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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夜相遇 ...

  •   司老爷死了。

      这个名动江城的老好人总算死了。

      “管家,把这个灾星舌头拔了!”

      “夫人,三思呐!她可是九小……”

      “呸,这个害死老爷又害惨了她几个姐姐的灾星,我是一刻也不想看见她,给我麻利点儿,丢出去!”

      风雪有点大,街道上寥寥无几的行人步履匆匆,一个个埋首前行,急急地赶往家中。

      每家门户前头的灯笼被疾风刮得瑟瑟作响,微弱的烛火似要转瞬即逝。

      一辆简易的马车在这条狭窄的甬道上徐徐前行,车轱辘疲倦地转动着,一轴一轴压在厚厚的积雪上。不知是雪,还是车轮,发出了“噶吱噶吱”的声响。

      一阵一阵的,似在呜咽。

      坐在马车外赶车的布衣少年揉了揉眼,猛地扯住了绳缰。

      马车骤然间停下,车檐上垂着的穗子也跟着一下一下地晃动。

      少年望着马蹄前头那一摞雪白的团子,害怕得有些结结巴巴道:“公……公子,这……这,前头有个玩意儿挡住我们的路了……”

      少年这话分明是害怕得狠了。

      风飒飒作响,卷起了马车车帘一角,马车内微弱的烛火映衬着里头端坐的裹着墨氅的青年,明明灭灭间,男子的肤色透着冷白,一双眼睛在幽暗里却倒映着点点亮光。

      他微微垂首,有一缕鬓发落在肩上,右手衣袖袖口那纤长的指尖正缓缓抚挲着怀中釉白的瓷瓶,一下又一下,狭长的眼梢浅浅上扬,许久,那淡色的薄唇缓缓轻启,才道:“该如何做,还需我教你不成?”

      坐在马车外头的少年听着自家公子原本温润如玉的嗓音,此刻却比这里的飞雪沫子还要来得冰冷,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苍凉。

      少年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强忍着心中的恐惧,跳下车,弯下腰,卷了卷布衣袖口,往那摞团子刨了刨。

      刨了好一会儿,指尖触及一抹冷透了的异物时,少年登时眉心直突突地跳了跳。

      他回头悄悄瞅了眼自家公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再次伸出手指捏住那块异物,慢慢提了上来。

      “啧,还挺有份量的……”这声感慨只卡在了喉间,上不来下不去,生生噎住了,少年眼睛倏地撑大,再说不出话来。

      里头的那个墨氅青年等了许久,也听不见动静,他额间的眉不由得轻拢,继而将怀中的白瓷瓶缓缓安置在唯一有一丝热度的烛火旁的小桌上,随即亦是纵身轻巧地下了车。

      他朝浑身僵硬得不敢动弹的少年身旁踱去,蹲下,墨氅衣摆稍稍垂曳在白茫茫雪地上。

      他轻轻抬眸一瞥。

      只见少年手里提着一只比他稍细,但能依稀看出来是……

      “公子,我……我没看错吧?”少年又害怕得结巴了。

      “嗯,你提着的是只手。”青年拂开袖摆,抖落肩上的雪花,接过那只在少年指间僵硬了许久的手。

      “公子!”少年惶恐至极喊着,想要阻止他。

      “别问了,快将他刨出来罢。”

      闻言,少年心一横,咬紧牙关,忍住眼泪,卯足了劲刨开了那只团子身上挤压的所有雪沫儿。

      青年趁着这会儿功夫,细细端详着掌间趴着的那只冰冷的手,嗯,倒是比他的手小上许多,也纤细许多。虽是冰冷,却能想象到它原来有多么柔软。

      “喝,也不知道这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啊?”少年累得瘫坐在地,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团子居然那么小只,浑身蜷缩在一块儿,一动也不动,像头死掉的小鹿。

      青年幽幽地瞥了少年一眼,少年心领神会,赶忙取了马车里小案上那盏快灭的烛火,带着将熄未熄的光小跑过来。

      青年将那只瘦削恍若无骨的手放下,修长的指尖挑起那团子披散在雪地里的两缕长发,上头系着细细的,褪色得厉害的发绳。

      少年惊讶地大叫起来:“公子,这团子是,是……是个小丫头啊?”

      青年的眉头轻蹙,神情似有不悦。

      少年连忙噤声,弯腰蹲下,护好烛火,照了照那浑身脏污不堪的团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像鼻子的地方,伸出手指探了探,他愈发激动地扭头,看向自家公子。

      男子亦是与他对视,目光冷冽胜雪。

      “公子,活……活的,还活着的!”

      少年只感受到自己的指尖触及到是一股微弱如烛火的气息,登时激动得差点没忍住要跳将起来,喊道。

      青年扬袖,双手轻搭在那只女团子身上。

      “公子,你这般尊贵身份,怎能做这事儿,还是我来抱吧!”

      青年沉下脸,没说话,兀自将团子轻松抱起,转身迈步回到了马车里。

      少年赶忙护着烛火笑嘻嘻跟上,乐颠颠地跳上车时全然忘记了自个儿方才是如何害怕不愿意下车去查看情况的事儿了。

      马车内的青年瞟了眼怀中的小团子一眼,又抬眸,眸光深深对上了那个釉白瓷瓶,继而无声叹息,复又垂首,轻轻抬臂,将那只团子往怀中揣。

      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团子浑身的冰冷,青年不由得皱紧了眉,流露了几分担忧的神情。

      他抬起一只手,指尖轻拨开了团子脸上乱布的枯草样的发丝,就瞧见满脸血垢交错的一张小脸。

      他强行定了定心神,伸指探了探她的鼻息。

      半晌,感受到团子断断续续的呼吸,青年脸上神情才缓和不少如同阴转多云,他轻叹:“小东西,命还挺大。”

      他的目光缓缓往下,忽的注意到了她的几颗门牙正紧紧磕着唇瓣,似要死死嵌在唇上。

      这是经历了什么事儿,才如此不吝惜自个儿的唇齿,痛苦到死死地咬着唇瓣?

      青年的眼中愈发深沉了,他勾了勾指尖,想要分开她的唇齿。

      青年手下动作专心致志间,竟是没有注意到团子那双沾满泥垢干涸血渍的眼睛倏地睁开。

      紧接着那张小嘴毫不犹豫地松开,下一刻便狠狠叼住了青年那跟关节分明的指头。

      青年原本担忧的面色却恢复如常了,这丫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像极了团子,咬人的力道可不小。他已经能感受到她的怒意,和自个儿指尖的刺痛。

      有血腥味在空气中撕裂开来。

      她的眸子黯淡无光,似黑暗里沉寂的孤魂,艰难又仇恨地垂钓着最后一丝生机。

      眼前的男子,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像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亮如星辰。

      是她从不曾奢望的。

      如今竟是温和的,没有丝毫恼怒地注视着自己,对她而言,如同黑暗间的乍暖还寒,一抹细碎的光,点亮了她心坎深处的某声心跳。

      青年忍着指尖的疼楚,强作镇定注视着怀中的团子。

      倏然间,他只感受到团子唇齿间的力道慢慢松懈了。

      青年这才明白,此刻的团子在啜饮他指间渗出的血。

      她执着得不愿眨眼,兀自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见他竟是冲自己弯了弯眉,眼中光泽沉静如同月光撒在湖面上。寂静如初。

      青年暗自轻叹,怀中这团子咬人力道狠得很,胆子还大到死不松口,唯一不足便是这团子的战斗力不大行,血吸到一半,没一会儿两眼一闭,竟是昏过去了。

      怀中的团子安分了,外头的风雪却愈发大了,险些将马车掀翻了。

      他赶忙将个釉白瓷瓶收入怀中,搁在心口,揣好。

      ——

      天微微亮,江城的街市又热闹了起来。

      市井的八卦也在人头攒动间涌流着。

      “听闻了没?司府老爷昨个儿死了。那大夫人成日耀武扬威,今个儿怕是握着司府的家财不肯撒手呢。”

      “何止啊,我可听闻她让管家把那九小姐的舌头都拔了!”

      “啊?竟有这等事儿?”

      “依我说,那九小姐可是个灾星,接连祸害了她上头的好几位姨娘生的姐姐们,如今又传闻连司老爷也是她害死的。”

      “那九小姐被大夫人拔了舌头,如今也不知道如何处置了。”

      “还能怎么办?要么就是被关在府内哪个旮旯任其自生自灭,要么就是在夜里被偷偷赶出府了。”

      “嘘,咱们可小心点儿,莫要让那司府的侍从听见了,免得祸事临到咱们身上。”

      正在药铺按照大夫开的方子取药材的布衣少年,付了钱后赶忙捎着打包好的药材转身一路飞奔回城南的院子。

      “公子,公子!大事儿不好了!”布衣少年一路冲进了里屋主卧。

      “小景,何事这般毛毛躁躁的?”青年解下了墨氅,里头换上了一套方便的墨色劲装,慢条斯理地卷了卷袖口。

      “公子,咱们捡回来的那个丫头,怕是来头不小!”

      小景跑得气喘吁吁,急急道。

      青年卷完了另一边的袖口,眼也没抬,语气依旧镇定,“药买过来了?”

      “哎呀公子,你听没听见我方才说的,那个丫头就是个灾星!”小景急得直跺脚。

      青年瞥了一眼他手里拎着的那几袋包好的药材,“去煎药罢。”

      闻言,小景登时瞠目结舌,风化在原地。

      “还不去就扣这个月的月钱。”青年慢悠悠开口。

      少年登时冲出屋门,跑得飞快。

      青年伫立在走廊,远远望着东南方向那扇紧闭的屋门,眉宇间染了几分凝重。

      他抬头看了眼院子已然止住的风雪,继而踱步下了阶梯,到了院子一角,顺势取过柱子旁靠着的一把锄头。

      青年的墨色劲装袖口露出了一寸修长有力的白皙手腕,双手手指拢紧了锄柄,脚下一撇,他微侧着身子,手上的力道用得恰到好处,开始专心的一锄一锄挖着土。

      东南屋的门开了,里头走出一个矮胖身子穿着花袄的妇人。

      妇人捧着暖手袋,缓缓绕着走廊,绕到了院子那处青年所站的地方。

      “我说,戚公子啊……”

      青年停下手头的动作,直起身子,俯视着矮胖妇人,“婶子,可是她醒了?”

      矮胖妇人摇了摇头,“不不,她还昏睡着。我听你的给她擦洗了一番,换好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只是……”

      妇人略别过眼,声音压低了些,“那丫头浑身都是伤,没一块好的地方。大家颇为有缘能做邻舍,我不免多问一句,这,这是你何人啊?”

      青年放下锄头,拱手,微微躬身,很是有礼,“实不相瞒,这是家母生前身边的丫鬟,家道中落人丁四散,这丫头颠沛流离又被我路上遇到,这才收留于此地。”

      矮胖妇人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哦哦,是我多心了。戚公子是这般仁厚心善之人,实在难得。戚公子,你日后便唤我‘春婶’罢。以后若有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来敲门。”

      青年微微弯了弯唇,声音温润如玉:“春婶为了照顾我那小丫鬟实在辛苦了,慢走。”

      春婶晃了晃肥胖的身子,越看青年那副谦虚有礼的好模样,心下愈发看得喜欢,忍不住道:“哎,戚公子,莫怪春婶我再多问一句,你的名唤作什么?今年年岁几何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雪夜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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