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有邪》炒饭江南

52、052

　　明月的小公寓东西很少，显得有些空荡荡。白色的长方形餐桌上单单放着两只白瓷茶杯和粉色的电热水壶。床上铺着深空灰的床褥，没有多余的抱枕洋娃娃。倒是床头的胡桃木色柜子上用大肚子的玻璃花樽养了四支白色香水百合。有两只豆沙粉的懒人沙发，是平时明月常坐在那里看书学习的，沙发中间有一只褐色小茶几，另外最大的家具就是一个白书架，整齐地码着一些书本。

　　“你的住处收拾得很妥当。”Melissa恭维道。

　　明月忙着烧开水，给她泡花草茶。她们本可以用中文交流，明月却入乡随俗，用自己尚不十分熟练的意大利语告诉她，这是自己家里种的花草晒干做的，祖父给她寄了一大包，这茶喝了对女性非常友好，活血养颜。

　　Melissa没有坐在餐桌旁，而选择在柔软的沙发上落座，一边喝茶一边朝她微笑着。

　　她的目光让明月觉得很异样。她为这个感觉还暗自羞耻了下，心想自己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可能之前想萧紫原想得太厉害，过于寂寞了。然而还不等她做完这个自我批评，本来坐在对面的人就到了她面前，她把杯子放下，伸手揽过明月的腰，吻她的面颊。

　　速度之快，跟瞬移一样，有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

　　“……”明月推开她的胳膊，脸因为这出其不意的亲昵变得滚烫。

　　“不可以？”她轻声问。

　　“对不起。”明月除了这一句好像也不知道该说点别的什么。
　　是她没有思虑周全。真的要答谢别人，就在外面的餐馆请人吃顿饭不就好了，没必要往家带。带进私人领域，难怪别人误会。

　　她现在这样轻率地把人往家带，又拒绝别人，搞不好会被说成欲拒还迎，欲擒故纵。

　　“我知道你之前有心爱的人。现在你来这里都快一年了。我想你是时候向前看了，对不对？”她说话声音真的很温柔。明月被她这个温和的类似某个人的语调带得温驯起来，想和她说你说的一切都对，开口却是另一句：“你是我的老师。”

　　Melissa抬手抚摸她的头发，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等了一学期，下学期开始，我教另一门，就不是你的教授了。如果连同校也要受限制，那我再离职就可以。”

　　明月呆呆的，她说你是我的老师的意思，就是“我除了向你学习知识对你没有其他想法”，对方却理解成她碍于学校制度不能接受，她这样一回答，令明月倏然想起，之前某个人也有类似操作，为了规避办公室恋情自立门户去了，想到她，眼圈因而迅速酸涩起来。

　　“不要哭…”

　　“……我现在还不能开始新的感情。真的对不起。那样对你不公平。”

　　“我不介意不公平。”

　　“我现在开始恋爱，恋人只会是我忘掉前任的工具人。”明月非常坦白。

　　“我不介意做你的工具。”她继续往前逼了一步，“你不妨利用我。”

　　明月被她迫得微微往后仰，别开脸，说：“真的抱歉。”

　　Melissa把她的头揽过来，亲了她的额头，又退回原来的座位上喝茶去了，仿佛无事发生。

　　那晚吃的是两道家常川菜，一道麻婆豆腐，一道水煮鱼。明月真是佩服这个女人的定力，假如换作她表白被拒，只怕当场落荒而逃，哪怕强撑着留在现场，也是满脸的尴尬。可是人家保持了绝对的镇定，谈笑自若，夸她的厨艺，甚至还邀请她参加年底一干朋友的自驾游。

　　临走时，明月送她到门口，她还对明月眨眨眼，“就像之前和你说过的，我的提议长期有效。如果你改变主意，记得联络我。”她做个打电话的手势，一笑，关门离去了。

　　明月半天都坐在沙发上发呆，她手指纠缠在一起，心里头有点乱，以后上课M老师会不会公报私仇？会给她苦头吃吗？

　　她发现自己真的变得现实了。第一想到的首先是这种实际层面的问题。而不是对方感情有没有受伤害。

　　事实证明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Melissa还是一样坦然关照于她，倒让她更无法面对自己的现实和庸俗，以往都很磨蹭的一个人，如今下了课常都是尽量快走，怕与她单独相处。

　　有一天敦敏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说有国内的几个朋友来找她玩，邀请明月也一起过去。

　　明月第一反应是拒绝，她还是想待在自己的小巢穴里自闭，做一个现代的古墓派。然而她一开口，话还没说完就遭到批判：“哎呀，明月姐姐，我知道你又要像小乌龟一样缩回壳里去了，不行啊，我不准你再封闭自己。”

　　明月还在挣扎着：“可是这周末我真的很忙呢，好几个大作业要交。我自己还接了私活。”

　　她尽量让自己的社恐看起来是情非得已。

　　“我都明白的道理，明月姐姐你那么聪明，你会不明白嘛？工作和学习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你这样把生活都切割掉了，光是工作学习，有什么乐趣可言呢。快来啦，认识几个新朋友对你有好处，而且，上次给你介绍男生认识你不要，你说自己喜欢女孩子，这次来的可都是女生，我听说来的人当中还有蕾丝喔，搞不好你可以碰到新女朋友呢？”

　　明月还是想跑：“我……”

　　“你再犹豫我要生气了哦！”敦敏语气变重，“我约你从来都约不出来，我觉得你没把我当朋友。都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是我一厢情愿嘛？”

　　明月最后同意去参加聚会。但她觉得敦敏话说太满了，她打包票说她会认识新朋友，到了地方才发现，来的都是老朋友。而且是她绝对没想到的旧相识。

　　陈怡和杜潇潇见到她，也同她一样是震惊脸。大家三脸懵逼。

　　“搞什么啊，原来你跑出来读书了，也不联系我。”不止敦敏，潇潇现在也假装生气，“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啊，就沉迷学习啦，怪我，你最近还好吗？你怎么认识敦敏小朋友的？”

　　陈怡在旁边一直没说话，但是明月注意到，她和杜潇潇两个人手拉着手，手指上还有疑似情侣对戒的装饰品。

　　敦敏端着切好的水果过来，先给她解答后面的问题：“潇潇是我表姐，所以从小就认识啦。倒是你们，你们怎么认识的？”

　　明月说：“同事过一段时间。”

　　杜潇潇神秘兮兮地拉着陈怡的手往她跟前一放，献宝似的说：“嘿嘿嘿，看到没，姐是Bi了。最近在交往的女朋友，帅不帅！？”

　　敦敏朝明月做了个对不起的口型，大概是表达，本来要给她介绍朋友的，不是专程请她来吃狗粮的。

　　明月看一眼陈怡，赞许道：“很帅啊，你们很般配。”

　　陈怡这时候才说：“好久不见，温明月。”

　　屋子里另外两个人才是吃惊，敦敏怪叫道：“什么鬼，世界也太小了，敢情大家谁都认识谁。”

　　陈怡不理会她们的惊愕，和明月说：“我被新公司外派过来，夏天在火车上认识了潇潇。”

　　“我们都是阿婆的粉丝！”杜潇潇自豪地宣布，“坐火车去她故乡探秘的时候，车厢里遇上的，她撞倒了我的咖啡，这个遇见，是不是美得像电影？”

　　敦敏蹲在沙发上喝果汁，皱着眉问：“姐，你什么时候开始迷侦探小说了啊，我怎么不晓得？前年我送你阿加莎的小说做生日礼物，你不是还打我，说我小气，送本书就打发了你。你这哪里是粉丝了？”

　　杜潇潇翻着白眼听她说完，用胳膊肘杵她一下，喝道：“人是会变的！你不拆台会哑巴吗？”

　　敦敏吐了吐舌头，继续埋头喝果汁。

　　吃完饭，明月帮忙洗碗，陈怡端着茶过来，似乎有点想探听她近况的意思，说了好些废话，几经转折终于问：“你的总监呢？我听说你们交往了啊。”

　　明月洗碗的手顿了顿，心里还是刺了一下，扭头坦白道：“我被甩了。”

　　陈怡挑挑眉头，“怎么被甩？她舍得？”

　　“她深爱的前任得了重病，她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不能让前女友一个人独自面对生死大事。就甩了我，去陪她拯救她了。”明月用很粗陋的语言来概括。

　　陈怡喝了一口茶，似乎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良久只说了一句：“那也太不幸了。”

　　“她，还是我？”明月洗完了碗，把它们都晾在架子上。出于强迫症又把突出来一点的碟子推进去摆整齐。

　　“三个人都很不幸啊。”

　　明月想了一想，摇头：“也没有，如果是我得绝症，她就不会离开，会陪我直到生命的尽头，那种情况下，我可以在她心里留下永远不会磨灭的印记。她会用余生来怀念我。那样我很幸运。现在我没有得绝症，我很健康。健康无价，我依然幸运。”

　　陈怡笑了：“你心态真好。”

　　潇潇这时候端着蛋糕过来，娇嗔着靠在女友身上，“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不许背着我说我坏话！”

　　明月乖巧脸：“你女朋友夸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说你坏话呀。”

　　“那还差不多。”潇潇拿勺子挖一小块蛋糕喂到陈怡嘴里，“奖励你。”

　　从敦敏家离开的车上，明月像打通任督二脉一样，忽然想通了。陈怡提醒了她。

　　看起来一切好像很不幸，其实三个人都很幸运。萧紫原如愿以偿做了圣人。阮晶晶虽然生病很痛苦，却得到了她想要的陪伴。而她，得到过萧紫原的爱，梦境一样甜美的爱。三个人都赢得了某些东西。所以是全员获胜。

　　曾经有好几次，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她还怨愤过，干嘛不是自己得绝症呢，那样萧紫原不离开的、一辈子忘不掉的那个，就是她了。

　　现在她明朗了，健康才是祝福。能好好活着，何其有幸。病床上辗转的人，看不到生的希望的人，才是最惨的。已经被命运偏爱却不懂感恩，真是大忌。

　　关掉感情开关的明月，渐渐能正面面对所有消息。

　　她听说萧紫原的品牌已经上市。之前明月猜想她的品牌名肯定很法式，现在谜底揭晓，却是是很粗浅的英语，叫goodnight moon。

　　明月对着这名字发了两分钟的呆，摇摇头，劝自己不要多想。世界上三大经典错觉，她喜欢我，她爱我，她忘不了我。人最好不要太自我陶醉，以防来日打脸太狠。

　　品牌效益很不错，主打轻奢服饰，从网络渠道看销量十分可观，而且已经在门面最贵的纽约和上海开了门店。

　　一年时间而已，肯定与她之前在业内的口碑和积攒的人脉脱不了干系，所谓厚积薄发，但最重要的是衣服本身真的很好看。每一期主题都有明月觉得眼前一亮的。从十五六岁的少女到四十几岁有了阅历的女郎，都可以在goodnight moon找到适合自己的天选美衣。因此受众非常广泛。

　　偶尔，萧紫原还会自己上阵做模特。可能是那期她最得意的作品。那款衣服往往会瞬间卖疯，成为店里的爆款。

　　如果要把品牌做得很“尊贵”，限量发售可能是最好的路径，得不到的才最珍贵，就像之前千雅姐排队排好久才买到的birkin包包。饥饿营销永远迷人。但是如果只是想在时尚圈搅风搅雨，出一些销量爆炸的单品也无伤大雅了。街头巷尾每个人都爱，就是流行，就是时尚。

　　明月觉得萧紫原把服装定位在轻奢，甚至还会在购物节随大流搞活动，就是没打算端架子装高冷的意思。美丽原本就应当属于每个阶层。

　　她是拿不到免费的服装样品了，但因为之前和视频网站的基友们约定过，还是自己下单买了几套舒服又好看，同时适配各位博主风格的，分别给她们寄过去，让她们试穿，做一下行走的广告牌。

　　萧紫原举办过两次高定服装秀，还有数场成衣秀，都很成功，肯定不差她这点微薄的流量助力，但这是她之前许诺过的。属于她的小心意，对方知不知道，领不领情，已经不重要，更无从知晓了。

　　她自己这方面，进展也很不错。她在萧紫原近旁观摩过，虽说只是前半截流程，却觉得很有意思，以后时机成熟了，有了积累，也会试试看自创品牌。现在她是安心学习设计的大龄学生，兼职美妆博主，偶尔接一点私单，物质层面来说，日子过得不坏。

　　她发现人不考虑感情的时候，真的可以大杀四方的。儿女情长影响拔剑的速度。这句网络流行语可一点也没说错。

　　其实自从她那一次重感冒痊愈，一切事情都有在慢慢变顺利。

　　就连之前要求非常严格的谭教授，得知她远在异国他乡再度求学，毕业论文答辩之际，也大发慈悲地，为她大开方便之门。明月当然也为此争取了挺久，说明自己有幽闭恐惧症，来回乘飞机会非常痛苦。

　　之前来这边，属于头一次乘飞机。她未雨绸缪，先尝试过暴露疗法，把自己关衣柜里关了两天，模拟机舱，好几次差点吐出来，结束以后感觉克服了一点。忍痛买的头等舱，就为了空间能大一点，在飞机上还吃了抗焦虑的药物，叠了这么多buff，登机后还是轻微发作了两次，戴上眼罩强迫自己入睡才好一点。

　　谭教授最后让她进行了远程视频答辩，还给了很棒的分数，祝她前程似锦。

　　明月自然也没有回去拍毕业照。她在这边穿学士服拍了一张个人照，传过去，请班长把她P到集体照里面了。她就这样丝滑地毕了业。

　　又一年，突然大乱。一场疫情席卷了全世界。

　　明月上街买菜都得全副武装。她的学业暂时进入半停滞期，几乎全变成了网课。爷爷给她打国际长途，扬言要包私人飞机接她回家，外面哪里都不安全，只有家安全。回去以后哪里都不许去了，不许做设计师，不许去电视台，就留在家里当山庄的土老板。

　　明月笑出泪花：“爷爷怎么这么可爱的。”

　　“还可爱！可爱你个头。快点给我回来。”

　　“不用担心，我是爷爷的子孙，爷爷做了那么多好事，我自然会受到庇佑，福大命大的。”她好说歹说，说服了祖父，让他答应了不搞奇怪的“营救行动”。挂了电话，发现屋子里面的库存告罄，于是戴上口罩出门采购。

　　买完水果，站在一家面包店前排队等候，前边只剩两个人，即将轮到她时，身侧有个声音叫她：“温明月。”

　　熟悉的，魂萦梦牵的，故人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幻听。

　　半晌确认眼角余光里的身影，确实不是海市蜃楼，才敢扭过脸去看。对方戴着黑口罩，身影玉立在悠悠的北风之中，长长的黑风衣下摆被吹得迎风飒飒作响，尽管五官之中只能看得清楚眉眼，已然可以确定那是个个子高挑的漂亮女人，风衣的黑腰带勒出完美的身材曲线和比例。她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目光定定朝她望着，黑白分明双眸，对上就是一眼万年。

　　明月四肢忽然脱力，手里的提包掉落，里边装的红苹果骨碌碌滚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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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一下。
goodnight moon好像还是一首歌，是杀死比尔的插曲，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