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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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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城的盛夏在一大清早就露出了高温的端倪,陆薇薇走到城西,在巷子里拐了几道就热得直冒汗,招手扇了扇,见旁边的小卖部有个老太太看摊,旧得已经翘起来的板面上摆着一只晒到褪色的座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底下挂了一块棒冰批发的手写木板。
一见“棒冰”两个字,她才算来了精神,向后喊:“秦冬瓜!姐请你吃棒冰,快来!”
小巷拐角钻出个矮个子来,背着双肩包,穿了一件款式类似于校服的运动服,看起来像个高中生,干干净净的,揉了一把刚洗完蓬松起来的头发:“你几岁了我的姐姐!这年头小学生都不起外号了,我可不想把秦冬瓜三个字带到工作上。”
陆薇薇等烦了,自己开冰箱二维码一刷,弯下腰拉长了光洁如玉的一双大长腿,拿出两支棒冰:“秦冬瓜,你快点!”
秦一乐无奈叹气,只能权当没听见,小跑两步从她手里接过棒冰:“我们自己跑来案发现场,不太好吧?”
“市局的人都来出现场了,我们在市局也白等,再说了,等我们等到人,说不定也要派我们来走访,没区别。”
“可老师不是让我们先到刑侦支队报到的吗,再说了,我们还没正式入职就不遵守纪律,被队长开了怎么办?”
陆薇薇幽幽瞥了他一眼:“你可真是我瓜哥。我看你要是不行还是回去重读一年级吧?张嘴老师闭嘴纪律,九年义务教育的成果是真不错。”
“可……我们报到也没报,警服警号什么的都还没下来呢,跑案发现场来,人也不会让我们进啊。”
陆薇薇身高一米七五,再蹬一双八公分的细高跟,男女之间身高差格外明显,身高约等于三级残废的秦一乐在对比之下简直惨不忍睹,只见她轻轻松松伸手一勾,大姐头的混混气质上来,恶狠狠地问了一句:“少逼逼,就一句话,去不去?”
秦一乐顿时蔫了下来:“去……我也没说不去啊。”
她这才松手,叼着冰棍自己带路继续往前走。
城西这一块,到了晚八点以后才是营业高峰期,白天人烟稀少,再加上三步一废墟五步一烂楼,荒得能出鬼,秦一乐越走越觉得后背直冒冷汗,一拐又路过一片锁起来的荒地,铁丝网上挂了一个“私有土地禁止停车”的木板子,也不知道以后打算拿来建什么,总之夏天的风吹来都是冷飕飕的,忍不住搓了搓手臂:“陆薇薇,你到底认不认路,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偏僻了?”
“干嘛?你还怕我把你卖了?”陆薇薇回头打量了他一眼,乐了,“就你这二两肉,能往哪卖啊。”
“不是。你觉不觉得,这块地特像书里写的抛尸地?还是特大的那种,再往上把房子一盖,谁也查不出来。”
陆薇薇往旁边一瞥,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还真就有点阴森森的感觉,连忙快了两步,把冰棍一丢:“走走走,怪渗人的。”
秦一乐点了点头,一路小跑,前面又是一个拐角,没刹住车迎面就撞上了人,自己这小身板反而摔了个屁股墩,还来不及起身,一连串连珠炮似的“对不起”就先招呼了过去。
对方连忙伸手来扶:“快起来,没摔坏吧?怎么回事?”
秦一乐眼一瞥,见对方手里拿了个标标准准在书上见过照片的物证袋,大脑立刻宕机,再往上一瞥,果然是个警察!
他懵了一下,想起自己名也没报上就往案发现场跑,当场紧张起来,缩手缩脚的,本来民警大哥也没把他放在心上,只当是个跌跌撞撞的小孩,一见他这模样,反而警觉起来,一手按上了腰后的手铐,一手不轻不重地握住他手腕,语气严肃:“你干什么的?哪来的,身份证呢?”
秦一乐这下是彻底死机了,白着脸冒冷汗,“我”了半天愣是一句囫囵话都没说全,下意识回头找陆薇薇,结果大姐头跟上来,恨铁不成钢地就是一招如来神掌,端端正正糊在他后脑勺:“你真是我瓜哥!就你还当什么警察啊,真贼都没你这样的!”
这下倒是民警小哥愣了:“警察?”
他看了一眼一身学生装的秦一乐,还有一身优雅白色连衣裙,化了淡妆还配了恨天高的陆薇薇,索性明晃晃把手铐掏了出来。
——这看着实在是不太像。
陆薇薇只好把身份证和学生证都给掏出来:“我们是兰城公安大学的,刚毕业,今天第一天上班,这不是出了案子吗,领导就让我们直接来案发现场报道。”
民警仔细对比了身份证上的照片,来来回回盯着陆薇薇的脸看,脸上表情越来越迷惑,她只好尴尬轻咳:“身份证拍照不许化妆哈。”
于是他又掏出了学生证,只是脸上表情依然十分迷惑,她只能自己又给自己再补了一刀:“学生证也不许。”
——她人生的黑历史,大多都集中在重要证件的一寸照上了。
民警又轻咳了一声,把证件还了回去:“等一下,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们先跟我走,去车上等会。”
陆薇薇今天报道第一天,特意没化浓妆,这身白莲花专用小裙子还是昨晚赶去买的,但身上就是有一种性感张扬的气质,怎么看怎么不搭。她压根不在乎他打电话的事,反正顶多挨顿骂,先笑嘻嘻屁颠颠地去套近乎了,一双眼盯着他手里的物证袋双眼放光。
只不过……
小可怜秦冬瓜可就惨了,他被民警大哥这句“打个电话”吓得两股战战,魂都不知道飞到哪个角落了,过于机灵且脑力过剩的小脑袋瓜正在脑补被市局开除以后,凭他的小身板该怎么在捡垃圾和扫大街里占据一席之地。
短短五分钟的路程里,秦一乐的脑内舞台已经演完了一整场令人热泪盈眶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苦情大电影。
民警大哥显然还是单身,已经被陆薇薇的轮番攻势逼得节节败退,脸上红成苹果,连连告饶:“行了,市局那边还没回电话,案子的事你再问我也不能说。”
陆薇薇一口一个“师兄”喊得亲亲热热:“我的学生证你也看了,总不能是假的吧?我这不是第一次出现场好奇嘛,你不说也没事,我等会去了现场也能知道,那你就给我讲讲这证物呗,我看用纸巾包住了?这跟我们那个案子没关系吧?”
民警大哥连忙一抽手,直接把物证袋塞进了腰包里,脸上严肃起来,明显是不打算回话了。
陆薇薇吐了吐舌头,老实闭了嘴。
没走两步,就到了警车边上。分局也是配的MPV,车门大敞,报案的流浪汉一个人站在警车门边,久未打理头发已经长发及腰,一缕一缕打着结,热到出油的天却穿了件棕黄色的厚夹克,并不合身,袖子几乎遮住了双手,但显然原本并不是这个颜色,裤子更是难以形容,一双破球鞋连鞋带都不知道去哪了,串的是捡来的礼品包装袋。
陆薇薇盯着那流浪汉的背影看了半天,感觉眼熟,仔细一想,哦,确实眼熟,这可不就是号称“拖把狗”的可蒙犬吗!
而“拖把狗”站姿却端正而秀挺,缓缓转过身:“请问……找到她了吗?”
民警摇了摇头,也不嫌弃他这一身乌糟,从车上给他拿了水:“我跟你说了,本身这块地方就是鱼龙混杂五毒俱全,听你的描述,很有可能是哪里来的卖yin女吸毒吸嗨了,我也找了一圈,确实没看见人。总之这针筒我先拿走,也会加强巡逻的,你别太担心。这样吧,这边完事了,你跟我回局里做个笔录,蹭点空调休息休息,还能再吃顿午饭。我看看能不能给你联系到福利机构,不管找不找得到家里人,总比你这样流浪的好。”
他低头下意识地说了句“谢谢”,字正腔圆,然后才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点如释重负,接过了水也没喝。
陆薇薇看了他一眼,轻轻踢了秦一乐一脚,把他神唤回来,这才上前问:“小哥看着很年轻啊,怎么就……”
他正年轻,四肢健全,还比一般的流浪汉多了份处事的冷静,而且普通话也非常标准,一丁点口音都没有,要不是这一身“拖把狗”的造型,她怎么看,这人都不像是个流浪汉。
流浪汉本人心里并不知道陆薇薇在怀疑什么,只是木讷地在她目光下低了头,然后又往后退了一步。
陆薇薇连忙“唉”了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哥别介意啊。”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礼貌而周到,说了句“没关系”,然后才对民警大哥说:“那我报的案,是不是等于没什么用?不会细查,也不会有结果?”
民警大哥被他这么直白的反问噎了一下,只好照实点了点头:“这么给你说吧,你这个报案真的没什么意义,一说不清楚人叫什么姓什么,二没有尸体,三单凭这么个针筒,我们也没有目标DNA可以比对,指纹都是要按顺序的,现在大案优先,等轮到你这个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呢,再加上我们确实人手不够,根本就没法查。人家跟你说死人了你就真报警?错也没错,但总归要有更详细的信息,也就是我顺路,才过来看看,要不然直接就给你当恶作剧报警电话处理了。”
秦一乐神游天外到现在,仿佛灯泡通了电,“叮”一声响,敏锐追问:“死人了?什么死人了,你报了什么案?”
“凌晨的时候,我在这个巷子里撞到一个女人,给了我一支针筒,让我报警,说……有人死了。然后就往那边跑了。”
陆薇薇抬头一看,正好看到金都娱乐会所几个鎏金大字,浑身的毛都要奓起来了,一颗心咚咚直跳,一把抓住了他手臂:“那个女人是从哪跑来的?”
他礼貌抽手,后退了一步,满是污垢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并没有让陆薇薇觉得难堪,指向了某个方位:“那边。”
“那是……金都娱乐会所的方向!”
是他们此行目标的案发现场!
民警大哥也愣了一下。他说的也没错,这种不清不楚的报案确实容易被当成恶作剧处理,所以他也没细问,先沿路去找他口中的这个“女人”,结果找了一路也没找到,反而逮回来两个学生,根本就没来得及问其他的信息,再一细想,自己恐怕差点遗漏一个重要线索!
于是立马又掏出手机,神色严肃:“你们等着,我再打个电话。”
流浪汉趁机问他们俩:“金都娱乐会所怎么了?真的有人死了吗?”
秦一乐脑袋一歪:“你不知道?”
他茫然摇了摇头。
城西这一片是划村成镇,就像是打散重新分班的一个年级,各有各的小圈子,互相之间错综复杂又来往不深,既包容又排外,“垃圾”这个圈子也有它能承载的人数极限,所以流浪汉们也有各自固定的范围,不会乱窜。
再加上最近清洁队的“入侵”,生存环境被进一步压制,他的活动范围已经定死在这几条小巷,几乎没踏出去过一步,金都虽然咫尺之遥,于他而言却与天涯没差,因此,他实在是没什么渠道能听说刚发生的命案。
秦一乐温和一笑:“没事,就是金都那边死了个人,你最近还是别往那边去了。”
“谁死了?会有可能就是那个女人跟我说的死人吗?那我是不是要做证人?”
他不动声色地拉住了要抢他话头的陆薇薇,反问了一句:“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小哥识字吗?我给你看新闻。”
那流浪汉简短地点了个头:“识字。”
“小哥还念过书?”
“……只是识字而已。”
秦一乐不置可否,只是打开了手机,把截图调出来给他看:“今天凌晨,金都娱乐会所发生了凶杀案,死者是一个富二代,具体是谁我们也还不知道,虽然文章里说是酒后斗殴,但有很多疑点,你的发现或许跟这案子有关也不一定。”
说着,划到了那张照片,把照片放大,从左到右慢慢划给他看,一边仔细盯着他的眼睛,一边故意提醒道:“你看看,这里面有那个女人吗?”
他能感觉到秦一乐打量他的目光,但并不抬头,而是抿唇看照片划了两个来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才终于指着照片最角落的半个人影:“是她。给我针筒的那个人,是她!”
秦一乐深深看了一眼这个流浪汉,又不动声色将手机收回,然后偷偷踢了陆薇薇一脚,她反应过来,乐颠颠地揽住了“瓜哥”秦一乐的脖子,“耶”了一声。
两厢一对视,出于同学四年的默契与情谊,一言不发,各自盯死这个流浪汉。
可疑,太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