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必有妖》万渔

3、勇敢者的游戏

　　今天小昭很早就等在窗前了，小小的脑袋像开在草地里的一朵小花，绒绒的头发在风里轻轻的抖动。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很漫长，她用小小的手指沾着杯子里的水在窗台的水泥板上一遍一遍写着路隐两个字，水干得很快，总是还没写完一个字就氲成了模糊的一团。
　　这么麻烦的名字，考试的时候写起来很浪费时间吧，不过看着他也不像会擅长学习的样子，不过妖怪也需要上学么？

　　小昭突然想起以前的同学和老师。
　　那个胖胖的数学老师一度让她怀疑是不是一只橘猫变的。
　　他总是端着一个玻璃的茶杯，说几句话就要吸溜吸溜地喝上一口，每次都发出很大的声音，让她觉得他不是为了喝到里面的茶而是就想听到那个吸溜吸溜的声响。

　　小昭又低头看了看楼下的地面，还有昨天路隐写的“昭”字留在上面。
　　一笔一划的，很工整，看着看着小昭有点觉得脸红，好像那个字在叫她的名字一样。

　　“小昭！”
　　“啊！”
　　她吓了一跳，看到路隐仰着个小脑袋在看他，好像被撞破了心事一样，低头看见窗台上的水渍，下意识地去用手捂起来，根本没想过路隐在楼下怎么可能看得到。
　　“你干嘛呢？”路隐笑眯眯地问。
　　可真好看。
　　小昭心里想。
　　“你管我呢？”
　　恢复镇定地小昭同学立刻摆出不屑的表情。
　　“你怎么这么慢？我等了你很久哎。”
　　路隐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谁让你昨天那么晚才醒，我今天还比昨天来得早呢。”

　　其实路隐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刚走到修鞋摊后头就发现小昭在那边发愣。
　　他想起来昨天小昭和他说的话，很难把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子和死亡联系到一起。
　　母亲去世前的一个月他一直在医院度过的，他是看着母亲一点一点虚弱下去的，就像一朵被摘下来的花，你再怎么精心的呵护还是一天天的凋落了。
　　他那会儿有点想回家去，他有点后悔去招惹她，认识她了。
　　他揉了揉鼻子，感觉有点想母亲了。

　　他也看到小昭伸个小脑袋看他昨天写在地上的那些“昭”字了，他的脸那会儿也红了，他不确定自己在害臊什么，只是这会儿他又一点也不想走了，他想过去和她说话，逗她笑，逗她生气，反正都挺有意思的。

　　“你的零食挺好吃的。”
　　小昭笑得特别开心，“那必须的啊，我可是很擅长吃的”。
　　她皱了皱鼻子，像个小猫。
　　“我以前还想过当个美食评论家，吃遍天下所有的美食”。
　　说着开始入戏起来。
　　“嗯，嗯，这个做的还不错。”
　　“盐味恰到好处地激发了牛肉的香气，香料的使用也很克制很合理，没有掩盖食物本来的滋味。”
　　“可以给你打三颗星。”
　　“这道菜做得一点也不好，你这是对这只鸡的亵渎！”
　　“它辛辛苦苦长出来的肉贡、献出来的□□竟然被这么破坏了！”
　　“你简直应该对这只鸡说对不起，鸡也是讲究死得其所的啊！”
　　“你你你，快点来尝一尝这道冰淇凌！”
　　“这才是舌头的最高礼遇啊！”
　　“我生这条舌头就是为了在今天吃到这样的美味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隐和小昭都笑成了一团，路隐干脆坐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捧腹大笑起来。
　　“你太有天赋了，这世间的美味不让你尝一尝再评价评价真是可惜了！”
　　小昭得意的歪着小脑袋。
　　“那必须的，不过我现在胃不好了，吃不了很多东西，味觉也不太好了。”
　　“好多味道已经尝不明白了，所以就你来替我吃吧。”
　　“看别人吃我可以想象出来那个味道——妈呀，真甜！”

　　小昭还在笑着，路隐却一下有点难过。
　　小昭看到了赶快说：“你别可怜我。”
　　“所有人都在可怜我，都在说你还这么小，好像非得大一点死了才不可惜似的。”
　　“对你们妖怪来说这都是小儿科对吧？”
　　“那当然！”
　　路隐赶快接道。

　　死亡或者亲人的死亡都是让孩子能够瞬间成熟的催化剂，他们更加敏感，死亡的药效在他们身上也就更为显著。

　　“你知道饕餮么？”
　　小昭一脸期待的望着路隐。
　　“我有段时间总是在吐，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腔肠动物，每天就是吃进去又吐出来。”
　　路隐捂嘴笑。
　　“那你有点恶心哦。”
　　“可不是嘛，气死我了都。”
　　小昭一副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
　　“然后我就想，我要是饕餮就好了，我要把所有我想吃的东西全吃进去，特吃大吃。”
　　“有个无穷大的胃，怎么也吃不撑，想吃多少吃多少，吃什么都不会坏肚子，吃多凉都不会发烧。”
　　“这是不是特别棒？”
　　路隐拔了根旁边的小草叼在嘴上。
　　“他多丑啊，大头大嘴的。”
　　“啊？你认识他么？”
　　小昭震惊了。
　　“你不是说你就是个小妖，不认识什么厉害的角色么？”
　　路隐臭屁地瞅她一眼。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地样子，他都活多少年了，我就是再道行微末也知道它的好么？”
　　路隐看了看小昭长大的嘴。
　　“他就是个油腻的大叔，肥头大耳。”
　　“原形胳肢窝上还长着眼睛，不过早就幻成人形混在人类社会了。”
　　“你看过吃播么？”
　　小昭摇摇头。
　　“那就算了，说了你也不认识。”
　　路隐嘴里的小草一翘一翘的，他穿着个灰色的塑料大拖鞋，两只脚叠在一起慢悠悠地晃着，像个说评书地小老头。
　　可是在楼上的小昭看来，他简直就是天神下凡，汗衫上都镀了金边儿。
　　“啊啊啊啊——真的么？你说他就生活在人类社会里？”
　　“那意思，也，就，是，说，其他的远古妖怪们也都在么？”
　　“啊啊啊啊——”
　　小昭兴奋地都要从窗子里扑出来了，吓了路隐一跳，他整了整神色，老神在在的。
　　“那不然呢？我这么个小妖都能做到，都知道人类社会的好，他们那些老不死的能不知道？”
　　“现在哪哪都是人，就是不想过来你们这儿，你说，我们还能去哪？”
　　“深山老林都全是你们的眼线了，像他们那些大个头的都不敢现原形，就怕一个不留神被抓走研究了。”
　　“哇哇哇，那我是第一个知道你们存在的人类么？”
　　小昭瞪大了眼睛，一副等着表扬的样子。
　　“想什么呢你，我就是个小妖怪都能和你说，现在也没人把我抓走怎么可能就你一个人类知道呢？”
　　路隐想了想不能太打击她。
　　“不过确实很少人知道，或者说很少人相信罢了。我就是告诉你了你也没办法往外说，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对吧？”
　　“确实。”
　　小昭托着腮，她不是没和家人说过这些“疯话”，大家都只是摸摸她的头说她太可爱了，连爷爷也只是说他们存在于上古时期，早就灭亡了。
　　“所以我们才不怕啊，而且我们也有专门负责善后的人，万一引起恐慌也不太好嘛。”
　　“嗯嗯”，小昭拼命点头，“就像黑衣人一样。”
　　路隐扶着脑袋，说：“大差不差吧。”
　　他有点后悔扯了这么大一堆出来，他已经预感道小昭今天会变身十万个为什么，他怀疑自己的反应能力能不能跟得上小昭的追命连环问。

　　“那你见过腓腓么？”
　　小昭一边说一边跑去墙上把那幅画取下来，伸给路隐看。
　　“你看就这样的——”

　　小昭的手腕细细的，长长伸着的样子让路隐想到了老家的一种鸟，在家的时候没怎么仔细看过，离开以后每次做梦梦到老家都会有这种鸟——细长伶仃的两条腿在水边踱步，好像在给梦境在打结束倒计时的拍子。

　　路隐站起来看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再看画还是人。
　　“见过。”
　　“你想见么？我带你去看。”

　　小昭今天受到的惊吓太多了，现在路隐还告诉她——
　　可以——现在——就带她去看腓腓！
　　这是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吖！
　　就算不活一千岁也知道难得的机会摆在眼前，小昭怎么可能说不。

　　眼下的问题就是：怎么出去？

　　爸爸在上班，妈妈在客厅准备午饭，直接告诉妈妈，我要和一个小妖精去看腓腓啦！
　　小昭想象了一下就有点头皮发麻。
　　路隐说的对，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怕我知道，这怎么说嘛。

　　不能正大光明地出门那就只剩一条路——翻窗子。
　　自己最近睡得昏天黑地的倒是好找借口。

　　小昭装出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晃到客厅，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看到她出来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宝贝睡醒了嘛，稍微等一会妈妈就做好饭了。”
　　“你活动活动走走，这几天都没怎么出你的卧室门了——”

　　小昭看着妈妈开心的神情，觉得自己肚子里揣了一个邪恶的坏主意，她不敢看和妈妈对视。
　　生病以后每次和妈妈独处她就能感觉到妈妈那种努力假装的轻松，这让她感到愧疚，觉得自己不听话生了病，搞得所有人都很辛苦很难过。
　　最难过的是所有人都还把你当作一个小孩子，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已经长大了。

　　胡乱吃了两口饭以后，小昭就赶快借口困了，自己要好好睡一觉逃回了卧室，她知道这晃一圈起码可以争取到两个小时妈妈的不担心。

　　“小蚯蚓——你还在嘛？”
　　小昭压低了声音轻声喊。
　　“这儿呢。”
　　路隐从一旁的梧桐树上冒出来，小昭家不高，二楼的高度刚好让这棵老梧桐成了他们的天然梯子。
　　小昭以前就幻想过自己什么病都好了，精力充沛身手矫健，坐在窗台上，一下就跳到了那边的树干上，抱着那光光的大树干出溜一下就滑到树下。
　　“快把手给我啊，想什么呢傻乐。”
　　路隐有点服气小昭了，她时时刻刻都好像有一部内心大戏在上演，还时不时露出傻笑的表情。
　　路隐的手努力往前伸着，小昭扶着窗户边颤巍巍的站上了窗台，她往下望了望，腿一下就软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脑子里一下就崩出了这句话，不行不行，冒险才刚刚开始，可不能死在这里了啊。
　　她努力把手朝路隐伸过去。

　　很干爽，暖暖的，大大的，可以把自己的手掌整个包住，还很有力量。
　　从树上下来，小昭的脑子里就这几句了。
　　女孩子脸红了，有人说这句话就是一部小说，那现在的小昭就是那部小说。
　　女孩子长大大抵也是从脸红的那一刻开始的吧。

　　小昭是从卧室翻出来的，所以还穿着拖鞋，路隐干脆就一直穿的是拖鞋，他们两个拖鞋二人组走在街上就像两只半大的小鸭子，已经长出长长的脖颈，但还是顶着一脑袋的绒毛。

　　“这不就是猫么？你……耍我……臭蚯蚓！”
　　小昭站在一家猫咖的落地窗外面，一脸上当受骗的表情。

　　这家猫咖离他们的小区稍微有点距离，虽然是慢慢走的，小昭还是蹲了下去扶着膝盖努力调整着呼吸。
　　小昭穿了一条白色的睡裙，像一朵纸折的小花被丢在路边。
　　路隐有点害怕把她拐跑的行为了。
　　她太单薄了，蹲在那里，衣料的起伏可以看出她凸起的脊椎的走线，显现出病态的美感。
　　路隐嘟囔了一句，“也太瘦了吧。”
　　“啊？”
　　小昭仰起脸问，薄薄的刘海下面有点被汗打湿了，小昭的脸色发白，眼睛大大的像缀在一张白纸上，嘴唇是绛紫色的，脸上蒙了一层小小的汗珠。
　　显然路隐还没有习惯见到小昭的这个样子。
　　他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不要让小昭觉得死亡是这么一件令人遗憾同情的事情。

　　“等你变成妖怪的时候记得要许愿当个男孩子，你就可以像我一样了。”
　　路隐故作得意的说。
　　“你就可以长得更高些，跑得更快些，这些对当个妖怪很有用。”
　　小昭想了想，虽然有点不服气但是不得不说，她对这件事确实没有什么经验，作为人类她也实在是孱弱，便用鼻子很模糊地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快看——就是它！”
　　小昭立刻抬起头，趴在玻璃上努力地向里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