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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节 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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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凉回来之后,今上爱上了酒。从前他也喜欢喝酒,但喝的不多。但好像是一夜之间,他变得有些酗酒,他似乎在享受着那种微醺的感觉所带来的愉悦。夏末的时候北齐最后的王爷带着众人来到京城朝拜,这代表着北齐真正的臣服。今上捏着一只酒杯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目光中带着别人看不透的讽刺意味。而恭王苏焕站在阶下抬头看他,目光落在了那只酒杯上,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大宴群臣之后,今上喝的极为尽兴,不得不被人扶着回去乾宁宫。任由赵京带着人为他换了衣服,他躺在龙榻上睁着眼睛看那金黄色的纱帐,自始自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他是清醒的,没有太多醉意。
赵京端着一碗茶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轻声开口:“陛下,喝点儿茶吧!”
今上闭上眼睛,摆了摆手:“朕不想喝,你下去吧!”顿了顿,他又睁开了眼睛:“恭王还在宫里么?”
赵京忙道:“恭王正在外面,还带着恭王世子。”
一听这话,今上一下子坐起来:“恭王世子也在外面?”
“是,正在外面。”赵京识趣地把今上的软鞋拿来为他穿上,“是让他们进来,还是……”
“让他们进来吧!”今上起了身,缓缓踱到了窗户边上,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让他们进来吧!”
已经是晚上了,四处都上了灯。虽然是夏末,但还是有些燥热。苏焕带着苏吟进到内殿中来,先一丝不苟地行了礼,然后苏焕道:“因为明天一早就要回西凉,所以这个时候带着阿吟来向陛下辞行,希望陛下不要见怪。”
今上的目光落在一遍的苏吟身上,目光复杂:“不如……让阿吟留在京中吧!”
苏焕看向苏吟,然后道:“若阿吟愿意留下,臣也不会反对的。”顿了顿,他微微一笑:“阿吟你愿意留在京中吗?”
苏吟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苏焕又看向今上,道:“臣还是想与阿爹一道回西凉,望陛下见谅。”
今上沉默了,继而又笑了一笑,道:“也罢,那就回西凉吧!不过朕希望你能常回来。”
苏吟道:“谢陛下。若陛下有什么事情,臣一定会立刻赶回帝都来。”
苏焕看了苏吟一眼,然后看向今上,道:“臣这会儿想去拜会太子殿下,让阿吟在陛下这里呆一会儿,不知陛下……”
今上只觉是呼吸一滞,忙道:“那就在这里呆一会儿吧!”他觉得自己是失态了,可又抑制不住想要单独和苏吟呆着的冲动,于是在这个时候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苏焕离开了乾宁宫,苏吟看向了今上,眨了眨眼睛:“陛下想要休息一下吗?臣到外间去就好了。”
今上仓促地笑了一笑,道:“没事,就在这里吧!上次桑先生说起你的学业,以后可有考科举的想法么?”
苏吟笑道:“像臣这种人去考科举,难免会让人为难。所以还是不去了。”
今上点点头,笑道:“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苏吟乖巧地笑了一笑,道:“若要臣说心里话,自然是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了。也不求站在高处,能平静地生活就好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不像个少年。”今上笑了起来,“少年郎应是踌躇满志的,可你却似乎有些消极。”
“或许只是臣在陛下面前不敢表露。”苏吟狡黠地笑了笑。
今上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吧,你不愿表露朕也不再问。”顿了顿,他又问道:“告诉朕,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留在京中呢?”
苏吟想了想,道:“阿爹一人,太孤独了。”说着他看向今上,笑得有些孩子气:“阿爹除了臣就没有别人了。如果连臣都不在阿爹身边的话,阿爹会很孤独。而且,阿爹也不年轻了。而陛下身边有太子殿下和安王殿下,臣留在京城也没有什么意义,不是么?”
“但是朕很希望你能留在朕身边。”今上看着他,轻叹了一声,“不过你说得也有理,朕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所以朕也不会强留了你。”顿了顿,他若有所思看向外面,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终究还是咽了下去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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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苏焕带着苏吟回了西凉,京城里面也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太多的变化。太子李鹤一天天长大,今上也愿意把手中的权力一点点交给他。他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很久以前他还在担心自己手中的权力会被人夺走,所以他对所有人都防备着。这个时候了,他却什么都想开了,有些东西抓住了又如何,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
秋来了,天气转凉,今上穿着一件玄色的长袍坐在乾宁宫中看书。太子李鹤前来汇报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之后,便在一遍站下了。今上放下手中的书,和蔼地笑着:“这些事情都处理得很好,以后若有拿不稳的地方,还可以问问裴甫。你要记住,朕既然把这些事情交给你,自然是放了权让你做好,不会太多干预。所以以后能自己作主便自己作主了吧!”
太子李鹤惶惶然点头,正想开口,只听今上又道:“鹤儿,你觉得阿吟如何?和翎儿相比如何?”
李鹤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问,于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儿臣以为,阿吟将来定有大出息。虽然翎儿是儿臣的亲弟弟,但阿吟或者会比翎儿取得更大的成就也未可知也。”
今上却起了身,走到茶几边上拿起了那上面一只酒杯,然后看向了赵京。赵京忙拿了一壶酒过来小心地为他斟上一杯。喝下那杯酒,今上看向李鹤,微微笑着:“以后若朕不在了,你也要对他好才是。”
李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头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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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今上照例是去华林宫去看容琬。或许是因为见得多了,容琬也没有从前那份拘谨了,放开了许多。陪着今上喝了一些酒,她支着脑袋靠在茶几上,头脑颇有些迷糊了。
“陛下还要再喝一些么?臣妾这就着人去拿一些来。”晃着拿空空的酒壶,容琬吃吃地笑着,“陛下是想喝梨花白还是珍珠红?”
今上喝完杯子里面的酒,笑着看向她,道:“梨花白吧!叫下人去拿就好,看你这样子还走得稳么!”
容琬格格笑起来,道:“怎么会走不稳?臣妾走给陛下看看吧!”一边说着,她果真晃晃悠悠地起了身,便向外走。
看着她的背影,今上笑了一笑,道:“还是交给下人去坐吧!瞧你这样子也走不稳,还怕把酒都洒了呢!”容琬却是固执了,硬是不愿意把酒壶交给身边的侍女。侍女们无奈了,只好跟着她一道去。今上也不阻拦,只是挑着笑看着,越笑,却越凄伤了。等到容琬拎着酒壶来了,今上又喝了两杯,他倒是没什么醉意,反而是容琬醉倒了。
喝醉了的人总是肆无忌惮,于是容琬拉着他的袖子不停地问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今上耐心极好地回答着,也不管她到底听进去没有,都认真地把前因后果都说得明明白白。然后,容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躺在今上怀里,安静得像个孩子。
月亮升起来了,明亮地悬在空中。
今上靠在窗边的软靠上坐着,怀里躺着的是容琬,他不知不觉地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皇帝,还只是东宫的太子。他被派到西凉去在颜将军身边学习兵法顺便磨练性子。也是秋天,白天与将士们一起对阵弄得筋疲力尽,到了晚上就只想趴在床上休息。一抬头却看到了帐外的月亮,明亮地挂在空中,好看极了。
而那个时候,她还是颜将军的女儿,从小就跟在颜将军身边,性子豁达一点也不扭捏。她拿着一坛酒进到他的军帐里面来,像个男孩子一样坐下,冲着他笑:“陪我出去看月亮,你愿不愿意?”
他嘲笑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真是女孩子,别扭得很。”
她却不恼,只道:“喏,这坛酒。你一半我一半,若你醉了你就得陪我去看月亮。”
“要是你醉了呢?”他拍开坛口的封泥,酒香扑鼻而来。
她眨了眨眼睛,道:“我醉了,你送我回去呀!要不你想做什么?”
他哈哈笑起来,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于是道:“好吧,我陪你喝酒。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豁达起来像个男孩子,可有时候又小女人得很。”
她只是挑挑眉,笑道:“怎么,难道你不喜欢?”
他也挑眉,却没有给她答案。
后来,还是她喝醉了,喝完最后一口酒便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往后倒,把他给唬了一大跳。慌忙上前去抱了她在怀里才发现是醉死过去,他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背着她出了军帐,一路向颜将军的军帐去,走在安静的军营中他抬头看天,月亮明亮极了。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他叫醒了她,让她去看月亮。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格格地笑起来:“虽然你是太子,可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