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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折戟之七煞(完结) ...

  •   折戟系列之

      七煞

      ——七煞者,乱世之贼,计攻于心,有枭雄之才,无王者之气。

      仁宗天圣七年,一月十七。
      那天,下了场晚雪,却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从巳时便开始纷纷扬扬的下,直到入夜时分,方才渐渐停了,掩了皇城内淋淋漓漓血肉模糊的一片。
      许是白雪衬的,卞京城里皑皑一片,有些荒凉,可是细看之下,灯红酒肆里依然是歌舞喧嚣的欢娱,满室的春意辉映在朱红城墙上的剪影,仿佛如锦繁花,盛开在天下太平的锦绣河山之上,影乱娇俏。

      紧闭的城门之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四处弥散着肃杀的静谧,暗色城墙上的朱红,有生命力一般蔓延开来,直流淌进层层叠叠的宫闱之内。
      进去了,却又是一片耀眼的明黄,映着雪光透着灿灿之华。
      皇帝的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意,双手笼在袖里,闲适如常。
      “庞统,这次你可服了么?”
      殿下的庞统,满身血污已经凝固在素色铠甲之上,平添一股煞气,双眼直直的定在另一人身上。
      皇帝转眼去看那人,一身枣色官服,脸色苍白如雪,却是一脸平静无波。
      皇帝的笑意更深,“你也莫要怪他,他没你那般野心,如此,也是为了你好。”
      庞统冷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赵祯,我没有输给你,只是输给了自己的真心而已。”
      公孙策闻言,身子几不可见的轻轻一震,又很快恢复平静,脸上神色不曾动摇半分。
      皇帝的眼光逡巡了一会,终是倦了,抬手随意挥了挥,“好了,今日折腾了大半夜,朕也困了,庞统逼宫一事,明日宣告天下,叛党先收押天牢,明日听朕发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侍卫押了庞统要走,庞统忽然高喝一声,“公孙大人,”
      公孙策闻言转身,庞统高声道,“看在你我共塌半年的份上,庞统有一事,公孙大人可否驻足一听?”
      皇帝听身后一片死样的静寂,嘴角弯了弯,轻叹一声,终究不曾回身为臣子解围。
      公孙策的脸色已经见不到血色,眉目间依然是一片波澜不兴。
      不理会宫人侍卫眼中的错愕鄙夷,公孙策缓步走下丹墀,停在庞统身边,“你说,”
      庞统冷冷笑着,“公孙大人……”庞统看他眉目间的清冷,一如初见时耀眼,心中滋味却早已说不清楚,“不愧是本王看中的人,果然好胆识好气魄,”,伸手轻轻拂去他官服上的一根青丝,庞统又笑,“昔有若水三千,本王独取一瓢,公孙大人青丝三千,不知可曾留与本王一缕啊?”
      公孙策抿紧了唇,声音中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庞统……”
      “大人保重,”庞统转身而去,“大人官袍上的一身猩红,是用我飞云将士的命染就的,大人切不可随意糟蹋,若有将来,庞统定然来找大人清算。”

      公孙策紧了眉,看那人挺直的身影。四周的寂静被低低的细语声一层层荡漾开来,公孙策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只是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听他们的议论。
      赵祯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伺候他的太监小步跑过来,颤声说,“皇上,公孙大人在外面跪了一夜。”
      赵祯皱了皱眉,心里明白,“所为何事啊?”
      “奴才不知,公孙大人说他要请罪,奴才们劝也劝不起来。”
      皇帝漱了口,凉凉的说,“让他进来。”
      公孙策进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开始发青,走路都有些迟缓,想来在外面冻得不轻。
      皇帝皱了皱眉,“宣太医。”
      小太监急急转身走了,公孙策却又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
      “臣请罪。”公孙策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但始终低着个头,倔强如昔。
      “你举报叛党,布局擒敌,是大大的功臣,何罪之有?”
      “臣身为臣子,与叛党勾结,是为不忠;身侍庞统,又害他入狱,是为不义。”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而冷冷笑了一声,“你不过是想陪着庞统去死罢了,又何必找这许多借口。”
      公孙策抿唇不语。
      此时,太医却已经到了,皇帝命他给公孙策诊脉,自己却转身出去,走了一半,又忽然停住,“倘若朕说,朕不打算杀他,你还想死么?”
      公孙策错愕抬头,却只见到明黄龙袍一角消失在门外。

      那天的早朝,群臣是在错愕不安中度过的,谁也没想到,庞统就这么反了,更没想到,却又如此容易的被擒,真如昙花一现,凋零的无声无息。
      皇帝阴沉着脸,只有宣读圣旨的太监的尖细声音,在大殿上回响。
      “……一干叛党,收押入狱,愿意改过自新者,五年后释放,冥顽不化者,收监至秋后问斩,叛将庞统,朕念其戍边有功,免其死罪,发配至塞北极地,永不得归……”
      群臣再次惊讶了,皇帝怎地如此宽容?大殿上响起了喁喁私语,很快又安静下来。
      皇帝远在那高高的龙座之上,让群臣看不清表情。

      这次的叛乱,仿佛一场闹剧,剧中的人却没有认真扮演自己的角色,庞统不经心的失败,皇帝不经心的处罚,甚至连看客,也因未曾体会其中的血腥而不甚在意。
      匆匆开幕,又匆匆谢幕,这一场低调的演绎很快淡忘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二月初二,江南的花朝节。
      许是那一场晚雪的缘故,百花都还有些倦怠,懒懒的打着苞。平添一股娇媚。
      汴京里的文人墨士也是早早就相约好了,晚些时候的花灯会,必然要去凑凑热闹的。
      公孙策也时常会去,只是今年花灯会的清晨,公孙策就告别了包拯。
      “你保重。”
      公孙策浅浅的笑了,“包拯,我会回来看你的。”
      包拯点头,“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公孙策笑了,摆摆手转身。
      肩上一个小小的包袱,身上穿的是庞统曾经送他的裘袍:雪白的面料,庞统亲自吩咐让绣娘绣上的翠竹,每一杆都是挺直的风骨。
      前些天跪在雪夜里冻出来的寒意,一直未曾退去,还好,自己还能起得来,还能赶得上。公孙策拉了拉包袱,向城门走去。
      城门刚开,守城的人认识他,连忙上前作了个揖,“公孙大人,”
      公孙策微微点头,“门刚开?”
      守城的士兵搓了搓耳朵,“是啊,公孙大人这么早,是要去哪啊?”
      公孙策笑了笑,“我等人。”

      等到日头高升了,也不见公孙策要等谁,早春的寒气还是丝丝入骨,更何况城门这边是风口,呼呼啦啦的吹着,守城的士兵面露关切,“公孙大人,要不,您去茶馆坐坐?那边靠窗的位置看这边也看得清楚,这边太冷了。”
      公孙策摇头,“他也快来了。”
      话刚说完,就看见那边来了批衙役,公孙策眯着眼寻找。
      即便那人换了一身布衣,即便那人已在牢狱呆了近月,即便那人已不如往常飞扬,公孙策还是很快就看到了他,他瘦了。
      一行人离城门越来越近,公孙策死死的盯着那个人不放,那人也察觉到了异样,抬头便看到了他。
      庞统一怔错愕,随即又冷笑,“公孙大人,这是来为我饯行的?”
      公孙策看着他不说话,只等着衙役与守卫交接了文件,便又跟着庞统一行的身后出了城门。
      守城的侍卫哑然:公孙大人等的怎么是个犯人?

      庞统转身,“你这是干什么?”
      公孙策抬眼与他对视,“庞统,你不是要为飞云将士报仇么?倘若你回不来了,怎么报仇?”
      庞统眯起双眼,“不劳公孙大人费心。”
      公孙策不退让,“你回不来,我便跟你去,倘若你想报仇,也不会没了对象。”
      庞统眼色深沉,“你疯了么?”
      公孙策微微苦笑,“我没疯,庞统,你走到哪,我便跟到哪。”

      庞统瞧了他半晌,笑了:“怎么?公孙大人还怕我东山再起?要一路跟着去监视着么?”
      公孙策抿着唇不说话。
      庞统一摆手,“塞北苦寒,就你这身子,跟去也未必管得了我,你想好了,真要替赵老六卖命到如此地步么?”
      公孙策依然不答。
      庞统忽然嗤笑一声,“公孙策,你真的以为你有那个本事来监视本王么?”
      庞统是叛党之首,王籍是早就被褫夺了的,只是他这么说着眼角眉梢都是染了霜的霸气,看着就让人胆寒,一时也没人觉察出不对。
      公孙策依然不开口,拢了拢肩上的包袱,转身就独自走了。

      庞统看着那身影,脸上表情全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边的押解官上前道:“走了。”
      庞统不得不跟在公孙策的背后踏上了塞北之路。

      时已是冬末,寒气却是一年最深的时候,在京城的时候,许是人气攒着,还不觉得,一出了城门,西行不过百里,那寒气已是渗着皮肤往里钻,直往心腹里去。
      临走的时候,包拯给了好几个暖手包,公孙策贴胸放了一个,手上拿了一个,还是咬着牙关直打颤儿。
      庞统也不瞧他,只偶尔和押解的人说上几句,押解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对庞统都还恭恭敬敬的,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对公孙策倒是冷淡的很,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才扔过去几块干巴巴的腌肉,偶而让他过去取暖也不怎么理他。

      庞统冷冷的瞧着,只低头喝自己的热汤,公孙策心里咬碎了牙,脸上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庞统忽然来了兴致,用手指弹着茶碗的边唱起了小调。
      不是江南的调子,也不是汴京城里的艳曲,是行军时士兵们时常唱的歌谣,也没什么正正经经的意思,只是重复着简单的节奏,一遍又一遍。
      公孙策是听惯了细致曲调的人,自然看不上这种粗俗的东西,只是细细的听、细细的看着庞统的时候,觉得自己和他没那么远了,便渐渐听的入了迷。

      庞统哼了几遍,忽然对上公孙策的眼眸,停了声音,眯着眼睛笑:“好听么?”
      公孙策一愣,没想到庞统会忽然和他这么柔和的说话,颇有些适应不过来。
      庞统又恢复了冷冷的表情,“教我唱这个调子的人,死了。”

      两个字,比这整个冬天的雪加起来还要冷,比这塞北渗到骨子里的寒意还要刺骨,公孙策紧紧的握住攥在手里的暖手包,越握越觉得冷。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公孙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庞统,你要是觉得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完,那我下辈子接着还,下辈子还不完还有下下辈子,还到不欠你为止。”
      说完又挺直了脊背走了。

      庞统失手打掉手上的茶碗,咬了咬牙,终究没有答话。

      晚上歇息的时候,押解的人看公孙策靠在一个浅浅的洞口,犹豫着想叫他进来和他们一起睡,看了看庞统的脸色,又打消了念头。
      夜里公孙策被冻的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有人摇他。
      “公孙公子,公孙公子……”
      公孙策睁了眼:“怎么了?”
      是押解庞统的士兵,“公子去看看王……犯人吧,他的肩伤又裂开了。”
      公孙策一惊,“庞统身上有伤?”
      士兵撇撇嘴,“从那个地方出来的,哪个能浑身完好的?王爷的伤算轻的了。”
      公孙策起了身,和他进了他们几人住的山洞,洞口守了另外一个押解的将士,看到公孙策微微点了点头。
      公孙策侧身进去,里面还有没烧完的炭火星子,时而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公孙策跪在庞统身边看他肩上的伤口,斜斜的一道,看上去不像是在牢里被虐待,倒像是刀伤。
      公孙策搭了搭脉,又给他换了随身携带的伤药,试试额头,庞统似乎还烧着。
      转身想去和那押解的人说需要些草药,还没走,就被庞统拉住了衣角。
      庞统的眼睛里雾蒙蒙的,烧的不甚清醒,盯着公孙策看了半天,有些不确定的道:“策?”
      猛一听他这么叫着自己,公孙策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顿了顿,俯身看庞统的眼睛。
      “庞统?”
      庞统看了他半晌,极力想看清,最后还是松了手,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公孙策听了,眼圈一热,坐在庞统边上,埋了自己的头在臂弯里。

      半夜,庞统醒了,看见坐在身边的人,愣了一下,起身披了自己的衣服要出去。
      公孙策忽然睁开眼睛,叫,“庞统。”
      庞统转身看他,公诉策的眼睛清醒明亮,又叫了一声,“庞统。”
      庞统看看睡在外面一点的将士,示意公孙策出去。
      公孙策跟了出去,站在庞统身后,看他仰望星空的背影。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谁?”庞统回头。
      公孙策背负了双手,“皇上不可能派两个对你仰慕至极的人来押送你。”
      庞统笑了,“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公孙策敛了眉,语气清冷,“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打算?”
      庞统还是含着笑意,“公孙公子不是一向很聪明么?猜我的心思也一猜一个准,这次,你可以再猜猜。”
      公孙策看着他,神色坦然:“庞统,我从没后悔过,你便是死了,我也不后悔,身为臣子,俯仰之间就该对得起头上的这顶乌纱,倘若你再有反意,我还是会像当初那样……”
      庞统忽然没了笑意,“你对得起我么?”
      公孙策歇了口,半晌道,“我不后悔。”
      庞统又转身去看那晦暗的天空,“人人都称我是飞星将军,因为我精通星占之术,可以窥得天机,败兵千里之外。公孙策,你说我这次为何会兵败?”
      公孙策不语,庞统叹息,“回去吧,是本王的,本王从不轻易放手,欠本王的,本王也自会讨还。”

      朔月未圆,公孙策孤零零的站在风地里,腰杆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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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折戟之七煞(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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