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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秋至叶飘零(下) ...

  •   师父唯恐他做出什么,总是严守着他。可他哪里也没去,他只是整日里习武练剑,空空荡荡的,像是心无旁骛,又像是始终绷着一根弦。

      而到了夜深人静,他独自躺在黑暗的房间里,万般静籁,他又总是一夜夜的,睁眼到天明。也就是在这绝对的黑暗与静逸中,他像捧火苗一般的,生出一股虔诚的心思,以他全身心来供奉的心思......

      如果说......是自己不配得到她,是自己得她错爱,又终究......伤害了她......那能不能至少......祈求她的平安?

      这个念头始终小火苗一般牵动着他,使他想到,只要这世间还有她,只要世间还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她,可供他的思念与想象,他就已然能感动的热泪盈眶。

      他是怀着那般的虔诚与希望,于是结识了慧悟大师。

      慧悟大师一路游历,正经京都,于大相国寺开坛讲经,而经他访问,那时慧悟大师正欲离去。提及早年西北干旱一事,伤了他们寺中一株千年菩提,他欲回寺中看看。叶雨辰便默了默,提及都说乌兰有长生土,或是能救树一命。

      慧悟大师一时听着,也未置可否,问他所求,他所求不过是能在慧悟大师回寺后,于云中寺替他点上一盏长明灯。大师不明白他为何舍近求远,而他也只莫名其妙的回一句,因为离她近。

      可终究有一天,长明灯也没能保住她......

      也是从那时起,他的小火苗熄灭了,他也就陷入了无边暗夜。

      其实暗夜中的生活与寻常也并无两异,它只是让人麻木,没有光亮的活着。他还是叶雁大将军之子,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他夺得文武双冠,得到朝堂及帝王的赏识,封了将军......可这一切,似乎都只是出于他内里的麻木。

      因为麻木,他已经不去在意自己的真心,也是因为麻木,他渐渐开始瞧不清,世人为何欢笑,为何苦恼,又为何悲伤怜悯......而世间于他,好像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暗道,暗无天日,无人知晓,无法逃离......却又是他活该承受。

      霓音公主终于还是放弃了他,个中缘由,并不曾说,而是转而择一良婿,办了场风风光光的嫁礼。叶雨辰始终冷眼旁观,其实这时候于他,即便是娶公主,或是不娶公主,已无两样。

      那段日子里,唯一让他有所动容的,是一次在营地,见被教头欺负的海燕。海燕被绑在长凳上,一遍遍的抽打,一声声的放着狠话。叶雨辰路过,瞧着,不知为何就恍了一惚。后来救下他,留在身边,就好像,收集了一点点关于她的气息一样。

      而真正让他动容的,还是一日出府,听身后一人唤,“雨辰哥......”

      他因为惯性还前走几步,直至脚步越来越慢,停下来。

      而那三个字分明带着某种神力般,似梦似幻,却又真真切切的冲撞于他的脑海,他乱了呼吸,乱了节奏,慢慢转过身,瞧见了她......

      花自青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笑着,窜上前来,“雨辰哥?今天去哪里啊?”她那欢颜笑语中,分明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快乐。

      他僵了一般的瞧眼前人,瞧她的一颦一笑,音容笑貌,一如她......当初的模样。

      泪水落下来,也让他挪不开眼睛。而这像是让她慌了神的,皱起秀气的眉头,于袖中好一阵翻找,找出块洁白的帕子,想为他擦泪,可一时又奇怪的,似乎在问,自己怎么会有帕子?

      她因为疑惑,一时也僵在那里,只是举着块帕子,奇怪的翻看,神色时明时暗。就在她终于要放弃,收回手时,叶雨辰握住了那手,声色却暗哑,“你想去哪?就去哪。”

      那天他们漫无目的的游走在都城巷院,花自青对那些新鲜的,稀奇的玩意,总是充满好奇,常常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叶雨辰就始终瞧着她,听她以不同的情绪一遍遍唤自己,这一次,他换她走在前面,由他看着。好像只有看着她,那条暗道才渐渐显出光亮来。

      到后来买了一堆的小玩意儿回府,将将临近,就有小厮仆人冲了过来,见她安好,也才放心。不多久,丫鬟婆子们也赶了过来,哄着劝着,带她入府,她因为困顿,也就乖巧的由人带着。而府门口,是满面惆怅的花御史。

      那天他从花御史那儿得知,潮汐因为内心的悔恨自责,才逼使自己成了这般。府中下人不知,只当那是疯症,可爹爹知道,那是她想还小青一条生命。

      而爹爹亦知道,如今他同她之间到底存了间阂,也不好如何劝说,只望将来,潮汐若再发病跑出去,让他多担待,将人送回来就是。

      叶雨辰终于问,“可有医治?”

      花御史叹气的,“大夫是瞧过,如今也吃着药,但是病症时发时好,到如今......大夫说,那是她自己已然没有求生意识。”

      两相默默。后来花潮汐也时常发病,发病时出去找他,找不着时,嘤嘤哭泣。到后来,叶雨辰便也时常来看她,到每日来看她。她瞧鱼儿,他也就陪着她瞧鱼儿,听她讲鱼儿之间的故事。她带他去瞧鸟窝,他也就护她安全的,看着鸟窝,那些丑陋的,干巴巴的生命,可她在瞧它们时,眼中像是住着星星一般。

      她就像是一团火光,渐渐暖化他冰封的心境。

      到后来,圣上有意与乌宛国交好,打开西通贸易之路。他当时听来,几乎不做思考的,主动请缨。

      那时已近临秋,花潮汐清醒的日子越发少起来,倒是花自青,渐渐开始有了一些连贯的记忆,那是过去不曾有的。过去的每一次清醒,都是一次新的开始,她不记得同他看过鸟窝,讲过鱼儿的故事,却又总是兴致勃勃的,醒来后一遍遍往复。而他也始终有耐心的,陪同着她,所有人都对发病后的潮汐无可奈何,也就只有他。

      花御史知他要去乌宛,心情到底有些复杂,而他亦是下定了决心。这时候又开口提起,愿下聘书,回朝后便娶潮汐为妻。当一箱箱的聘礼礼书落到花府,花家与叶家的好事才又一次的传了开去。

      而当一日天色晴朗,微风阵阵,花自青一心荡着秋千,让他在旁好生瞧着,终于在一个间隙,他道,“我不久后便要出发,你可愿等我回来?”
      花自青停了秋千,奇怪的问,“雨辰哥要去哪?”

      他有些暗淡的,又像是不愿欺瞒,道,“乌宛。”

      花自青歪着脑袋,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叶雨辰就扶她下来,同她一起看满庭花落,而她的注意果然很快被引开,亦同他欣喜的瞧花落。

      叶雨辰则始终瞧她,握上她的手道,“等我回来,我们就成婚。”

      花自青面上有一刻的僵怔,然后就欣喜雀跃的,“那你几时回来?”

      “开春,我赶在开春前回来。”

      花自青彻底红了脸颊,羞涩的埋下头来,可再瞧他时,眸光婉转,眼中的情谊似要溢出来,让他亦是为之动容。那一刻,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幻,可是又自甘沉沦。他丢了魂一样的瞧她,不知是她的眸色太过动人,还是他早已丢盔弃甲,鬼使神差中,他已凑上去。

      越来越近的两人,花自青紧张的紧紧攒着拳头,使劲闭着眼,可就在咫尺之间,须臾之时,她神色怔愣,蓦的睁眼,又狠狠的将人推离去。

      于是她......或说是她......顷刻间泪流满面,对着空落落的院子唤,“青儿......”

      而他望去,分明只有一片空无。

      那天一直到夜间,花潮汐都使劲哭使劲哭,到了夜间,她留下一封信,出走了。

      花御史派人四处寻她,起先只是在都城,后来又延寻出去,叶雨辰则又像是回到了那条暗道,暗无天日,叫天不灵。而他总是不由回想起那日,想起潮汐的哭唤,让他也不由的相信,是否,小青果真就在那周遭,就瞧着他们?那她......是否又一次被他伤害?到底是无果。

      搜寻的人回来告诉他,她一路上倒也安生,只是不知为何,一路向西。

      他受内心的煎熬,良心的谴责,一时竟不敢面对她。让人跟随着,护她周全,又时常听人禀告,又时常也分不清,那住在当中的灵魂,到底是谁?

      然而再见她,已是三个多月后,深秋的凉州城,已然冷的让人彻骨。他丢下大军,赶着前来,再见着她......

      其实到那时,他就该觉察出异样的吧,她是那样害怕他,躲着他,好像没什么道理的。可他囿于自己,囿于关外的小青,又刻意忽略了这些。他带她去了云中寺,却又隐晦的,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到后来他的每一步接近,她的每一步后退,而他亦不想像当日一样,逼她太过。他甚至想,一切等他回来,或许会有个解脱,到那时他就能真正面对她......

      可命运总是有它诡谲的步伐,他还是想差了,想差了他——蓝眼胡人。或者说,是想差了她对自己的情谊?

      然后那一次,他再一次失去了她,彻彻底底。

      又如何让他相信再见时她对另一人的深情?孕育的孩儿?她所有的欢喜忧愁都指向那一人?而且还是他?偏偏是他?

      他想他曾经是祈求过,幻想过,让小青平平安安,即便不属于他,他也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替他去珍惜她,佑她此身安康。

      可当这一切又真真切切的摆在面前,他竟觉如此讽刺,如此恼火?他总是看着她,看着,看她刻意回避自己,仍旧躲着自己。他觉得这一点也不像小青,可也不是潮汐,那她是谁?

      他的执念简直像要幻化成魔。

      他们像是彼此折磨的,他也知她睡不安稳,能做到的最大让步,就是去见何冲,说明来意,承诺会给他们自由,但需要他的一封信,何冲看着油腔滑调,实则对她倒也实诚。而她瞧了信,果然安稳许多。

      再往后,他们缓和许多。她不再刻意回避他,拿寻常一般的对他,甚至会给他做一口饭菜,这让他欣喜。虽不及过往,但说到底,她是个念情的女人,还是个容易心软的女人。

      渐渐的,他已经麻痹自己,不再去执着她是谁,他享受那一刻,享受她在身边,对自己露出的丝丝笑意,他想这次就换自己来对她好好了,免她受苦受累,喜欢的都满足,昙花一现又如何?他迷恋那一时的美好。

      直到瞧见琅嬛镯,才像警钟一般的敲打着他。让他想到最初,她戴上镯子时的欢喜,怎么也瞧不够一样,揣着世间珍宝的模样......他心中再次自问,她到底是谁?如果说她不是小青,那她何以还关心着自己,口口声声唤着自己?可若是小青,又怎么会?这般对自己?

      可最终他还是压下自问,收下镯子,说到底,那是他欠她的,即便如今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梦,他亦要饮下这幻梦。

      他简直对她好的越发刻意,放那少年来见她,一来是为了让她放心,二来,自然也是有意让她断了过往,这条路已经错了太久,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改回来。

      而后来呢?

      后来他醉酒回来,瞧她安睡的模样,心中如此柔软,又如此满足。这满足甚至让他忽略了她隆起的肚子,他想着若没有这一切,他们本该如此吧?这种失而复得般的喜悦,只要想一想,就已让他如此感动。

      他倒在一旁的榻上睡着了,醒来,她亦怔怔的看着自己,对上他的目光,又匆忙避开去,为他倒茶。在那个微凉的午后,他不知是在醉酒的作用下还是如何,突然升起那样大的满足,觉得她还在身边,觉得这世间已如此齐全。到她慌忙间泼了水,他也只当她是疲乏。

      到后来换了衣裳,带她瞧糕点,他就已然下定决心,还何须管那是是非非?她关心他,念着他,就是极好。

      可终究啊......又是梦一场。

      当下人禀告,当知她拿鱼符闯大牢......他又还能如何说服自己?当她带着自己亲自买的糕点,义无反顾的奔向那人......又让他如何能自持?

      后来的一切,都像是虎口决堤下的一场自我毁灭。他终究还是说了狠绝的话,要让她断了过往,而他也终究听到了那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话......

      如果那就是她最后的心声......

      泪水滚落下来,‘啪嗒’一声,一如他当初的醉梦中,脸颊上的温度。

      而如今的叶府,只有凄清的夜陪着他。他瞧这双手,没有血迹,却沾满罪孽的手,他到底又一次扼杀了她。而他还能如何还她?

      怕是还不清的罢,所以才活该他独自承受,独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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