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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奚荷回家后病了几日,摊在房内硬炕上,手脚冰凉一如以往每个深秋寒冬,只觉着身上被衾有千斤重,万般不想挪动,换下的道士服随意仍在竹篓框里,奚荷眼珠子瞪着屋顶愣神好似有魔怔之兆,吓得奚父壮阳药方也不做了,跑到城里喊来郎中。

      郎中把脉问诊,诊不出所以然,便开了九副安神药方,说奚荷这是忧思成疾。

      奚父又马不停蹄赶在天黑前换好药剂,取一方倒进小药炉里,干柴枯草夹着燃烧,水沸腾时咕嘟咕嘟叫,撞击着压制它们奔涌而出的药炉盖。

      奚荷爬起来,脚踩进布鞋里头,踱进后院,奚父奚母正为她这无名之病忧心,瞧见她人时倒是自个儿先给吓一跳。

      “闺女,到底怎么了,你以前无论风吹日晒雨淋都是雷打不动,公鸡一叫就爬起来,决心跑遍京城四百八十寺摆摊算卦的人,怎的如此郁郁……你这究竟是身病还是心病?”

      火苗滋啦烧着,奚荷蹲着身子手托下巴叹道:“我看到了另一种人……他们的生活,和我截然不同。”住华美如宫殿的房屋,秋冬地龙烧起来绝对暖手暖脚,睡时有熏香助眠,鸭绒被轻盈柔软……奚荷心底羡慕,再想想自己成天躲巡查队伍摆摊算命,时而还要躲瞎算没准头心怀怒气的买主。

      “和我截然不同……我是个碌碌无为的臭道士。”奚荷语带感伤,长长呼气,“这几日我时时想着不摆摊算卦,可不摆摊算卦,我便是甚么也不会……那还是继续做小道士罢,我不该去羡慕别个的人生!”

      奚父奚母闻言久久不语,一时间奚家后院只剩呼出的白气和火苗窜起那一点儿声响。

      翌日,奚荷早早便醒来换好道士服由家里出发,先启程去大理寺将柏修竹欠的一千九百两收了,而后去城北外金象寺摆摊算卦。

      奚荷进城时开始有片片小雪花往地上飘,街道都被渡上一层白,早起的人们议论纷纷,眉眼中皆是忿忿,她下意识慢下脚步,竖起耳朵听墙角。

      “判罚不公,当真判罚不公!几十女子的人生抵不过‘僧侣’二字的分量,未免荒唐。”

      “原说此案牵连卢国师,大理寺此番也是颜面无存,以后又该如何执法权贵?搞不得罚不得?”

      更有甚者干脆道:“以后兄弟几个犯事儿了,就出家当僧侣去!”

      身着道士服的女子忽而就拉住身边匆匆行人,奚荷嘴皮子较往常白了几分,她问:“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千佛寺众僧既是掳掠良家妇女供其奸.淫享乐,又是践踏百姓诚心上奉佛祖祈愿生活的香火钱,如此这般……不重罚?”

      那人步履匆忙并未停留,语气有些不耐,只道:“百姓瞧瞧热闹就好。”

      他拽了一下胳膊,奚荷松开手,这才注意到,此人是身着锦衣华服,想来也是个士族。自古便有刑不上士族,所以毋需感同身受。

      奚荷无端生出一股闷气,悬在心口,左右晃荡,从来如此的事便是对的吗?她加快脚程往大理寺跑,一脚踩在街尾转角飘积雪片的湿滑处,布鞋底薄,这一蹭只闻噗咚一声,奚荷屁股跌落在凉沁沁的黄土地面,摔得闷疼。再爬起来往前走,奚荷又瞧见自个儿布鞋侧边裂开一道长口子,风呼呼吹在萝袜上,横竖差别不大,她手指摆正头顶的道士帽,只放慢脚程踱去大理寺。

      大理寺外有禁军把守,奚荷一身道士服在士兵眼里是流里流气的扮相,长.枪即刻横在奚荷眼前,大声斥问道:“官家重地,不得乱闯!”

      “我找柏廷尉。”奚荷回道。

      原以为那士兵会放行,哪料这长.枪的枪身直径压着奚荷身子往外推,士兵不耐烦道,“柏大人不是谁都见,不然每天成百上千人找,哪儿忙乎的过来,要报案先进堂找县太爷。”

      奚荷后退几步,避过长.枪道:“我不是要报案,你们柏大人他欠我钱,自个儿让我上大理寺拿。”

      “柏大人欠你钱?”士兵彻底失去耐心欲动手往外赶人,“你们这些道士神棍,一天到晚没一句真话,走,再不走我动手了啊!”

      “你!”奚荷一路往后退,忽而就撞上一堵硬邦的墙,结结实实还带有些许热意。

      柏修竹一手扶稳奚荷摇晃不稳的身子,另一手还牵着马缰绳,显然是由外头探案才回来,他皱眉厉色道:“不得无礼!”

      那士兵不过刚来不久,见奚荷真与柏修竹相识霎得白了脸,收好长.枪鞠身表歉,“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士兵压下心头不解,分明这道士模样的人最不该与摆布律令惩罚神棍摆摊的柏大人熟识才对,到底是害怕丢了差事又连着朝奚荷鞠身几下。

      “愣神什么,进去说。”柏修竹抬下巴示意奚荷先走,这落入士兵眼里可是不得了,依着律礼自当是士族先行,白衣后行,再不看重也甚少有从三品的大理寺卿跟着一个白衣神棍后头走的罢!

      那士兵瞧着人走远后啪啪打了自己面颊两下,这狗眼睛不要当真可以捐了!

      “今儿下雪天寒地冻,你倒是抗冻不加外衣?”柏修竹抬手推开清风殿大门,雨雪天内里烧地龙,暖融融的,奚荷踏进来浑身都被这暖意裹挟着,原本已经无知无觉的脚底也渐渐恢复直觉,她回道:“我们道士自有福神庇护,不怕劳什子下雪,暖着呢。”

      柏修竹解开麾裘系带,随手挂在奚荷肩上,裘衣新挂的主人相较柏修竹矮了一头有余,末梢都叠在地毯上,自上而下,完全的覆盖住奚荷冻得僵硬的身子。他未再言语,也没有戳穿奚荷的谎言,自径坐在书案前,这些日子他一直再等奚荷上大理寺找他。男人的手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摸唯一一张五千两银票铺在书案面,抬着下巴,“来拿。”

      “噢……”奚荷端正的跪坐在书案另一侧,“大人,多了三千一百两,应当是一千九百两才对。”

      “你找余给我便可。”柏修竹说完便批阅起了下属呈递的信函,好似自个儿才没有专门上钱庄把散的银钱税整,故意刁难奚荷。这五千两银票,钱庄一年统共也出不了几张。

      不仅是浑身上下,加上压在卧房石枕底下的小金库也凑不出三千一百两银钱的奚荷鼓起眼道,“大人,你耍赖!”

      柏修竹这才抬眼瞧她一下,神情中一副坦然自若,君子高洁,理直气壮。“行了,五千两你拿去,由现在起,是你倒欠我三千一百两,你得为我做牛做马干活还债才行。”

      “……”奚荷气得道士帽上都要冒白烟,天灵盖被嗯掀开来煲汤,只当柏修竹是要赖账,她当场掏出浅黄薄符纸,抢过一支笔卦上的小狼豪细细写落一咒符——“柏修竹以后娶妻必娶母老虎,掌管中馈一毛不拔,不给月例银子!”

      符纸卷成团儿,外面落下一“咒”字,被奚荷扔进炭火盆子,快速燃成灰烬。

      “你可不能这么想,做人得有大局观,你还完三千一百两,不就得了五千两,日后衣食无忧,小家富贵?”

      奚荷背脊顿住,脑袋里翻来覆去转过柏修竹这话,似乎……有点道理?她慢慢跪坐端正,“可我又如何能赚到这三千一百两?”

      “三千一百两的大买卖未知;可在我这儿,有些一百两的买卖。”柏修竹循循善诱,摊开千佛修行案的结案记录,翻过一面递给奚荷瞧。

      这事儿奚荷在来时路上便听了七八分,如今眼见为真,愈发上火,“当真不公呐!百姓惶恐!”

      柏修竹略微点头,直叙道:“为此,我想替殇者伸冤匡扶正义。”

      奚荷眉头蹙起,嘴皮子抿起又打开,小声道:“可是这结案书上已经有……有玉玺印章,乃皇上亲审,翻案恐怕难。”

      “此因为他们是僧侣才能避开重刑,若他们并非僧侣,可以大理寺探案失职再诉。”柏修竹屈起食指一下一下落在檀木书案面上,“我以为他们并非僧侣。”以密室内净空法师的身手,怕是武生也难敌,可他的招式并无大家之法,以气势狠戾为依托,更像是游走正派以外的功夫。

      奚荷闻言心下一跳,如此便可匡扶正义,高,实在高!她的食指和虎口卡着下巴那块软肉,思索片刻不得解,便问柏修竹:“那千佛寺僧侣法师的真身是?”

      香炉飘着淡淡白烟盘旋而上,一股沁心的白芷香弥散着。柏修竹反问道,“对啊,千佛寺僧侣法师的真身为何,此一百两生意你做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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