您的手指上和拨片上发现大量毒素……”
王祺合目凝神,脑中泛起昨日情形,他记起自己试音的时候,被琴弦弹到手指,心里还觉得有点失态,难道是那个时候……对了,自己不经意地舔了一下手指疼痛的地方。他恍然大悟,怵然睁开眼睛。
大乐署乐官总管早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跪了半天,这时被他看得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地说:“臣,臣确实不知道,臣只是像往常一样准备御用的玄鹤琴,并未注意琴弦被人做了手脚,臣专攻音律乐器,一点儿也不知道乌头乃是何物,对于此事是一无所知,臣愿领管理疏忽之罪,却万不敢谋害殿下,请您明断。”
“你以为管理疏忽之罪是小罪?”
老乐官没想到王祺如此刁钻发问,突然被将了一军,越发焦急:“您这样说,臣惶恐万状。”
“算了,你不必如此。这种事情我经得多了。”王祺冷笑一声,“若不是你做的,我自会查证,你无需如此惶恐;若是你做的,你想逃也逃不掉。”
“是,是!”老乐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忙称是。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老乐官本来已打算起身,赶紧又跪下了。
王祺扬起脸,沉声说:“我问的是赵大人和齐大人。”
赵一文和齐元宏两人突然被点名,双双吃了一惊,齐元宏反应快,谦恭地低下头说:“臣等赶紧去查!”
“真是荒唐!”回到官邸,一贯老成持重的赵一文禁不住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谁让你多此一举!”
“下官……”齐元宏急急辩道,“这并非下官所为。”
“当然不是你干的,你买通的大乐署不是?我都跟你说了重臣联名给皇帝上书是最稳妥的办法,你们非要自己动手!干成了也罢,现在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我原以为□□发作极快,宴会上太医自然不会在场,等太医来了也来不及救。岂知洪林居然能识破□□之毒,而且还知道解读之法。”
赵一文厉声说:“我问你,现在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知道?”
“就是他不知道,定然也是起了疑心,否则为什么装作问乐官的样子,特意问我们听明白了没有?”
齐元宏问:“那现在该如何措手?”
“明面上我们再不能打草惊蛇,暗里行动要快!现在联名上书最要紧!得赶在他前头动手!弄不好你我就步了赵日新的后尘!十年前赵日新优势占尽,结果落在他手里砍了头,今天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是。”齐元宏斟酌道:“上书已经写好,现在取得重臣们的签名最重要,不然不足以引起皇帝的重视,延基文和太安公沟通过,太安公似乎不想参与此事。”
“太安公与公主有兄妹之情,鲁国公主下嫁,那是为元廷监视我国朝廷的,如今公主失势,他太安公难道不为公主打算打算?你想想,上个月金镛他们那帮人向上头谏言废掉公主,另立高丽人为王后?上头这会儿没听金镛的,可是难保上头不会起这个念头。你就对太安公说,公主又没有子嗣,而且将来也肯定没有。上头如果铁了心反元,现在他势力小不敢动元公主,五年十年后翅膀硬了,迟早是要废的。太安公自然会和我们一路。”
“嗯,嗯,”齐元宏摸了摸胡子,“下官这就去办。”
正说着,赵一文忽然向他使了个眼色。
“小心啊,隔墙有耳,再不要多说了。”
看见朝臣、乐官和太医从永寿宫出来,洪林才进宫。
“你来啦!”王祺高兴地看他一眼,“过来坐。”
洪林在胡床边上坐下,笑脸上还带着愁容:“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不过□□的危害很严重,您别总是这样逞强,应该多休息才行……”
“别说扫兴的事情了,”洪林关照的话还没有说完,王祺呼啦啦抖开一块红红白白、极鲜艳的东西:“漂亮不?”
洪林只觉得满眼红艳艳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件茧绸大褂,一色水红缎子的,小花边领,领缘的刺绣极为精美。高丽虽然也种桑养蚕,但织绣工艺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平,这一看就不是高丽出产之物,而是中原馈赠的精品。
这件衣服华丽是华丽,不过洪林觉得来主上殿下如果穿成这样子未免也太夸张了,他脱口而出:“您要穿这件衣服吗?”
“不是我要穿,是送给你的。”王祺拿着衣服在洪林身上比了比,自己看得频频点头,“脱了衣服穿上这件试试看吧。对了,里面不能套建龙卫的制服中衣,里面穿这件。”他指着胡床旁边叠好的一摞素白细纱里衣。
“殿下,这是在中原购置的锦衣吧,这样华丽的服饰,臣岂敢穿上身。”
“又不是让你出去穿,你在我这儿还怕什么。快点我看看……”王祺正在兴头上,对他的推脱很不以为然。
洪林只得说:“那容臣回去更衣,臣不能在殿下面前赤身露体……”
王祺噗哧一声失笑。
洪林窘得满面通红:“臣不是说那个意思……”
“你真是,”王祺笑得几乎呛到,他边笑边说,“你跟我说这种话!”
洪林其实心里也挺高兴的,不过就是衣服的颜色太显眼,而且当面换衣裳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扭捏不定。
“好好,你到里屋去换,我不看你,穿好了再出来,我让黄内官把午膳端过来,你不用回房间了,就在这儿和我一起吃吧。”王祺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快去快去”。
换衣服的时候,一块东西从身上掉出来。洪林低头一看,原来是宝塔失里送给他的头带。因为王祺忽然出事,他一夜都守在寝宫,完全忘了此事,此时忽然见了头带,才想起今天夜里宝塔失里原本是约了他。他把头带胡乱塞在旧衣服堆里,穿好新衣。等他出来,小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新鲜的海味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新衣服很好看,”王祺帮他抚平着后背不平整的褶皱,“这个鲜亮的颜色只有你穿着好看,别人都镇不住呢。”
洪林扫了一眼桌上菜,碗盘虽然不太多,可是有鱼有扇贝,都是名贵的海味,宫里平时也是些家常菜,不会这么讲究,想必是特地叫人做了叫自己来的了。他心里忽然觉得很难过,低头用勺子舀着米饭闷头吃。
“说起来,这次多亏你。太医说他们赶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是你先给我用的药。你怎么知道是□□的毒性?这个不会也是你父亲教的吧。”
“臣小时见过有人为了治疗厥逆之症,服用附子过量导致中毒。附子是大热的虎狼之药,其中的毒素就是□□。臣的父亲说中医用忍冬花和绿豆来解此毒。我看您昨日的情况和附子中毒很像,因为绿豆煮起来太慢而且药效不足,所以就斗胆给您用了忍冬草,幸亏还来得及。您不知道,臣当时害怕极了。”
“吓到你了?”
“嗯。”洪林低头掩饰微微泛红的眼睛,“臣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如果忍冬草还不见效的话,臣真不敢往下想。”
洪林还是舀米,他不夹菜,吃得满嘴白饭。嘴里堵满了饭,就可以掩饰声音的颤抖。
“洪林。”
“嗯?”洪林小心地抬起头。
“以后不会那样了,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了。”王祺把鱼肉夹到他碗里,他声音很温柔,“你别难过了,多吃点。”
“臣自己来。”洪林赶紧用勺子仓促支应。
王祺凝神盯着洪林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神有点湿润,有点迷离:“洪林,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我想我一定活不下去。”
“您,您千万别这么说!”勺子从洪林手中脱落。
“我是说真的。”王祺认真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一定是上天送来让我们在一起的,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你肯定会救我。”
洪林失措地抬起头。他觉得自己当不起这样的评价,当不起主上殿下这样的信任。如果昨天他在场的话,哪怕是得罪大臣也要照看好殿下,不让殿下发生危险。可是他却离开了,而且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私情。整整一夜,他毫无睡意,他后悔极了。如果在他离开的时候,殿下真的死去的话,他永生永世也不会原谅自己。
“不是的,那都是臣的过错,”洪林拼命地摇着头,“如果昨天臣没有离开的话,一定不会让您遇到那种事情。都是臣的错,那个时候,臣……臣……”
洪林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想把一切都坦白出来,那天,他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他觉得只有全说出来,才能解开心灵的重负。只要说出来,殿下一定不会责怪他;不,即使殿下会责怪他也好,他也必须说出来。一切不可言说的痛苦,一切不可告人的纠结从此会结束,他们才能干干净净踏踏实实地在一起。是的,只要说出来……
王祺却笑着打断了他:“你不用说啦。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喧嚣的场合,所以才想走开。我也喜欢清静,只是不能不逢场作戏罢。我自己都不喜欢的事情,怎么会责备你呢。快吃吧,菜都凉了。晚上你留在宫里,我们玩双陆。明天还有一个礼物给你呢!这几天可别到处乱跑。”
洪林深觉不可置信。
他没想到他居然不过问。
晚上玩了几圈双陆,洪林输得一塌糊涂。
眼看打了二更,两人预先分配的筹码,洪林全部输光,告饶说今天不玩了,早点就寝。王祺赢了一堆筹码,正在得意洋洋,看着洪林整理床铺的背影,说:“今天你输给我这么多,是不是要……”
洪林立刻转过身,顿了顿,一脸诚恳地说:“今天一定要好好休息,等完全康复了才行!”
王祺撇撇嘴,斜觑了他一眼。可是洪林已经转过去了,没看着。
他无聊地翻动着洪林换了新衣服时放在他屋里的旧衣物。
“咦?你还带着这个啊?”
洪林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王祺手里晃晃悠悠地拿着那条被洪林胡乱掖在衣服里的头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