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突审 ...
-
审讯室。
老张第一时间就把郑远峰送到了市局,从早上报案到现在,他已经一个人被晾在这个冷冰冰的审讯室好几个小时了。除了来的时候象征性地给他泡了杯茶以外,这好几个小时里再没有人跟他搭过话,更没有人记得给他送午饭,茶是早就喝完了,但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依然不动如山,在全方位的监控之下安然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低头拨手指玩。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面是个小监控室,有两个干警守着监控,监控桌边还堆着冷掉的汉堡和一杯可乐,叶青舟长腿一迈:“怎么样了?”
“好几个小时了,我们一直在盯着,到现在为止,一句话都没说,不吵不闹的,刚刚还舒舒服服趴桌上睡了个午觉。”
应呈越过玻璃往里瞥了一眼,双手插兜痞里痞气的:“这老狐狸还难啃得很呢。”
叶青舟点头:“早想把他扣我们审讯室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你们缉毒那边还有没有什么料?”
按照目前的证据,冯小月是跑不了了,但这案子还是扯不到郑远峰身上来,他把现场处理的太干净了,甚至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打扫了现场,仅凭目击者体内的迷huan蘑菇,撑死了就是一个容留吸毒,三年封顶,就算明知道他背后还有个贩毒团伙,只要他咬死了不知道,没有证据就全是白搭。
叶青舟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又越过单向玻璃看了郑远峰一眼:“我们禁毒支队盯城西那一块盯了好几个月,那地方错综复杂,人员流动量又大,跟蜘蛛网似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任务组织了好几次,最后都变成了小打小闹,只能抓回来几个瘾君子,私下里,交易还是不断。不夜城是最近刚出来的,劲大,但不稳定,已经死了好几个,到目前为止,我能掌握的,也就是他手底下几个骨干,但这小子太谨慎了,连他手下的人也是一样,这个集团已经成为了一种家族产业,除了已经在里面的人以外,别的人他们谁都不信,就算我安排了卧底,也根本混不进去。”
“也就是说你还没抓到他贩毒的证据。”
他无奈摇头:“假如他一句不知道咬到死,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连他清洗现场的罪名都坐不实,最多拿容留吸毒关他三年,请个好一点的律师说不定三年都关不了,期间,他的贩毒团伙还在该怎么样就怎样,说不定……等他出去了,已经形成了另一个全新的贩毒团伙和交易路线,我们还得从头查起。”
“我的案子是凶杀,说好了凶杀归我缉毒归你,我现在也就只缺一个犯罪嫌疑人归案了,说句实话,审不审他怎么审他,跟我凶杀案的关联不大,我想办法把这个冯小月抓回来就行,所以这人主要还是归你,你的意思呢?有没有什么安排?”
叶青舟点了点头,一回头就撞见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依然满脸跃跃欲试的秦一乐和陆薇薇,于是突然笑了:“我倒是有个想法,看你干不干了。”
谢霖的头发都快奓起来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冲冠而起:“你要干嘛?”
“郑远峰得放。”
“什么?”
“他不能被关太久,我们没有证据,非要咬死他只会适得其反。而且……他出去了,还能稳住他背后那个团伙,我们对他还算有了解,这次一退,下次还有再进的机会。但他要是被关太久,那个团伙很有可能就消失了,不知道要暗地里祸害多少人才能再浮出来,所以,他得放。”
谢霖看了里面的郑远峰一眼,忽然觉得后背直发凉,有什么东西压在背上,让他觉得直不起腰:“你知不知道,把他放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知道。”
“叶青舟!”
叶青舟却依然神色不改,冷静得让人发指:“我知道。”
监控室里一时死寂,只剩陆薇薇和秦一乐大眼瞪小眼,还是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应呈单手插兜,痞里痞气耷拉着肩膀,忽然笑了,从桌上抄起文件和纸笔塞过去:“你们俩,上吧。”
谢霖几乎起跳,伸手就拦:“你以为这事是闹着玩的吗?你带人带了多久,就敢让两个实习生参与审讯?你不怕出事我还怕呢!”
他这幸好是跟来了,要是没跟来,这两个孩子还能不能健康成长了?
“这有什么,又不是让他们两个单独审,这不是还有你跟着吗?再说了,你没听哥的意思?就是让你们放人的。就这老狐狸油盐不进的样,千年难得一遇的练手模板,错过这个,上哪找下一个去。”
他哪里会肯,瞪了一眼:“你跟着胡来是吧?”
叶青舟说:“不胡来,我有数。这人归我禁毒支队,出了事我担着。”
“担着?你担个屁!你明知道这老狐狸背后有一个贩毒团伙,还把他放出去?他一天卖出去的毒品能霍霍多少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能关他几年是几年,关不死他就是我们自己失责,是我们找不到证据,凭什么把他放出去让社会承担这个风险?”
叶青舟被人指着鼻子骂,反而笑了:“谢霖,老子自从第一脚踏进这个门,就在跟毒品过不去,枪林弹雨,我闯多了,老子的队伍没一天是完整的,不是这个进去,就是那个埋地里,你跟我谈责任?嗯?”
他忽然出手,几乎是眨眼间就一个反剪把谢霖摁在了墙上,胸腔砸墙的一声闷响吓得两个实习生和两个看监控的干警齐刷刷站了起来。
“谢霖,老子告诉你,今天我怎么把他放出去的,明天就怎么把他抓回来。我活一天,这老狐狸就被我膈应一天,他想自由自在地贩毒?可以,等老子死!”
他赶在应呈动手前松了手,往后一退,目光里透着一种随时准备同归于尽的恐怖决心:“你记住了,扯着嗓子朝我骂人,这是最后一次。”
“都是自己人!闹归闹吵归吵还动起手来了?破案不积极,朝自己人下手倒是挺狠啊?生怕陈局气不死是不是?”应呈上前一左一右把两个人分开,然后扭头狠狠瞪了叶青舟一眼,一手肘打在他胸口,把他摁在墙上,“他骂你是最后一次,你在我面前动我的人也是最后一次,礼尚往来,啊?”
叶青舟也不还手,应呈自己缓了口气把火气压下去,帮谢霖开了门:“你带他们审人去吧。”
谢霖摇了摇头,到底是没说话,活动了一下肩膀,带着两个实习生出去了。
陆薇薇回过神,颤颤巍巍问了一句:“副……副队?没事吧?”
“没事,就当被狗咬了,再说了,自家狗已经咬回去了。”
她一噎,没好意思提醒他,他嘴里的“自家狗”等级比他这个“捡屎官”还高一级。
谢霖倒是越想越气不过,皱着眉头又骂了一句:“这帮狗东西,都是有家不回的货!”
一个两个的,就爱什么事都自己扛,抗个屁,当市局其他人都是空气吗?
就算再怎么气,面对两个新来的实习生,还是深呼吸一口气压了下来,临进门之前又小声交代了一句:“刚刚叶队和你们应队的话,听懂了吗?”
秦一乐老实摇头。
“听着。”他一左一右揽住两个实习生的脖子,压低了声音,“我们现在的证据,只能坐实冯小月确实杀了人,但没有任何证据能指出背后雇凶的那个人是谁,也没有办法证明郑远峰背后有个贩毒集团,甚至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清洗了现场。所以,等会进去了,你们俩来主审,不要怕,就是走个过场给你们练练手,审成什么样都没关系,能审出来最好,审不出来,等会叶队和应队也会过来救场的。明白了吗?”
秦一乐点头:“懂了。”
谢霖拍了拍他们俩后背,这才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结果下一秒,紧跟在他身后的秦一乐就因为太过紧张而一脚踩了他后跟,然后猛一缩,又撞上了身后的陆薇薇。
整个审讯室立刻弥漫出一种尴尬感。
谢霖只好轻咳了一声,言简意赅:“你记录。”
然后领着陆薇薇坐下,故意说:“我们今天就是跟第一报案人问问话,不用紧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我不会插手的,你们来吧。”
秦一乐连忙往里一挪,翻开笔记,承担了记录员的职责,陆薇薇则坐姿端端正正,往他面前的笔录记录单瞥了一眼,见第一栏写的是姓名,就问:“姓名?”
郑远峰也穿着西装,却跟应呈的二五仔风格截然不同,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也绷不住他的啤酒肚,表情动作里都透着一股子商人的精明气,此刻非常和善地笑了笑,先向做为带教老师的谢霖一点头,然后才回答:“鄙人郑远峰,关耳郑,远方的远,山峰的峰。两位是不是刚上班?青年才俊啊,想当年我这个年纪的时候……”
她一皱眉,嗓门突然往上拨了二十分贝:“我问还是你问啊?问你什么答什么,扯什么有的没的?年龄!”
郑远峰显然没想到这小实习生居然对他一个“无辜的报案人”这么彪悍,忍不住看了谢霖一眼,见谢霖真的没有阻拦的打算,这才老老实实回答:“今年本命年。”
“我问你年龄!”
他慢悠悠地说:“虚岁五十周岁四十八。别这么紧张,你们老师也说了,我们就是唠唠嗑,做个报案人笔录而已,两位大学刚出来吧?谈朋友了没啊?我看小姑娘细皮嫩肉,当什么警察,风里来雨里去的,小心到时候不好找朋友。”
叶青舟在玻璃后面轻笑了一声:“老狐狸。”
“他在想办法打乱节奏,控制主权,确实难啃。”应呈摸了摸下巴刚剃干净的胡茬,示意陆薇薇,“秦一乐是差点意思,小陆还不错。”
不如说这“小姑娘”,简直是天生的警察。
果然,里面的陆薇薇根本不吃这一套,也跟着一块笑:“怎么,跑警察局里来说媒?你要是不介意我会把你儿子送局里坐穿牢底,倒是可以把他的号码留给我。”
说完又用力一拍桌子,脸色一变横眉竖眼:“干什么的!”
郑远峰完全不受她的气场影响,依然是一副身为长辈和和气气的模样:“我就是做点小生意,开几家店养活家里人而已,勉强算个个体户。两位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是守法公民,一定会配合调查,这都是我们公民的义务,倒是你们,年纪轻轻为了还老百姓一个平安社会,到处奔波的,真的是辛苦了。这么大的案子,我知道社会上影响不好,你们工作也忙,压力一定很大吧?这样吧,等这案子破了,你们上金都喝酒,我一定给你们打折。”
“好,既然你要跟我们讲公民的义务,那就给我讲讲,三点多就案发了,为什么到七点才报警?”
郑远峰满脸震惊:“什么?三点?我不知道啊,我七点去店里才发现的,一发现就报警了。”
“蒙谁呢?六点多就上热搜了,你看不见?还不知道?那你203包厢的监控去哪了知不知道?”
他解释得有条不紊:“我年纪大了,又不像你们年轻人似的,早上六点不是还没睡就是已经起了,你没说,我连这事上了热搜都不知道。不是我不配合调查,金都那么大,上上下下十几层,光监控就有好几百个,坏了一个两个,我实在是没法及时发现,这确实是我的责任,我来之前就已经通知整改了,给警方破案造成了困扰,实在是不好意思,我郑重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番话太过于滴水不漏,以及这十分圆滑且“真诚”的态度,让陆薇薇一时语塞,有些卡壳,感觉自己再追问一句,反而是她的不对。
倒是秦一乐反应迅速,立刻接上了话头:“你看不见,这么大事,你满金都的员工也看不见?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自己老实交代,跟我们问你,结果可不一样,你自己掂量!”
“我还能干什么,我冤枉啊!我地盘上死了个人,且不说这几天没法开门,就算开门了,未来一两年的生意都要受影响,那损失可不是几百几千啊!”随后又往后一倒,露出一副痛心疾首遭到了背叛的表情,拉长语调“哦”了一声,死死盯着一直不说话的谢霖,“敢情我第一时间报案,又积极配合你们调查,我以为你们在忙,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大半天我也没说什么,结果你们倒好,居然还怀疑我!”
谢霖并不说话,只是悄悄从文件里抽出来一张,在郑远峰看不到的角度指了指,秦一乐意会,把那张照片往桌上一拍:“这张照片是用针孔摄像头拍的,你应该知道,针孔摄像头的主要作用,是拿来录像吧?”
郑远峰往后一仰,双手抱胸,没有说话。
隔壁应呈反而乐了:“行,这小子也算有点能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正好互补了。”
结果秦一乐下一秒就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拿的摄像头?四点?还是五点?你不知道只要截获了摄像头的传输信号,就算没有摄像头,我们也能追踪到画面吗?拍得清清楚楚哦。”
应呈立刻轻咳一声,尴尬地收回了上一句:“……还得再练练。”
果然,原本已经摆出了防御姿态的郑远峰又松开了手,笑得温和又慈祥:“什么摄像头,什么录像,我不知道啊?”
秦一乐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一步赌错,郑远峰根本就不是拿摄像头的人,这一招棋算是废了,谢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一咬牙又把文件里的目击者毒检报告拿了出来:“别以为一个‘不知道’就可以把自己摘干净!那这个呢!”
“我已经很配合你们警方的工作了,但你们也不能什么罪名都往我头上扣啊,一会说我动了监控,一会又说我拿了什么摄像头,现在又给我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化验单,我又看不懂,你就直接告诉我你们有什么线索不就行了?”
陆薇薇被他一激,一掌拍在化验单上就站了起来:“看不懂?那我告诉你这是什么,这是203包厢的目击者的血检结果,所有人体内都检出了迷huan蘑菇的成分,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既往吸毒史,说吧,你给他们喂了多少?怎么喂的,放酒里?”
秦一乐悠悠又补了一刀:“不管你跟这案子有没有关系,这几位目击者是自己吸毒还是被别人投毒,你容留吸毒这一点都能够坐实,至少能判你三年,等你关上三年再出来,你自己想想你的生意还剩点什么!”
谢霖坐在旁边,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哪有这么审人的?上来就把自己的底先主动给交了个干净,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被牵着跑了,他拦都来不及,这最好叶青舟是有打算啊,没打算的话……
这小子这次放出去,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只见郑远峰连忙摇头,还适时做出了一脸的惊诧:“什么?有人在我地盘上吸毒?我真不知道,本来203那包厢的监控就坏了,他们在包厢里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不知道?我看你就是那个毒枭吧?花样还挺多,这个叫什么?不夜城是吗?”秦一乐说着又从文件里抽出一张来,往他面前一递,是死者马晟的死亡报告,最后一笔明晃晃地标注着不夜城三个字,“容留吸毒撑死了也不过三年,但贩毒,可是死刑往上,决不轻饶。”
郑远峰在看见那三个字以后,脸上表情陡然一变,再次往后一靠,双手抱胸,顿了半晌才问:“贩毒可不是一个小罪名,小警官这么说,是有证据吗?”
隔壁的叶青舟敏锐捕捉到他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忽然皱眉:“他不知道,他不知道死者死于不夜城!”
应呈皱起眉:“好好一步棋,又给走废了。”
谢霖及时轻咳了一声,整个审讯室突然安静了下来,他扭头反问:“对啊,证据呢?”
进门前不就告诉过他们没贩毒的证据了吗!这两个小崽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然而他这一打断,反而让郑远峰完美掌控的节奏停滞,秦一乐冷静下来,先朝他亮了一下,经过谢霖的点头后,才拿出冯小月在后门处逃走的那一张监控截图:“没证据?她就是证据!外号琳达,真名冯小月,你养的陪酒女,没错吧?”
他说着又往自己身后一指:“人就在隔壁扣着呢,我们队长亲自审的,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撂了,人证物证俱全,你跑不了的,老实交代还能算你个自首。”
很不幸,他身后的单向玻璃表面是一面镜子,隔壁就是监控室,而郑远峰这只老狐狸,得益于叶青舟的紧咬不放,他对这一点,太熟了。
于是他抬起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仿佛是在直视着镜子后谁的眼睛,给了对方个下马威,然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连肩膀都往下一垮:“琳达?人是她杀的吗?不会吧?她确实在我的手下工作,精明能干嘴又甜,但出身不太好,穷苦惯了,总是有点不太好的习惯,最多也就是点小偷小摸什么的,杀人?不能吧?她不像是有胆子干这种事的人啊?是不是我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惯着她,才害得她更无法无天了?可谁叫我心肠好呢?她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地赶到兰城来,举目无亲的,我也是心软才……我认错,我反省,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她要是有证据说我干了什么违法犯纪的事,就让她尽管拿出来,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养了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谢霖垂首遮掩住牙疼的表情,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会这么问啊……
这下,连隔壁的叶青舟都有点牙疼,忍不住摇了摇头:“他们两个这是把什么该踩的不该踩的雷都踩了一遍啊。”
“这两个实习生第一次上阵,一次审讯都没跟过就这能有水准,已经够优秀的了。”
叶青舟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走,救场去?”
架打得多狠,和好的速度就得有多快。
这是老陈局年轻的时候就定下的规矩,只要穿着同一套制服,就是能一块拼命的兄弟,是兄弟,就不能记隔夜仇。
于是应呈一点头,拔腿就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顺走了桌上的那个汉堡和可乐,嘀咕了一句“午饭还没吃”。
守在监控室里的小干警一叠声就喊:“应队别吃!那隔夜的!”
岂料应呈和叶青舟一前一后奔着隔壁审讯室就去了,压根没听进去。
他一手可乐一手汉堡直接闯进审讯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你们不就是做个笔录吗,怎么还没审完?”
谢霖正好也审不下去了,顺杆就爬:“带实习生练手呢,我这也完事了,这就走。”
“行。”
秦一乐连忙把文件和各种纸笔都理了一理,码在桌上放好,才一块走了出去,叶青舟顺手带上了门,拉开陆薇薇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笑了:“好久不见啊,郑老板?”
郑远峰看了他一眼,也笑了,十指交扣搭在桌上,显得十分轻松惬意:“是啊,好久不见,叶警官。没想到叶警官还要兼管凶杀案,辛苦辛苦。”
应呈确实又渴又饿,猛一大口干完了大半杯没气的可乐,吸管里咕噜直响,在桌上用力一放,纸杯也能发出“啪”一声巨响,然后故意把一个嗝打得震天响,又开始啃汉堡,塞了一嘴,吃相实在不太雅观,嘴里含糊不清:“可饿死我了。”
刚到隔壁的陆薇薇愣是被自家队长堪比推土机的魔鬼吃相惊了个倒仰。
谢霖轻咳一声有点欲盖弥彰:“……他平时,要好一点。”
艺术效果,夸张表演,千万别往心里去。
再看审讯室里的郑远峰,他果然看了应呈一眼,然后下意识吞了口口水移开了目光。这招虽然损,但好用,这老狐狸肯定案发的时候就赶到金都处理现场了,从那以后估计忙得根本没空吃东西,再到市局坐了大半天,水都只喝了那一杯,又渴又饿,所以应呈这招,简直是杀人诛心。
叶青舟注意到这一点,趁热打铁:“迷huan蘑菇,不夜城,还有什么?上次进来是因为海luo因?我看你这金都,都差不多是个毒品展览厅了。”
郑远峰脸上笑容不改:“之前的事情,就不要再谈了,当初可是叶警官亲口证实是误会的。至于这一次,我也是受害者。金都客流量那么大,不是我不管,是我真的管不了,为什么他们总爱到金都吸毒,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看看,把我金都名声都搞臭了,我也很头疼。不过,我会尽好公民的义务,尽力配合警方办案的。”
审讯的时候,不怕硬骨头咬死不开口,也不怕一点证据拿不出来,但怕就怕这种一口一个“义务”“责任”,时不时还把xian法搬出来给你讲讲人权和法律的。这种人精通审讯的各种套路,很容易反而把审讯者绕进去,比如刚刚被牵着走的实习生二人组。
不过这一招对同样精通审讯套路专治各种不服的叶青舟和应呈根本不管用。
“你们公民有你们公民的义务,我们警察也有我们警察的责任,比如把你这种人渣抓进去往死里判。”
“叶警官!我是很尊重你们的,但你这话是不是就涉及人格侮辱了?我一心配合你们工作,结果呢?你们这是抓不到凶手,非要把罪名扣我头上了是吗?”他似乎是真的受到了侮辱,气得涨红了脸,突然又哼笑了一声,点了点头,“哦,我明白了,是我意思没到位,二位恕我眼拙,对不住了,说吧,要多少钱?”
陆薇薇气得差点撸袖子出去揍他,被谢霖一把拽住,示意她继续看。
只见叶青舟反而笑了,他多少次从亡命之徒手下滚出来的凌厉气质让他浑身透着一种致命的压迫感:“就你这罪,送钱可不行,得送命。说吧,不夜城是怎么回事?”
他摇头:“我不知道。”
叶青舟绕了半圈,坐在他面前的桌上,一脚踏上他的椅子扶手,气场全开:“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我们禁毒盯了你们好几个月,别的不说,何洋认识吧?黄毛认识吧?彪哥认识吧?就这几个人手下那点零零散散的阴兵我都懒得跟你扯,你那点家族谱我心里都有数呢,当我这好几个月是吃干饭的?你每天赚多少钱,卖多少货,我这都有人帮你做着账,比你自己还清楚。我说过,你别让我抓到现行,你敢放一丁点线头给我,我就敢把你整个蜘蛛网都给薅干净,凶器我们也找到了,人肯定就是冯小月杀的,但不夜城可是你们的独家新品,只有你这有得卖。”
郑远峰沉默了一下,眯着眼往后一靠,随即脸上表情又是一转,居然带上了礼貌的微笑:“叶警官,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你不说,我连不夜城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总不能把什么东西都推到我身上来吧?再说了,我跟死了的那小子非亲非故的,我都不认识他,我为什么要杀他?”
应呈把最后一口汉堡啃完,又把剩下半杯可乐喝了,然后才白了他一眼:“非亲非故?我可听说死者家里的天马娱乐集团在你们金都娱乐会所隔壁买了块地,正在谈新建高级会所的事呢,新店总归是会抢老店生意的,等他们真开张了,你的生意就会很受影响,用几千块钱的毒品就能保住数百万的生意,对你来说是一本万利。”
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遭受了莫大的冤屈,要借此才能平静下来,然后才用一种礼貌周到的笑容说:“两位警官,我知道你们破案心切,也能够理解你们为人民服务的心情。照你们这么说,我确实有作案的动机,可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更何况要是跟我抢生意的我都得杀,那城西几家店的老板早被我杀绝种了。再说了,刚刚那两位小警官不是说抓到冯小月了吗?那你问问她,我平时到底哪里亏待她了,她要这么污蔑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请叶警官一定要调查到底,还我一个公道。”
有些时候,同样的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正义变肮脏,罪行会美化,牺牲是白费,怀念遭取笑,然而,高喊正义者终将受到制裁,呼唤罪行者也会自尝苦果。
公道二字,从来都无法被曲解。
叶青舟叩了叩桌子,凑过去压低声笑着说:“你那个团伙,挺厉害的,外面人融不进去,但你可别以为,你手底下几个兄弟忠心的很,有些时候人不会为财死,倒是更想要命。”
应呈也笑:“我们这就去逮何洋,冯小月这头也快完了,你要是有能耐,打个电话叫你老婆早点给你送床被子,不然我怕过段时间降温了冻死你。”
说完优哉游哉,两个人勾肩搭背一块要往外走,郑远峰见状反而冷静道:“这事跟我没关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应呈脚步一顿,冷笑了一声:“有没有关系我还不知道吗?”
郑远峰再也绷不住,厉声喊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有人在算计我!与其查我,不如查马琼!”
马琼……?
审讯室连带着隔壁的监控室都是一顿,应呈心里突突一跳,撂下一句“老实呆着”就走出了审讯室,中央空调打得很低,他一走出来就忍不住打了个颤。
这案子……莫名其妙地给他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