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卦说》姜悠

64、未济

　　垂拱四年（688年），杨法门已经高寿七十一，但上门求卦者依旧络绎不绝，想安静度过余生的杨法门召亲朋好友相聚，当众宣布金盘洗手、退出江湖。
　　那天，武媚娘问杨法门：“你每次占卦，都会提到卦辞，但最后解卦时，却不取卦辞、爻辞之意，反而喜用彖、象、系辞、说卦等等，它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杨法门说，六十四卦出自《周易》，《周易》包括“经”和“传”两个部分。
　　“经”主要是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卦和爻各有说明，即为卦辞和爻辞。“经”产生于上古时期，离我们比较久远，文化习俗大为不同，如第二十二卦之贲卦就曾提到，远古时代的婚俗是男方迁到女方居住，所以，用卦辞和卦爻来解释今天的事，有时会让人觉得难以理解。
　　“传”则是对“经”的解释，一共七种十篇，分别是：《彖》上下篇，《象》上下篇，《文言》、《系辞》上下篇，《说卦》、《杂卦》和《序卦》。古人把这十篇“传”叫做“十翼”，意思是说“传”是附属于“经”的羽翼。“传”则一般形成于秦汉时期，而且实际上，“传”的作者主要是借解说经文来发挥自己的思想观点，所以“传”天然适合用于“解卦”，这也正是我喜欢用传中的彖、象、系辞、说卦等等的原因。
　　武媚娘又问道：“你虽然精通阴阳术数，但我感觉你似乎并不怎么相信，是吗？”
　　杨法门坦率地点点头，说：“不仅是我，我师傅也不相信，或许，每一个认真研习过《易经》的人，在读懂这本书后，都会如我和师傅这般，不再相信六十四卦的预言之力。”
　　杨法门继续说，越是细读《周易》，尤其是“经”部的“卦辞”和“爻辞”，就越觉得这不是一本卜筮之书，反而更像是记录上古生活的故事书。比如，刚才说的第二十二卦的贲卦讲的是民间婚俗；第二十六卦大畜卦，讲的是农畜的故事；第三十四卦大壮卦讲的则是狩猎驯养的情景……最后，你会发现，它囊括了远古的天文、地理、军事、科学、文学、农学等方方面面。每一卦，都似祖先在向我们讲述那些发生在久远过去的往事。
　　武媚娘追问道：“那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它就是一本卜筮之书呢？”
　　杨法门说，也许是因为那时懂得文字的人有限，而且类似于现在史官的工作一般由“祭司”等神职人员承担。比如我师傅担任的“太史令”一职，相传夏代末已有此职，掌文书和天文历算等。在西周﹑春秋时依旧掌管掌天文、历法、撰史等，汉代大名鼎鼎的太史公司马迁担任的官职正是“太史令”一职。魏晋以后，太史令才去掉了编写史书，专掌历法。一班“装神弄鬼”的人写的东西，很容易被人联想到“神算秘术”，不是吗？
　　杨法门继续说，我觉得书写“周易”所用的文字太过晦涩难懂也是一个原因，未知的东西总是自然而然带有一种神秘感，使得“周易”被拱上了神坛。
　　“仓颉造字”的故事我们都听说过，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当时造字的不仅只有“仓颉”，造出的字也不仅只有我们今天所使用的这一种文字。比如我们周边的国家，他们用的文字就与我大唐不同。或许他们那里也曾出现过我们这样的文字，同样的，我们的土地上也曾出现过他们那样的文字，只不过后来大家作出了不同的选择，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差别。
　　我们的民族选择了仓颉造的字，所以有了“仓颉造字”的传说；如果我们选择的是“周易”这种“文字”，或许现在我们听到的就不是“文王演八卦”，而是“文王造字”了。
　　不过，我们仔细来看看“卦”这种文字，难以辨认，又很难记忆，很容易出错。六十四个字，已经用到了六行笔画之多，远古要记录的东西简单，还能适用。放在现在，需要增加的词汇量比那时多很多，你想想看，若是继续使用这种字符，新出的字要画多长一串？一根竹简说不定只能写下一个字！
　　反观我们现在使用的文字，就便捷多了，无论多复杂的字，都只需要占用一格，而且容易记忆辨认，有时字本身写错了，或者是字与字之间顺序出错了，都不影响阅读。所以最后它的胜出，几乎是必然的。
　　但是，在蒙昧未开之时，人们所需文字量极少，“周易八卦”这种简单易于书写的文字反而更易于为人们接受和掌握，于是上古时期，这种文字被广泛地使用，“周易”也就以之成文。时代在发展，后来八卦不够用了，便出现了六十四卦；六十四卦又不够用了，于是人们将目光转向了新的文字，原有的“卦”字用得越来越少了，认识的人也越来越少，最终成了世人眼中的神秘符号。
　　最后杨法门说，伏羲八卦和文王六十四卦是我们最初使用的文字只是个人的看法，它是不是预测之学就见仁见智了，这也就是我们算卦之人平常最喜欢说的——信则灵，不信则不灵。那天杨法门照旧卜了一卦，得卦：未济。
　　未济卦是六十四卦最后一卦，下坎上离。卦辞为：“亨，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意为：“顺利，小狐过河尾向上舒，可刚要到河边尾巴就被沾湿了，没有过去。”以未能渡过河为喻，阐明“事情尚未完结，还要向前发展”的道理。
　　千年以后，人类为了和机器进行交流，使用了一种简单的语言，只包含两个基本字符：0和1，然后以此为基础，形成了复杂计算机语言，因为技术的发展和机器的特殊性，它暂时没有“占用空间过大”和“难以识别”的困扰，成为了广泛使用的“语言”。它之后的命运，会不会如人类社会的“—”和“- -”一样被替代，那就是新的故事了！
　　未济卦，未有尽时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