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必有妖》万渔

1、阳光洒在窗台上

　　001阳光洒在窗台上
　　春天是小昭最喜欢的季节，总有蠢蠢欲动的虫豸迷了路途爬上她的窗台，用小小的触角一下一下地去触碰着玻璃窗子，想破了它们小小的脑壳也想不明白，怎么明明看见就在眼前的东西就不能咬上一口。

　　小昭已经有三周没有出过门了。
　　从医院回来那天天气特别好，爸爸妈妈破例带她去吃了肯德基。
　　对于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些垃圾食品的小昭来说这是特别的待遇，她紧张极了，甚至不敢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态，怀着忐忑又小心翼翼的心情吃了整整两支甜筒，这种冰凉的甜蜜真的太棒了。
　　因为平时不被允许，所以眼下的美味就像被嵌上了光环，口腔里都被冻得有些发木了，也还是继续贪婪地舔舐着，努力不让融化的甜水破坏外面蛋筒的完美形象。

　　对于这突然而来的纵容，小昭其实心里有点害怕，平时妈妈对这些食物近乎苛刻地管控，突然的放纵让她有点心虚。好像要在妈妈的面前做一件不被允许的事情。
　　她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手里的食物，不敢与妈妈对视，害怕一个对视就会被叫停眼前的幸福。

　　她这么做是非常明智的。
　　不然看到妈妈努力压抑的哭泣她会更加困惑，也会让眼前的美味变了味道。
　　那天晚上小昭就发烧了，迷迷糊糊看见妈妈照顾自己时小昭很心虚地说了对不起，她知道放纵肯定是有代价的，但是没想到这次这么难受，妈妈果然是对的——小孩子确实不可以吃冷饮的。
　　烧退了以后她就不被允许出门了。
　　其实就算让出门小昭也觉得懒懒的、没有力气。好在现在妈妈对她很放纵，可以任意躺在床上看书、吃零食。
　　因为上学总是中断，好不容易去学校认识几个朋友，一段时间不去，人家就都有了新的朋友，自己偶尔回到学校除了谢谢大家的嘘寒问暖，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一起聊了。
　　而且小昭其实也说不太明白自己得了什么样的病，所以寒暄起来总归是有点尴尬。

　　小昭喜欢看一切有怪物的故事，只要有精怪出现的故事她就会一遍一遍地看，还经常在书页中间画一些她想象出来的怪物的样子。
　　比正常情况再多一些神秘，这多棒啊！
　　小昭心里想。

　　她总是做梦自己在楼顶上飞翔，轻轻一跳就飞到了学校上面，上体育课的同学都在下面仰着脸惊奇地叫她的名字，她每次都是什么都不说就一下飞到云里面太阳里面去了。
　　然后有时候她还会飞越森林，有时候是湖泊，还有时候就是在很荒凉很荒凉的苔原上一直飞行。

　　小昭看到书里说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就会做梦梦到飞翔，书上说长大就好了。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书。
　　那个作者又没有见过每个人的梦，凭什么说这是一种“正常情况”，这一点也不“正常”，这很神秘！
　　而且，小昭一点也不希望“长大就好了”，那才不是好了呢，就算是很多人都在背后偷偷说她等不到长大了，如果长大就是这种“好了”，她才不需要呢。
　　这有什么了不起，这一点也不神秘，一个事情如果不神秘了还怎么让人期待呢？

　　精神好的时候小昭会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人，她家的高度刚刚好。
　　二楼，既不会太高让她看不清外面，又不会让外面的人轻易发现她，她就可以坐在那边肆无忌惮地打量来来去去的人。

　　路口那个修鞋子的老头是个很老很老的油灯变的，因为太老了就成了精。
　　他本来是被主人挂在那边的树上的，主人搬家走了就忘了它，它就一直一直挂在那里，但是小昭发现里面的火苗却一直没有熄灭，后来有一天那个灯旁边就出来了这个老头。
　　她早就盯上他了，他根本就没什么生意，也从不指望有什么生意。
　　每天你也看不到他是什么时候突然就带着他的摊子出现了，晚上你也根本注意不到他什么时候就连着他的摊子一起消失了，然后第二天一早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又出现了。
　　不过他不是个坏妖精，就是在那里等他的主人罢了，并不曾害人，所以小昭也不打算去拆穿他。
　　妖精就像人一样，就是一种身份而已，不一样的身份没什么不可以的。

　　今天小昭又有一个新的大发现。
　　这次是一个会隐身的妖精。
　　小昭心里有一点快乐。
　　她家住在一个很老的小区里，虽然很安静但是同龄人却很少，小昭听说她的同龄人都去住到一种叫学区房的小区里去了。
　　她的观察区域里很少出现这种类型的妖精，不对，不是很少，他就是第一个！

　　那个妖精看起来和她差不了多少年纪的样子，但是个子明显要高出去一截，长手长脚地伸出来，瘦瘦的像一棵营养不良的小葱，又细又长。
　　他穿着一件脏脏的看不清颜色的背心，大大的，松松垮垮的，像一根竹竿挑了件湿衣服在太阳底下晒着。
　　肥肥的短裤被背心盖的就露出一个边，脚底下屐着一双大人的塑料拖鞋。
　　天气已经这么热了么？他不冷么？
　　小昭拉了拉薄毛衣的袖口，把手指缩在里面，最近她反正是越来越怕冷了。
　　可能是上次两支甜筒的后遗症吧，但是都这么久了，天气也已经转暖，看来冰淇凌这种东西还是威力很大的，不知道下次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了。

　　小昭是一眼就确认他隐身的能力的。
　　他就坐在那个老油灯的摊子旁边，到现在老油灯一眼都没有看过他，好多人类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眼睛都没有斜一下。
　　可是——如果是她，看见一个这种样子的男孩子——肯定会忍不住看的。他虽然头发有点长的，但是眼睛多好看啊，嘴唇也红红的。
　　小昭把小镜子掏出来照了照，自己的眼睛虽然也挺大的，但是总是恹恹的，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小昭赶快睁圆了眼睛，又照了照，但是觉得还是那个男孩子更好看些。
　　不是眼睛大不大的问题，而是让小昭隔了那么远，还是会一下就注意到，并且盯着看的问题。

　　对小昭这种年纪的小女孩没有什么帅的概念的，但是美这种东西太直接了，就比如像是红色——你一旦知道它叫做红色以后就很容易分辨出来。
　　美也是一样，小昭一下说不上太细节的美的词汇，但是这个男孩子她知道肯定属于很美的。
　　“也可以理解，妖精嘛，吸取天地灵气，自古是要长得更好看些的。”
　　小昭喃喃道，说出来感觉就像解释一遍给自己听一样。

　　那个男孩子翘着脚躺在老油灯的竹摇椅上，拿着根棒冰，一晃一晃的吃着。
　　小昭觉得他像一只掉在地上的铁汤匙，一晃一晃的打着转，暗暗地反射着银色的光。
　　这么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感觉他好像现出了原形，变成了一只细细长长的汤匙。
　　忽然就有了捉弄的心思。

　　小昭掏出刚才的小镜子，把手伸到窗子外面。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干了，早就轻车熟路，老房子采光不算很好，这个时间得把镜子伸远点才够得着太阳。
　　刺眼的光斑突然撞进那个男孩子的眼睛里，突然吓了一跳，他噌的一下想坐起来，却忘记刚才自己的逍遥姿势，一下就掀翻了摇椅。
　　翘着的脚还卡在扶手里，屁股已然摔在地上，但是最可笑的是——虽然他被扣翻在地，但是棒冰却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仍被牢牢地叼在嘴里，努力地向上抬着！
　　“哈哈哈，哈哈……”
　　小昭趴在窗台上笑得不能自已，眼泪都快出来了。
　　许是这笑声太过嚣张，她成功地看到了少年在手、脚、嘴都被占用的情况下朝她的方向投来了恶狠狠要吃人的眼神——
　　心下一惊，赶忙缩头去拉窗子。
　　所谓做贼心虚，尤其是对这种初出茅庐的小贼——越是慌乱越是不灵光！
　　扯了几下都没拉上不说，还把手里的小镜子掉到了楼下。
　　小昭的脸轰的烧了起来，赶忙把窗帘扯起来连滚带爬地藏到了桌子下面。
　　如此多此一举的行为并没有丝毫缓解她的慌张。

　　咚！咚！咚！
　　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她抱紧了腿，使劲往桌子里面缩，又去捂紧了耳朵，害怕下一刻少年就要在楼底下指着她的窗子开骂了！
　　她闭紧了眼睛还好象看到少年叼着冰棒有点搞笑又要吃了她的表情！
　　偷偷干坏事的胆子她是炼成了，可这明目张胆地干坏事被抓包她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啊……

　　就这么捂着耳朵蹲在桌底，不知道过了到底有多久，出人意料的一直没有等到楼下的骂声传来。
　　小昭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腿都麻了，她贴着墙，侧着身子伸长了手臂，轻轻拉开了窗帘的缝隙，偷偷向外边望去。

　　老油灯和少年早都不见了。

　　小昭心有余悸地坐回到床上。
　　有风吹过来，窗帘轻轻地晃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一点淡淡的失落，小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开心了。

　　“都怪他，害得我的镜子都掉了。”
　　小昭气愤地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