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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执子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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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凝霜，寒意愈胜。
长安城从午时便开始下雨，一层一层的秋雨扑下来，让长安的温度也随着雨滴往下落。
狄仁杰站在府衙屋檐下，眉心不自觉地蹙着。不知道家里那位病情如何了，午时家仆来送饭，说是已好了些，可现在到底如何了呢？是稍稍退了些烧，仍难受地躺在床上，还是已经能坐起来看些书，或是已无大碍，能够下床走动了呢？
可恶，那家仆为什么不说清楚些？狄仁杰无比懊恼，他就该在用餐的时候问清楚，管他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结果饭后恰好有人来找，家仆急匆匆收拾完碗筷就走，狄仁杰也只来得及简单询问一二。
希望是最后一种才好。狄仁杰如是想着，似乎看到了李白如往日般生龙活虎，坐在院头冲他打招呼的模样，眼中流露出笑意。
李白那性子，若能走了怕是不会在屋里待着，不知道出门后还记不记得要按时回去吃药。
这种天气出门，受外面冷风一吹，或是淋了雨，这好起来的病情再反复……
李白出门多半是要去歌舞乐坊，自己病中不宜饮酒的告诫也定会忘掉，只与他那些红颜知己一同吟诗作乐，再一同……
狄仁杰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恶狠狠地想：还是给我病着躺床上好！
一滴雨珠打在他额头，狄仁杰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迈出了屋檐，他揉揉眉心，轻轻舒了口气。
狄仁杰看这雨暂时没停的意思，正准备回屋内，等家仆前来送伞，或是在偏殿的房舍里过一夜，眼角忽然瞥到一抹白色，在昏暗的暮色里十分醒目，正从街角拐出来，打着伞朝他这边走来。
狄仁杰觉得身影有些眼熟，又觉得不太可能，便站在原地没动，只等到那人走近，从伞下露出那张熟悉的脸，惊讶与欣喜瞬间在狄仁杰脸上绽开，连遮掩都忘了。
狄仁杰不等那人走近，便小跑着上前，道，“你怎么来了？”
李白拍了拍狄仁杰身上的水珠，皱眉道，“都湿了。”
“没事。”狄仁杰并不在意，只是看着李白，李白脸色苍白，精神似乎也不怎么好，见他看来却弯起了那双桃花眼，眼中少去了平日的狡黠，只留下浅浅的温柔，微微俯身道，“我不来，狄大人可怎么回家呀。”
那柔息从狄仁杰的脸侧拂过，让他神情有些不自然，别过脸去哼了一声，道，“病还没好全就跑出来，等回去再躺个几日，我还得伺候你。”
李白略微诧异，但没有生气，仍是笑得温柔，“那真是辛苦狄大人了。”
狄仁杰扭头，猝不及防与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心上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撞得他有些晕乎乎的，只能努力绷着脸，将一切思绪都压在心底。
李白见他板起脸，以为对方生气，忙道，“是徐伯走不开，让我来送伞的。”
狄仁杰嗤笑一声，对这个一戳即破的没有拆穿，只是盯着李白，而李白则盯着纸伞沿，仿佛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狄仁杰见李白不言语，心中不悦，转头迈步往前走，李白连忙跟上。有风夹着雨丝吹进伞里，李白以手握拳放在唇边，掩口低低咳嗽了两声。
狄仁杰瞥了他一眼，取过伞柄握在手里，期间无意碰到了李白的手，感觉有些冰，狄仁杰目光闪动了一下，片刻的迟疑后换了只手握伞，用另一只握住了李白的手。
李白冰凉的手背贴在狄仁杰掌心，狄仁杰避开了李白扭头投过来的视线，拉着他快步往前走，耳廓的热意被风吹散，剧烈跳动的心也不得不冷静下来。旁边投过来的视线一刻未曾断开，狄仁杰却没有勇气去看。
回到家，李白就被狄仁杰推去洗澡，有家仆询问老爷是否用过晚膳，狄仁杰摇摇头，那家仆便回到厨房，很快就热好了饭菜送来。
狄仁杰见只准备了一副碗筷，皱眉道，“再拿一副碗筷来。”
李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官衙门口，想来也还没吃饭，家仆却笑道：“老爷若是等李相公，那大可不必，大夫说了，李相公这几日只宜喝粥。”
狄仁杰闻言没再说什么，开始用饭，吃到一半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一人走进门来在桌子边坐下，一手撑着脑袋浅笑着看他，狄仁杰只用一缕余光瞄了他一眼，便继续吃饭。
又过了一会儿，一人端着托盘走入室内，盘中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边上的人伸着脖子望了一眼，在上面看到些青菜叶和葱花，顿时垮了脸。
待到家仆离去，李白皱着眉吃了几口，眼珠一转，下一勺不往自己碗里舀，直向狄仁杰面前的菜碗里伸，眼看就要舀到，被一双筷子无情地挡住。
狄仁杰上挑着眼睑，一双狭长的凤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白只觉心里像是被小猫抓了一下，怪痒人的。
李白挪近一些，如同失了骨般靠在狄仁杰肩上，道，“狄大人就看在白不惜辛劳去送伞的份上，赏一口吃的罢。”
狄仁杰因李白的突然靠近而怔了一下，接着李白就开始说话了，呼吸贴在脸侧，狄仁杰不适应地僵在那里，尽量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不行。”
“小气。”李白笑着说，“就一口吃的，狄大人至于……气得脸都红了吗？”
狄仁杰猛然推开李白，抿唇瞪着他，李白却在那怒视里看出几分色厉内荏的味道，心脏砰砰跳得飞快，试探着开口唤道，“怀英。”
这一声称呼出口，李白似是舒了口气，嘴角上扬又唤了一声，“怀英。”
狄仁杰被这突如其来两声唤弄晕了头，不知道李白要干什么，神色却不由缓和了。“何事？”
李白眨了眨眼，“这字很适合你。”
狄仁杰黑着脸，“我看你吃得差不多了，该喝药了罢。”
李白连忙后退，“没有。”
“看来晚上的药还没喝。”“……”
李白这才想起，大夫只说药是一日三次，狄仁杰并不知道晚上这次的他喝了没有，见狄仁杰叫人去熬药，心中后悔不迭，忙道，“其实我已经好了……”
治安官一眼看过来，李白只能闭口，又喝了几口没滋没味的粥，见狄仁杰没有留他的意思，恹恹地回房去了。
狄仁杰饭后去书房看了会儿书，又去沐浴，正用毛巾擦着湿发，有家仆来报说药已经熬好，便放下毛巾，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纸包纳入袖中，看到给李白送药的仆从端着药进去，空着盘出来，在边上等了片刻才抬步走进房门。
彼时李白正端着药碗站在花盆边，碗口倾斜，要将手中的万恶之源干掉，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句悠悠的叹息。
“这药他们熬了大半个时辰，剑仙舍得就这么倒掉？”
李白受惊，手一抖将几滴药汁洒了些出来，正想着要不要顺手假装没拿稳把药碗打破，又听那声音道，“剑仙的药洒了，去，再盛一碗来。”
“不不不不用了！”李白连忙捧起了碗，以壮士断腕的悲壮气概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而呛得直咳嗽。
狄仁杰快步走近，接了碗放桌上，边帮李白顺气边道，“又没人跟你抢，你要喜欢喝，我让人多煮些。”
李白听到这话，啪嗒一下抓住了狄仁杰的手腕，“不、不许去。”
李白忍着咳嗽的感觉说完一句，又咳起来，狄仁杰仿佛被烫到一般挣脱了手，顺着自己的心思去碰李白是一回事，被李白碰又是一回事。
方才李白靠在肩上的温度似乎还没消失，让他觉得有些热，心脏在胸腔中急促地跳动着，隐隐躁动。
“真是不懂你，忍得了痛受得了累，却偏偏吃不了药。”
李白停了咳嗽，在桌边坐下，强辩道，“药本就不是给人吃的。”
狄仁杰不与之争辩，从袖中取出纸包递给李白，李白狐疑地接过，展开后发现里面是几颗金黄色的蜜饯。
李白惊讶地看向狄仁杰，“你……”
狄仁杰别过脸，“不是嫌药苦吗，巡街时看到路边小贩卖这个，就买了些。”
李白没去吃蜜饯，也没说话，只是盯着狄仁杰，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花似的。狄仁杰没有与李白进行眼神对视，只是脸色由白到红，再由红到黑，最后伸手把展开的蜜饯包回去，要把它拿回来。“不吃算了。”
李白把蜜饯收起贴自己胸前。“狄大人，送给别人的东西怎么能收回去呢。”
狄仁杰见他吃着蜜饯，眼睛却还瞄着自己看，脸上露出些疑惑，心想难道他以为自己还买了其他东西没给？正要开口，便见李白扬起嘴角露出笑容。“原来狄大人的头发放下来是这个模样啊，怪好看的。”
狄仁杰眉毛一挑，李白将最后一枚蜜饯丢进嘴里，吮了吮手指，把手盖在狄仁杰手背上。
李白低头看着交叠在一起的手，缓声道，“狄大人方才在伞下——”“你的手太凉，我担心你会再感染风寒。”
狄仁杰不动声色地想收回手，反被李白抓牢，李白的手仍是有些凉的，配上手掌的肤色，宛如一枚白玉环套在指上。
“狄大人，在下如今也觉得冷。”“那、我给你加件衣裳。”“那太厚重了，又热，怀英的手很温暖。”李白抬起狄仁杰的手，将一只手贴上狄仁杰掌心，双手合握，软声道，“给在下暖暖，可好？”
狄仁杰缓缓吸口气，嘴唇翕动，吐出一个字：“可。”
剑仙连喝酒都能和人勾肩搭背，那把他的手当暖手炉来用，想必也不稀奇。
“怀英。”李白的脸瞬间拉近，让狄仁杰不由屏住了呼吸，呐呐道，“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李白退回座位，“和你说话也没反应。”
狄仁杰在心里叹气。
“没什么，想到一句诗。”
“是吗，我也想到一句诗。”
狄仁杰莞尔：“写诗可以，不准刻字。”
李白摇头，“不刻朱雀门。”
狄仁杰先是点头，后有瞪大眼睛，“你想刻哪？”
李白看着狄仁杰，笑着说，“不是想，已经刻上去了。”他指指自己的胸口，敛了笑正色道，“在这儿。”
“欲上青天揽明月？”“不，此时应是……”李白喃喃道，“床前明月光。”
狄仁杰觉得李白意有所指，却又不清不楚，正要再问，李白却抢先问，“狄大人想的又是什么？”
狄仁杰沉默片刻，道，“没什么，不过是镜花水月、云端摘日，不足为道。”
李白看着神情黯然的狄仁杰，执起手放在唇边，柔声道，“狄大人祈愿之事，定会心想事成的。”
狄仁杰看着李白眼中自己的倒影，展颜一笑，“我如今所愿，便是剑仙能乖乖吃药，莫要再给狄府的仆役增加工作。”
“呃……”李白皱着脸纠结，狄仁杰忍不住轻笑，这样的剑仙，也是挺好玩的。
李白听到狄仁杰的笑声，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把心一横道，“既然狄大人这么说，那我吃药便是。”
狄仁杰眉眼弯弯，“当真？”“当真。不过，白有个不情之请。”
狄仁杰笑，“要糖？”
“不是。”李白有些脸红。
“？”“嗯……白的手易凉，这个冬天狄大人的手可否借我一用。”
狄仁杰无语地看着李白，半晌后闭上眼再睁开，叹了口气，“不要在人前。”
李白点点头，缓缓合拢掌心，举止温柔而慎重，像是捧着某件宝贝。
我所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