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飞 兰芷芬》月木流苏

2、眼儿媚

　　鸿盛茶馆的后堂里，吵杂声不比外面低。雁南安静的缠头，听着那些人的议论。
　　“二婶，你蒙人的吧？哪有用金子打造的鸟笼子啊！那得多少金子啊！”
　　“骗你个小丫头做什么？不信你去前面看。”
　　“我不去，那么多人。”
　　“呸，没胆子的还在这里啰里吧唆的打岔。乖乖，这京城就是不一样，瞧瞧这茶馆儿的气派。当初大家还多不肯来，这下子咱们的包银该多了吧？”
　　旁边又多了一个声音说：“李婶子，你不过一洗衣做饭的老妈子，包银多也轮不到你啊！要多也是咱那头名的花旦多……”
　　此话一出，周围一下子安静了。春熙班的人谁不知道二姑娘跟雁南姑娘不和，事事都要争个一二出来。此番班主领着大家到了京城，头场给了雁南姑娘，二姑娘的脸可是足足阴了有半个月了。
　　雁南正细细的勾脸，微微一顿，什么也没说继续手上的动作。
　　又听见李婶子拉着刚才说话的小丫头，低声的咕哝“瞧见没？雁南姑娘这才叫风范。二姑娘仗着是班主的女儿，总想做头名，结果唱的不如人家，连做人都赶不上。啧啧……”
　　小丫头虽年纪不大，可也不是个乱说话的人，傻笑两声，便借故走开了。

　　春熙班的老班主从前台进来的时候，正赶上这里气氛不对。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家女儿又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就大概猜到了几分。
　　这边琢磨着，那边就到了雁南跟前。老班主长得慈眉善目的，说话也很温厚，没显得要偏袒哪边儿，语气如常的说：“雁南，前面准备开始了，你估摸着时间啊！”
　　最后一笔收尾，雁南缓缓起身，向老班主微微欠身，浅笑着说：“您老放心，我这就好了，误不了您的场。”
　　这声音既娇又柔，听到人心里暖暖痒痒的。却似乎又带着几分不远不近的游离。
　　“那敢情好！”老班主笑呵呵的说完，又转到二姑娘那里去。瞪了她一眼，声音严厉了好多，举着手中的烟袋杆子作势要打，恶着语气催促：“后面也有你的，还不快点准备？”
　　“爹就知道对我凶！”二姑娘口气不善，一拧头，气着跑掉。
　　老班主摇摇头，转头看到雁南安静整装的样子，又怎不住叹气，这几年若不是她在撑着春熙班，他们一大群人都要喝西北风，偏偏二丫头还老是认为他偏心。他倒是想偏向自己女儿，可论本事、论才情自己女儿都比不上，就是性子都差了远去。怎么不让人惋惜。

　　外面锣鼓声敲响，已有前腔的出去。
　　雁南临出场前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浓墨重彩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们都道她稳重老道，没有情绪如何不稳？
　　对着镜子浅浅一笑，勾起的唇角，勾不出的温度。

　　移莲步，翘兰花，盈盈态，娇声唱：“沉吟半晌，怕庸姿下 体，不堪陪从椒房。受宠承恩，一霎里身判人间天上。”
　　“好！”台下一声叫好，鼓掌声、喝彩声汇成一片。
　　躲在帘幕后的老班主终于舒了一口气。从开始唱到现在，都没听到喝彩声，还以为这场是砸了，果然雁南还是压得住场子的。
　　弹琴的师傅，也来了兴致，弦声与曲声丝丝扣扣，萦绕不断。仿佛是挑出的丝，又像是蔓延的藤，一点一点缠困住台下听戏的人。
　　台下诸人频频点头，有的随着节奏开始打拍子，比之刚才的漫不经心，多了些认真欣赏。不经意间，二楼上视觉最好的位子，正倚栏交谈的两人，其中一个也忍不住被台上的声音吸引去一丝注意。
　　正听得那莺啼声唱，“追游宴赏，幸从今得侍君王。瑶阶小立，春生天语，香萦仙仗，玉露冷沾裳。还凝望，重重金殿宿鸳鸯。”
　　却看时，头微转，唇含笑，眼儿媚。

　　突然一声突兀的打断，一赖痞的声音响起。
　　“小娘子，跟我回去宿鸳鸯吧”。
　　说话着，一个衣着华贵，却神情猥琐的人，竟晃晃悠悠的就往台上闯，所经之处无不闻到熏死人的酒气。那布满淫欲的眼睛，赤裸裸的盯着面前浓妆艳抹的美人儿，恨不得当时的就生托活剥了，真演上一番活色生香才好。
　　可惜，她不是杨玉环，他，也不是唐明皇。刹那间台上弦断，乐停。
　　“你做什么？”戏文里，扮作唐明皇的男子，挺身挡在雁南之前，厉声喝斥。那不言而喻的，似乎像极了戏中的深情。
　　“呸，你是什么东西？敢挡小爷的路？”那痞子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满口黄牙，显然是大烟吃多了的。身后三个随从，一色儿的狗腿子样。
　　老班主一见形势不对，赶忙的去找茶馆老板，那老板却脖子一缩，不肯出面。老班主恨得直跺脚，眼见着台上要打起来，只好冲了出去。
　　“这位爷，这位爷，您息怒。我是春熙班的班主，您有事儿跟我说，这台上正唱着呢，您看……稍等？”
　　老班主面上堆笑，心里直泛嘀咕，看老板那缩头的样子，就知道这眼前的人不好惹。没想到京城第一天登场，就有麻烦。他们登台唱戏的人就是会遇到这种事情。
　　那痞子上上下下的将老班主打量了几遍，又绕着他转了几圈，突然从背后踹起一脚。老班主虽然年纪大了，可毕竟以前是唱武生的，本能的往旁边一侧身。那痞子不防备，“啪”的一声跌倒在台上，声儿又脆又响，姿势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有人嗤嗤的笑。
　　那些个狗腿子手忙脚乱的将自家主子扶起来，还不忘嚷嚷“你们不想活了，不知道我家爷是什么人吗？竟敢这么不敬！”
　　痞子似乎跌得不轻，摸着破皮的手，鬼哭狼嚎起来：“呜……都流血了，奶奶的，把他们给爷抓了，扔到大牢里。不对，那小娘子要留着。”
　　雁南躲在大师兄后面，微微撇嘴，眼底都是鄙夷的神色。这人贼胆儿不小。
　　老班主不想惹事，急忙将一锭银子塞到狗腿子手里，又忙不迭的跑到痞子面前不住的赔罪。低三下四的模样，看的“唐明皇”一阵怒火，喊道“爹，你干嘛那么怕他？”
　　老班主一个怒目，高声斥责：“玄武，住口。还不过来赔罪。”可无论老班主怎么给他使眼色，玄武愣是挡着雁南，装看不见，也不肯上前。
　　雁南眼色一转，小声的喊了句“师哥”，这便绕过玄武和老班主，走到那痞子面前。笑的看不出刚才的一丝一点鄙夷，微微一服，只听得珠冠发出细细的撞击声。声音娇娇柔柔的说：“雁南给公子赔罪了，害您摔着，真是雁南的罪过呢。公子若是不介意，以后只要有雁南的场，雁南都请您来听。今天是雁南第一次在京城登台，还望公子体谅。”
　　那痞子眼里露出星星样的光芒，上来一把抓住雁南的手，就往自己胸口上放，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体谅，体谅，我都体谅，不如……干脆回我家唱好了，这里人多又杂……呵呵……”
　　雁南柳眉微拧，淡淡的一层薄怒，水袖一甩，这就要挣开。却不想那痞子还有几分力道，竟是一下子没挣脱。
　　眼见着两人推搡起来，突然旁边窜出来一人，劈来一掌，将痞子推到，直跌倒台下去了。雁南被带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扮演“唐明皇”的他，大师兄。
　　整个大堂里都静默了。
　　片刻后，只听到那痞子如杀猪般的声音响起，头上挂着一条殷红的血迹。扬言一定要将玄武办了。可他的那些随从看着圆瞪眼的玄武，犹豫着不敢上前。
　　老班主狠狠的拧了一下玄武，跑过去跟痞子请罪，刚到跟前就被一巴掌锅在脸上，附带的还被踹了一脚。老班主没敢躲，结结实实的受了。脸上赫然一个五指印，衣服上一个清晰的大脚印儿。这边爬起来还不忘继续打躬作揖的赔罪，又被一边的狗腿子推搡了几下。
　　见到此景，大师兄玄武和春熙班那些个年轻气盛的又不依了，这就撸起袖子要冲过去，被班里几个老人儿给死命的拦着。
　　那痞子也是个仗势欺人的，看看自己人少，就不敢轻易上前，却也不肯放过春熙班，打发了一个随从回去叫人。自个儿好好的坐下来，放下狠话。
　　“好，你有种，爷看你今天怎么活着出门。”
　　双方成了对峙的僵局。
　　刚才还热闹的茶馆，这会儿突然冷清了下来，怕事的人早溜了。

　　二楼上，一个墨衣长袍的中年男子，不明不暗的笑着。他这里是二楼最好的位子，能将台子上的各个角落看的清清楚楚。也顺带将雁南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玩味起她转瞬即逝的蔑视。
　　一扬手，他对面的男子点头，下楼。

　　“刘公子。”
　　楼下众人都吃惊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独臂，脸上还有一道从额头到下巴的疤痕，看起来甚是凶神恶煞。
　　痞子吞了吞口水，不自觉的往二楼上看了一眼，又急忙回头，笑着对来人说：“这不是昆仑兄嘛，不知道三爷在，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一点小事儿，解决了再去跟三爷请罪，劳烦兄弟上去说一声。”
　　雁南早就察觉了楼上有两人没走，这会儿认真的看去，只能看到紧挨着栏杆的一个人影。自斟自饮，拇指上翡翠的扳指，偶尔发出盈绿的光。
　　“爷喜欢看戏。”昆仑大汉面无表情的吐了五个字。还真是简洁。
　　“明白、明白。”痞子一改刚才凶狠的模样，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转头跟身后的随从一摆手，这就准备离开。临出门儿了，又不忘丢下一句“今日看在三爷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你们。”弄得众人有些莫名。
　　痞子走后，昆仑大汉也要走。
　　惊魂未定的老班主才想起来要道谢，急忙上前拦阻。未等他把话说出来，昆仑大汉俩字，“不用”。一口断绝了他的念头。
　　雁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写什么，突然抬头对着昆仑大汉的背影说：“请转告你家爷，说雁南有笔生意想同他做。请三爷抽点时间。”
　　二楼上，泉三爷将话听的清清楚楚，到了嘴边的酒杯突然顿住。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向楼下。正对上雁南看过来的眼神。四目相接。
　　“昆仑，请雁南姑娘上来一序。”
　　雁南笑了，泉三爷也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泉的出演，泉钺，泉三爷。
感谢诺缘的出演，璇霜，二姑娘。
新开张啊！！多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