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勿怨（完） ...
-
岭南地脉，山清水秀，却是另一派景色。
北江边的一个小渔村，风景如诗，春景如画。
村边种了一大片的凤凰木，把整条小渔村完全包围起来，虽然已是盛暑时节，村中却是阴翳一片。
这片凤凰木，是村中的大夫张咏和他的弟子苏勿怨五年前亲自栽种的。
话说五年前的岭南，也如今年的江中那般经历了一场大暑大旱，几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却是酷热异常，热死了几十人。医术精湛如张大夫和苏勿怨，纵使竭尽全力，也只能看着一个个生命从手中流逝，悲痛欲绝。
痛定思痛，待到那场大旱过去，张大夫和苏勿怨领着全村的人在村的外围种了一大片的凤凰木，既可保水又可遮阴。几年下来，终还村庄一份宁静祥和。
自此，每到烟花三月，凤凰花开，灿烂如火，如绸缎一般包裹着村庄，花香萦绕，如烟如画。而张大夫和弟子苏勿怨的仁心仁术，为村民所赞颂，人道凤凰胜杏林。
此时已是盛暑时节，苏勿怨站在医庐旁的凤凰树下，竟未觉闷热，反倒能享受着微风送来的一阵清凉，清风扬发，惬意至极。
“大娘，回去记得吃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你要是怕忘记，我就每天去你家给你煎，”苏勿怨搀扶着一位老者，一步一步慢慢地踏出医庐。
苏勿怨如玉的脸上，一直带着温暖的笑容，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斑驳地打到他的脸上，却不刺眼，反而衬得笑容愈发灿烂，“你这风湿千万不能拖了，越往下拖，到刮风的时候你疼的就越厉害。”
“知道了，知道了，你看你都叨念了多少次了，你的唠叨都快赶上大娘了。”大娘轻轻拍了拍苏勿怨的手，却是意外地感到一阵冰凉。大娘怔了一怔，看着苏勿怨，“勿怨啊，怎么过了这么多年了，你的手还是那么冰哪？你也要多保重身体，别光顾着看病。你老是为我们这些老人家奔波，大娘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大娘说的是什么话，勿怨是个大夫，给病人看病是我的天职，哪有什么不好意思？”苏勿怨嘴角依旧扬起好看的弧度，连笑容，似乎也带着阳光的味道，“大家总是那么客气，勿怨无父无母，当年要不是你们和师父救回我，我怕还没学会说话就被冻死了。所以说，勿怨的命是你们给的，好好照顾你们也是应该的。”
“唉，要说照顾，你就多照顾你师父吧，他年纪也大了……”大娘正要说什么，一抬头，却见一个身影从远处走来，忍不住大笑，“哟，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师父回来了。”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修长的身影。身着半旧的长衫，衣上粘了点点绿痕，还有几处被划破了，正是采药时留下的痕迹。他却是丝毫不改儒雅之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正是大夫张咏。
点头行过礼，大娘便对张咏道：“张大夫啊，我们正在说着你呢。你年纪也不小了，上山采药这事就交给勿怨去做好了。”
“采药这事凭的事经验，丝毫不得有错。勿怨尚年轻，再说吧。”与苏勿怨不同，张咏一向是略为冷漠之人，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却是少言寡语，不同于勿怨的温暖，多少总带着些冰冷之气。
同处多年，大娘也是知道他的脾气，自然是不介意。只是寒碜了几声，便离开了。
“勿怨，你进来。”待到大娘离开，张咏却是连药囊也未放下，便唤苏勿怨入内。
大热的天，岭南的太阳自然是最毒辣。虽然村里被凤凰木遮着难以察觉暑气，可张咏刚从外回来，又是爬了一天的山，身上自己是大汗淋漓。苏勿怨自然马上用薄荷水拧了手绢，递到他面前，“师父，有事？”
“恩，”张咏接过手绢，慢慢地擦着额上的汗，却是一脸严肃，“其实今天早上，为师不仅去采药了，还去拜托了一个老朋友帮我办一件事。”
“何事？”
“帮你在科举考试中谋一个位置。”放下手绢，张咏却未急着端起桌上的茶杯，反而认真地盯着苏勿怨，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科举？”苏勿怨显然是过于吃惊，怔怔地看着张咏——一直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的岭南，他又何曾会想过这般的事？
“没错，”张咏却是不顾苏勿怨的惊诧，继续道：“本来考科举还需要经过乡试，你已经错过了。可听说今年乡试中选的人中有一个生了病，上不了京了。我便托一个老朋友，使了些手段，便偷偷把你给换了上去。你后天便出发吧。”
苏勿怨已无法言语，只能呆呆地看着张咏，张着嘴巴，久久无法言语。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师父，我不懂。”
******6月2日更新分割线*********
“不懂？也对，很多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张咏这回，却是淡然了许多，慢慢地端起茶杯，放到唇边，“勿怨啊，你有没有想过为师当初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也不是没有想过，师父大概是希望我不要怨自己是个孤儿吧。”勿怨低着头，看不清脸色，语气中强装着平淡，却还是听得出那一份颤抖。
“把你捡回来的那一年，正是洪灾最严重的一年，当时的岭南可谓是生灵涂炭，而为师把你带过来的时候，也是几次险些被洪水卷走。当时为师就想，你的命运却是如此的奇妙，一出生便是无父无母，自然是大悲，可就在那么一场水灾之中却是能够侥幸活下来，却不能不说是大悲中的大喜。”张咏把手放在勿怨的手掌之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勿怨勿怨，为师就是要告诉你，一切皆有天意，上天已经安排好，你要好好活着，切勿怨天尤人。”
“可那跟我要考科举有什么关系呢？”勿怨被越弄越糊涂，只能皱着眉，看着张咏。
“当年师父叫你不要怨，是说天灾不可逆，我们切勿怨天尤人，上天注定的命运我们改不了，师父也以为，如果天下太平，只要我们好好过，求你个一生安稳，也不是不可。可是今日，我们周国经历的，却是一场人祸而不是一场天灾啊！”张咏又放下茶杯，叹了口气，“现下我周国是外戚专权，摄政持政，朝廷腐败，当前江中大旱，两派集团却是在争执利益分布，而不思量救灾安民。天灾不可怨，人祸却是天怒人怨啊。”
苏勿怨如混沌之中，终于找到一丝光线，大概摸索得张咏的半分意思，“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去朝廷？”
“对。勿怨，为师把你留在村中这么多年，并不是要求你出世，只是希望你心中保持着一份清明，可是这并不是要你泯灭一个人的良知。这个时候，无论哪个读书人都得无法再坐视不理，所以，为师希望你能够借着参加这一场科举，进入朝廷，替皇上铲除奸臣，你可曾愿意？”
很多年之后，民间流传的故事是，师父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苏勿怨马上整理了行装，出世救民。可是谁都知道那是骗人的，勿怨一辈子呆在村中，安安稳稳做一名大夫，未经过大风大浪，也从未有人告诉过他那些所谓的大丈夫该如何如何的道理，而出去，面对他的却是未知的未来和可以想象的黑暗。他又如何会马上答应？
而且他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师父和自己一样，长居山林，他又如何会得知外面的一切？在科考中偷龙转凤，傻子都知道那不是什么易事，师父又何来的势力？而自己，当年又怎么会那么巧就被洪水给冲过来了？
这一切，勿怨想问，却是不敢问。师父在他的心中早已是神祗般的存在，又如何容得他去质疑？
所以勿怨最大的优点是听话。和师父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只要师父说的，他都一定会做。所以在想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勿怨就开始整理行装。
师父说，勿怨这么聪明，只需在路上边读边走，考上个前十不是问题。
师父说，在京城有他以前治好过的病人，他们会帮忙照顾勿怨。
师父说，勿怨，听说皇上有个怪病，你现在的医术在天下间已经是数一数二，你可以抓住这个爬上去。
师父说，丞相是皇上的外公，他老谋深算。
师父说，摄政王绣王李赏阴险狡诈，要防也可以用。
……
师父说，你的任务是让自己在朝廷立足，以后的事，师父会教你。
就这样，勿怨挥别了师傅，挥别了那个岭南山脉，走进了那个未知的世界。
很多年后，当李琰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是一脸怨恨地看着勿怨，当年要一把火把那条村给烧了就好了。
勿怨辨不清他的眼神是真是假，只知道他踏出村口的那一步，确实预示这李氏王朝一个更混乱的纷争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勿怨（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