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恶人自有恶人磨》禾火心

2、二

　　江玉郎温顺地一言不发。当然，他纵是想说也是没法子说的。
　　小鱼儿回到桌前，他拿了筷子，慢吞吞地在江玉郎面前吃着菜，菜虽凉了，但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好吃的。他细嚼慢咽，一口一口地吞着，眼神瞥着江玉郎的方向。江玉郎喉咙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垂下眼睛，似在凝目养神，小鱼儿笑道：“你饿不饿？”
　　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忘了你不能说话。若你饿了，就眨眨眼。”
　　江玉郎眨了眨眼睛。
　　小鱼儿悠悠道：“那我来问你点问题。问一道，便让你吃一口菜。”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面上还是微笑着的。
　　“燕大侠是不是你杀的？若是，你就点点头，若不是，你就摇摇头。”
　　江玉郎迟疑着，点了点头。
　　小鱼儿笑道：“我喜欢诚实的孩子。”他随意地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扔到江玉郎的面前。
　　江玉郎怔了下。久久未动，半晌，他还是动了。他艰难地挪着自己的身体，爬到那块肉的面前，像只狗一样，用嘴巴叼了起来。
　　小鱼儿见他吃完，又道：“铁萍姑是不是你辱的？”
　　若江玉郎能说话，他必要说一堆花言巧语的，可他现在不能说话，只能点了点头，于是小鱼儿又笑了。这回，他扔了一根菜在江玉郎的面前。
　　小鱼儿道：“你喜欢辱女人？”
　　江玉郎僵硬着神情，谨慎着，犹豫着，摇了摇头。
　　“撒谎呢。”小鱼儿哈哈大笑起来，眼神却是冰冷的，“我看你应该是很喜欢的。或者你是想说——那不叫辱。那都是她自愿的？”
　　江玉郎可并非什么良人。可怜那铁萍姑，涉世未深，被江玉郎几句话便玩弄在掌心里，看她那样，似乎是真的爱上了这只小狐狸，也不知何时能走出来。小鱼儿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也敛了笑意，板着脸，道：“不过你知不知道，铁萍姑救了我一次？你知不知道，女人的账，可是相当难还的。”
　　江玉郎的喉咙轻微颤动了一下，动也不敢动。只因小鱼儿正伸出了一只脚，轻轻地点在他的胸膛上，随后那只脚慢慢地下滑，忽的使劲，江玉郎张着嘴，表情扭曲，无声地尖叫了起来。
　　“我帮你废了它，怎么样？”小鱼儿笑眯眯道。这回他感觉江玉郎此时的表情不是装出来，他是真的恐惧了，身子都在轻微地抖动着，他一边急促地喘息，一边想说些什么，眼角竟是发红了，再一眨眼，湿透的双目里颤颤巍巍地滚出了几滴泪。
　　小鱼儿看他模样，竟是稍微怔了怔。
　　他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先是把剩菜用盘子阖上，后又将江玉郎踢到了床底下，江玉郎闷哼一声，小鱼儿像没听到一样。他唤来了店小二，让店小二把剩菜都拿出去，吃了或者给乞丐，都任他处置，后又吩咐店小二端一桶热水来，他要清理身子。
　　店小二应着下去了，不一会，便端来了一桶热水。
　　小鱼儿先是在浴桶里优哉游哉地泡了个澡，一面泡澡，他一面在那里想：小鱼儿啊小鱼儿，好歹你也算见多识广了，吃了那种东西，可是会中毒的哩。
　　热气上来，小鱼儿的面色也变得有些潮红起来。
　　他舒服地伸个懒腰，穿上衣服，想了下，随后又从床底下把江玉郎拽出来，把江玉郎扔进浴桶里。江玉郎浑身瘫软，都没办法自己给自己洗澡，小鱼儿便胡乱地给他擦了身体，去除了一下他身上的臭味后，便又抓他出来，放在地上。
　　“你好好睡上一觉吧。”小鱼儿吹灭烛火，笑眯眯道，“明日可要上路了。”
　　便打着哈欠，上了床榻，翻身入眠。

　　江玉郎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听着小鱼儿的鼾声，瞪着小鱼儿的身影，表情充满愤恨。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回想起小鱼儿冰冷的神情，身子不由自主地又颤抖了一下，小鱼儿又会怎么折磨他？
　　他饥肠辘辘，那几口菜他根本吃不饱，也无法闭眼入睡。
　　但他要庆幸的是，抓住他的是小鱼儿，而不是花无缺。在他看来，小鱼儿是个比花无缺更可怕的怪物，可他至少不会杀了他。
　　无论遭受到怎么样的折磨，江玉郎都不想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
　　只要活着，一定就有希望。一定有。
　　他睁着眼睛，尝试着冲破穴道，但小鱼儿手法相当狠劲，他发现若强力突破，必会反伤到自己。他不甘心地咬住嘴唇，在心里把小鱼儿骂得狗血淋头，直至天色显白，才终于觉得困意上头，在这脏乱的地上，阖眼入眠。

　　江玉郎睁开双眼，他醒来，是被小鱼儿踹醒的。
　　“你还睡得挺好。”小鱼儿笑盈盈道。他给江玉郎一盆热水，让他简单洗漱了一番，便把身上的包袱扔给他，“跟我走吧。”
　　江玉郎接过包袱，动了动喉咙，竟是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身体也稍微有了一些力气，不像昨日那般浑身瘫软无力。是小鱼儿给他解了穴？
　　但他仍是一言不发。他很饿，虽然这饿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他一向识时务，现在小鱼儿抓着他的生死大权，他要让他干嘛，他就去干嘛。
　　江玉郎垂着眼睛，跟在小鱼儿身后走着，在走出客栈的那一瞬间，他内心不是没有起过逃跑的念头。铁萍姑也许就在隔壁房间，小鱼儿心狠，但绝对没有他狠，若铁萍姑要保他，他不信对方可以敢出手伤了铁萍姑。
　　但小鱼儿不会那么蠢。万一铁萍姑不在呢？何况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想要逃跑也非易事。
　　再忍忍。江玉郎嘱咐自己。要再忍忍。

　　小鱼儿带他来到一墓碑之前。这是一块无名之碑，江玉郎开始还不解，就见小鱼儿跪下来，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他面色立刻一白，也跟着跪下来，磕头的声音比小鱼儿还响，抬起脑袋的时候，额头上还留着相当分明的一大片淤青。
　　若说装模作样，江玉郎称第一，想必江湖也没有人敢称第二。
　　小鱼儿瞧他一眼，嗤地一笑：“人都死了，你在这里磕头，给谁看呢？”
　　江玉郎道：“当然是给鱼兄看。”
　　这表面功夫总归是要做的，不做与做，后果还是不太一样。
　　小鱼儿不再理会，而是郑重地对墓碑深深鞠躬。待他再次回来，他必会补全墓碑上的名字。
　　至于江玉郎——
　　他笑着回头，对江玉郎道：“若是花无缺在这，想必他一定会杀了你。”
　　江玉郎听出他话里暗藏着对花无缺的欣赏之意，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不快。明明过去这两人分明是死对头，怎的过了一段时日，关系变得这么好了？想着，他又绝望起来，他们关系怎会突然好起来呢？这下，谁能治得了江小鱼？
　　心里的想法乱七八糟的，面上江玉郎却很平静地笑道：“毕竟他是个君子。”
　　小鱼儿道：“那我便是小人？”
　　江玉郎道：“非也。鱼兄英明神武，我才是小人。”
　　小鱼儿哂笑：“谎话连篇。那我为何不杀你？”
　　为何？江玉郎心底冷笑，因为你觉得这很有意思！因为你想慢慢折磨我！恶人谷出来的小魔头，能是什么正常人？
　　江玉郎说瞎话从来不打草稿：“因为大哥你心地善良，心慈手软，再加上小弟我与你同是从粪坑出来的好友，你念及旧情，因而饶了我一条性命。”
　　小鱼儿瞪着眼看他，他面上一点心虚都没有，说得真挚不已，小鱼儿都佩服他了，想着想着，忍不住勾着嘴角，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小鱼儿笑得眼角都快溢出了眼泪，他伸手擦了擦，笑道：“你真是很有意思……想必我这一路上，都不会无聊啦。”
　　江玉郎见他如此，也跟着笑。他不清楚这是好是坏。若是花无缺，应该会给他一刀直接来个痛快，但若是江小鱼，他这段日子约莫会被折磨得紧。
　　但无论如何，能不死便是好的。

　　小鱼儿喜欢有趣的人……江玉郎就很有趣。
　　和毒蛇一起相处，这条毒蛇虽然暂且失去了可以咬人的能力，但那终归也是一条蛇，这点小鱼儿清楚得很。只不过，别人可能会怕，但小鱼儿可不会。
　　这一路上，他的嘴巴似乎闲不住，总是断断续续地和江玉郎说话。话题跳跃得也快，有时候在说这一样，下一秒又到另一样去了。
　　若江玉郎把他逗笑了，他就会像赏狗一样赏江玉郎一些干粮。
　　若他心情突然不好，那江玉郎便是要饿肚子。饿上一上午，一下午，或者一整天。江玉郎只能忍着，憋着，纵然他饿得五脏六腑都在痛，却也只能艰难地拖着步伐跟在小鱼儿身后。
　　他饥饿难忍，口渴难耐，行走时只觉得脚下仿佛生了锈，忽的脚一软，便这么摔倒在了地上。
　　小鱼儿不知何时停下脚步回过头，像是就爱看到他受苦似的，看他那样，吃吃笑了起来，还装模作样地关怀道：“玉郎，你摔到哪了？没摔痛吧？”
　　江玉郎只能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咽，道：“我没事……多谢鱼兄关心。”
　　小鱼儿笑道：“那便好。我们还有不少路要赶呢。”
　　江玉郎面色一白：“等等！”
　　小鱼儿回头。
　　江玉郎道：“鱼兄……我们从早上赶路到现在，是不是该稍微休息一下了？”
　　小鱼儿恍然：“你说得有理。”
　　江玉郎勉力让自己表情平静，但是眼睛里还是透露一丝期待，最后那丝期待一点点地湮灭，他看着小鱼儿表情愉快地吃着自己带来的干粮，显然不打算分一点给自己，拳头不由得握得更紧。看了只会更饿，他移开视线。江小鱼就是故意折磨他……他就不喜欢看他好过。他早有这个心理准备。
　　小鱼儿却忽然叫了他名字：“江玉郎。”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边，见小鱼儿像逗狗似的，拿着块锅巴晃来晃去，看着他眼神也跟着锅巴转来转去，眼神戏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愤恨地咬牙，面上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默默地垂下头来。
　　“你想吃？”
　　这不是废话？江玉郎笑道：“如果鱼兄愿意的话。”
　　江小鱼绝对没有这么好心。事实证明江玉郎说得是正确的。
　　他见不得江玉郎好。沉吟片刻，小鱼儿摸着下巴，笑道：“你给我学声狗叫吧。”
　　江玉郎心里厌恶，面上倒是毫不犹豫，道：“汪。”又轻又柔，像条正在撒娇的小型犬一样。
　　小鱼儿也没想到江玉郎如此不要脸，虽说这要求不难，但他竟是一点都不迟疑，反而让他失笑出来。他也没有毁约，给了江玉郎一块锅巴，对方一接住，就小口小口地开始啃咬起来，吃完了，还恋恋不舍地舔着自己的指头，小鱼儿瞧着他那截粉色的舌头许久，他似乎是真的饿坏了，脸也苍白得紧。
　　他摇摇头，又道：“既然吃饱了，那我们快点上路吧。”
　　便笑容愉快地往前走去，徒留江玉郎恶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诅咒他下一秒摔个四脚朝天。
　　到了夜晚，他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树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恶毒地看着坐在篝火边的江小鱼。
　　少年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似乎比划着什么。像感应到他的视线了，又抬起头来看他，江玉郎忙低下头去，闭着眼睛打算入睡。
　　他必须要好好保存好体力……本来吃得便少，睡觉可不能再委屈自己了。
　　江小鱼像是看戏的，而他江玉郎则是台上的戏子，任务便是逗他笑！
　　但为了讨点吃的，他也只能像个戏子一样，去逗江小鱼开心。
　　本来江玉郎就很纤瘦，赶了几路日后，他的脸都消了一圈，尖细得很，身子也像是显得更瘦小了。
　　小鱼儿抬起他的下巴，他不躲不闪，装出一幅可怜无辜的神情，小鱼儿上下打量，笑话道：“好不容易养回去一点，现在又瘦了。你去路边乞讨，指不定能得到不少银子。”
　　江玉郎心道，他现在和乞讨有什么区别？
　　小鱼儿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江玉郎声音又轻又弱，若不细听，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因为鱼兄说得对。我能说什么？”
　　小鱼儿笑道：“你平日牙尖嘴利的，被我说是乞丐，现在这个反应倒是无趣。”
　　江玉郎摸不透他的心思，这是想让他反驳，还是想让他迎合呢？
　　都说女人心难猜，在他江玉郎眼里，这小鱼儿的心才是真正的海底针，殊不知对面也是如此想他。
　　小鱼儿便摇头，夸张地叹了口气，把包袱给系紧，江玉郎心倏然一凉，他知道他又得饿肚子了。
　　他面色苍白，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小鱼儿的衣角，小鱼儿回头看他，嘴边带着一丝笑意，颇为兴味地瞧着他，忽听江玉郎“汪”了一声，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还真把自己当狗了？”
　　莫说当狗，只要能活下去……当什么江玉郎都是愿意做的。
　　见这招似乎已经没用了，江玉郎咬了咬嘴唇，他就知道小鱼儿不会让自己好过。他真的恨得想把他的肉给割吃出来，面上却低声下气地讨道：“给我点吃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恳求着的，眼中也像是氤氲着湿气一样，模模糊糊地映着江小鱼那张还带着笑意的脸，颤着睫毛的时候，轻微地落下一滴泪，顺着面上的尘土掉落，碎裂开来。
　　男人的眼泪，有时候会比女人还要好使。
　　在铁萍姑那里，这招倒是很有用，但是在江小鱼这里……他尽力摆出可怜软弱的姿态来，却见小鱼儿神色古怪地瞅着他，随后他大力地鼓掌，道：“江玉郎，你真是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可惜你是个男人，别人若是知道了，估计没过一会儿就给你哭软了。”
　　江玉郎的唇角僵了僵。
　　“平日不知道你这么爱哭。你在别的女子面前，也爱如此？”
　　江玉郎垂着眼睛，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小鱼儿笑嘻嘻道：“女人心软，对男人的眼泪没法子。至于男人嘛，有些男人，是瞧不起男人的眼泪的。”
　　确实。但瞧不起，也正是一种傲气，也正中江玉郎下怀。
　　“还有些男人嘛……就很喜欢看男人流眼泪。你也是这种人，我没猜错吧？”
　　他忽然伸手过去，摸了一把江玉郎的眼泪，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江玉郎只觉得有一股电流仿佛从尾椎直直地往上窜过，他猛地低头，避过小鱼儿的目光，忽觉得胃里翻滚着一阵恶心。

　　过了一段时日，江玉郎靠在树下闭眼假寐，小鱼儿正蹲在地上，低着脑袋，仔仔细细地用一根树枝在地上扒拉划算半天后，闭眼沉思许久，起身道：“好啦。我们又该赶路了。”
　　小鱼儿到底要赶路去哪里？江玉郎忍着饥饿爬起来，他有一种预感，也许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这几日江玉郎都在记着路线，可这路弯弯绕绕的，江玉郎只能勉强认出这似乎是龟山一带，但小鱼儿的目的地是哪，他也猜不透。他似乎是跟随着什么标记一样往前走，江玉郎虽也有在偷摸观察，却始终没发现这路上有什么暗记。
　　小鱼儿带着他穿过树林，前面一片山壁，如屏风般隔绝了天地。山壁上生满了盘旋纠缠的藤萝，将山石的颜色整块淹没*。
　　他在杂乱无章的草丛中走来走去，停下脚步，细细观察山藤片刻，忽的将前面一片山藤拨开。*
　　江玉郎定睛一看，这片山藤长得最密，但却有大半已枯死，小鱼儿拨开山藤后，一个黑黝黝的洞穴便出现在两人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