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醉五分钟》问潆

1、五秒

　　晚上七点的戴高乐飞机场。
　　寡淡的清风吹散了白日雨后的残余水汽，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沁甜的花香。

　　机场里灯火通明，来往的旅人络绎不绝，喧声连绵。

　　俞吟抬手抹了把汗，急匆匆地换好登机牌后，拖着有小半个人大的行李箱穿过几波人群，总算到了中层的托运点。
　　离登机还差两个半小时。

　　幸好人不多，还来得及。

　　很快办好手续后，俞吟看了眼登机牌，提前进到候机厅里等待。
　　可能是正处晚饭点，候机厅里的人还不算太多，她索性到了人少的一排，坐在中间。

　　玩了好一会手机，俞吟一低头，突然发现自己忘了的鞋带。刚刚就怕耽误，她一路没系鞋带，中途还踉跄了两次。

　　正当俞吟准备弯腰的时候，手机接连震动起来。
　　是奶奶江佩岚的来电。

　　生怕机场的嘈杂扩音被收入电话，俞吟特意连好蓝牙耳机，才接起电话。
　　对面间断传来电视机里的狗血剧集声，江佩岚先问出了话：“枝枝啊，到机场了没？”

　　枝枝是俞吟小名，据说是因为小时候特爱吃荔枝，长辈给取的。

　　俞吟垂眸盯着脚尖，分神地用脚跟抵在干净到能反光的瓷砖地面上，一来一回腾空翻转着脚尖，轻巧地应了声。

　　“你这买的是法国直抵济连，九点半飞的那班？”
　　“嗯。”

　　俞吟应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也没多问。

　　静了几秒后，老太太说话又开始了常规的拐弯抹角：“奶奶就想问问你，到机场了吧，另外有没有什么好事要分享啊？”

　　俞吟说完到了，随即看向挂在包上的那个横桶，有意答非所问：“又拿了翻译赛的一等奖，这次的奖状用的A3纸打印，比上次大不少。”
　　“......”

　　光是从电话那头的说话语气，俞吟都大致猜到了今天这场对话的主旨。
　　但她一般不接老太太的茬，奈何老太太锲而不舍。

　　江佩岚慢悠悠地说：“奶奶呢，最近和朋友喝茶，感觉更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
　　俞吟听得愣了下，转而觉得不可思议。

　　这老太太的闺蜜团基本五六十开外，早上起来跳跳操，下午喝个贵妇下午茶，晚上有精力的再去跳个广场舞。
　　只要不烧脑，生活似仙女。

　　就这。
　　就了解了？

　　江佩岚只顾着自己梳理思绪。
　　“现在你们提倡自由恋爱，奶奶懂了。以前还老想着撮合你们见个面，没想一次都没成功。还不如看你们两个小年轻有没有缘碰到一起呢。”
　　“......”

　　果然。
　　命中注定的情节。

　　俞吟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所谓狂风暴雨之前必是风平浪静，她现在极度怀疑这位老少女在产出什么幺蛾子。

　　但表面上，她还是极为配合。俞吟翘唇笑了笑，迎话而上：“这个得花时间好好等等了。”

　　江佩岚应声之后，又隐约发了点细小的声音，随后再变得安静，像是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俞吟权当自己没听见，任由老太太拉着自己瞎聊。

　　可能是俞老爷子太过古板，老太太受了点气，这会只顾着吐苦水。

　　俞吟只当耳旁风，一只耳朵听进去了，另一只耳朵就又出来了。
　　正当她分神的时候，对排坐下了男人。

　　下意识地，俞吟抬头瞥了眼，是亚洲人的面孔。无意间，她被男人的模样勾走了几分注意力。

　　白衬衫搭配黑色西装裤，领口微敞，袖子利落地挽上几道至手肘，利落不失矜贵。

　　他随意地靠在不锈钢的椅背上，拿着平板熟练操作，看样子像是在工作，鼻梁上还架着的金丝框眼镜，框边在飞机场定投的炽光下，似是缀了淡凉的光点。
　　隐约间，俞吟嗅到了一股子成功精英人士的香气。

　　随后，男人拿出手机，修长的指尖在上面敲了几键，像是在回消息。

　　这全程，俞吟的视线都就像是安了锁定键，直白不遮蔽地落在他身上。
　　能在这异国他乡的环境碰一波视线瓷，也不算吃亏，她心想。

　　下一秒，俞吟只见男人皱了皱眉，深眸随之抬起，黑漆漆的，看不出情绪。
　　仅几秒的视线交汇，他挑了下眉，嘴角淡勾，挑衅似的抓住了她眼底划过的失措。

　　“......”
　　俞吟尴尬地背脊直僵，只听老太太说：“不过娃娃亲这事，要是你俩真不投缘，奶奶说实话，也不会逼你们的。”

　　闻言，俞吟嗯了声，慌张地躲避了视线，正经回复。
　　“奶奶，娃娃亲这事在现代压根就不成立。要说有，那也只有偶像剧里才有，你们就别多操心了。”

　　边说，俞吟边往对面投了眼，明确看到了男人打字打到一半，突然滞住的指尖。

　　随即，男人抬眸，微不可察地朝她扬了下唇角，似是赞许。
　　俞吟被这短暂的几秒公式化微笑看得生生愣住，背脊僵得都不敢乱动。

　　“......”
　　他干嘛突然那样笑，怪发怵的。

　　俞吟和老太太随便说了两句，就草草挂断了电话，生怕再多说什么会显得用语不当。

　　退出电话界面，俞吟的手机才因为联网而条条消息塞进，除了零星几条导师的询问，其他都是宿舍群里惊喜说辞。

　　简单回完工作信息后，俞吟点开了群。
　　“为什么非要吃爱情的苦”里。

　　温思遥：【吟吟，到飞机场了没啊。】
　　温思遥：【以你这速度，有没有可能再次误机？】

　　俞吟想到昨天跟队走还能睡迟，不由头疼：【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周一还有课呢，哪能不赶时间？】
　　温思遥：【现在机票这么难订，你一天还能捡漏，运气不错。】
　　俞吟：【我和老太太说了嘴，她就帮我买好了，效率出奇的高。】

　　许阑珊：【老太太没拿见你那对象当条件？】
　　俞吟想了想，也是惊讶：【没有哇，她说她想通了，赞成自由恋爱。】
　　许阑珊发了个鼓掌的表情包：【了得，新时代来了。】
　　俞吟：【......】

　　温思遥：【那我们等你回来，去嗨一晚。】
　　温思遥：【之前说好的，拿了金奖请客。】
　　俞吟：【那必须的，都给我准备好，奖金很完美。】

　　俞吟：【苒苒人呢，又在店里忙啊。】
　　温思遥：【火锅店生意越来越好了，她天天回宿舍都卡着熄灯的点，你们都好厉害，果然还是我太咸鱼。】

　　许阑珊发了个“你少来”的表情包：【不还有我？】
　　温思遥：【你游戏一姐，我才不和你为伍。】

　　温思遥：【你不是去打游戏了？怎么有空上线聊天。】
　　许阑珊：【游戏死了，等呢。】
　　温思遥：【......】

　　俞吟沉浸聊天，全然没有注意到男人连番两次投过来的视线，冷淡中好似有点别的味道。

　　很快，大厅里就响起了清亮的女声，是登机的提醒。
　　俞吟利索地把手机放进随行包里，回头看了眼暴增不少人的登机口，不由急忙着站了起来。

　　男人也是同样的一番操作。
　　两个人一先一后。

　　俞吟刚把包背上，打算先前走一步的时候，右脚猛地一下踩到了左边散开的鞋带，随之的踉跄直接超出了她的思维范畴。

　　因机场的地面按时清理，面层光滑。
　　她穿的这双旧鞋，底部已经磨得摩擦面渐平，打滑是情理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的事。

　　俞吟不受控地朝前滑了一步，手上的动作像是天女散花一样，绮丽又不失优雅。
　　脚上却像安了轮滑鞋一样，滑得有模有样。

　　就这样，她斜着身朝男人走的方向摔了过去。

　　本期待同为黄种人的他能接自己一下，却没想下一秒，他眼也不眨地就旁观了这一幕，给出的反应只有单挑上扬的眉梢。
　　好似生怕她想碰他瓷、讹他钱一样。

　　毫无疑问地，俞吟摔得惨烈，手肘撑得一阵疼中发麻，渐渐地抽筋感变重。
　　但她丝毫都没有感觉到，满脑子都在重复播放刚刚的画面。

　　嗯。
　　他挑了个眉。

　　所以。
　　他就只挑了个眉。

　　俞吟实在是被他的这一举动激到脑子发涨。

　　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她就听到旁边看似礼貌实则冷漠的一句问候：“还站的起来？”
　　俞吟简单地应了声。

　　刚站起，她就听男人又不咸不淡地接了句：“小姑娘好好走路。”
　　“......”

　　-

　　上了飞机，俞吟因为前夜一直在熬夜赶新的译文，落下了后遗症，此刻倒是困得直打哈欠，眼皮耷拉。

　　身边的座位一直空着，她也没多管，权当是无人位，摊开毛毯盖在身上，就一觉睡了过去。

　　再醒时，俞吟看了眼时间，碰巧快到夜宵时间。
　　摸了摸发瘪的肚子，她刚想简单要个三明治，就迷糊地发现身边好像多了个人。

　　转头一看，戴着眼罩的男人居然是刚才候机室里坐在对面的那个人。
　　摔倒的画面又划过了脑海，她仿佛又看到了男人问好时戏谑的笑容，心情顿时就沉了下去。

　　但隐约地，俞吟闻到了一股清浅的香气，但却一下子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交汇，只觉瘾头勾人。
　　甚至冲淡了她身上的那股蓝风铃的馥郁香气。

　　这一下子压下了她的思绪，带动了沉寂已久的好奇心。

　　俞吟再凑近了些，因为之前学过香水的调配，加上强迫症上身，就来了点分辨辛料的劲。
　　可能是嗅得气息声不轻，男人察觉到几分，轻微地蹙了蹙眉。

　　商务舱内安静到悄无声息，偶有空调中流动卷息的气流声，却都没压得过身边的那点细音。
　　眼罩之下，视觉昏暗，替换中变得敏锐的听觉，在这一刻发挥作用到了极致。

　　还没来得及收回凑近的脸颊，俞吟只听头顶之上，突然炸开的那句哑声。
　　“闻这么久了，”他笑说，“有点收获了没？”
　　“......”